陆劲在便利店里转了一圈,买了几件他认为今天晚上可能用得着的东西,然后就坐到了角落的长条凳上,背对着收银台翻起杂志来。
邱元元还车去了,让他在便利店里等。
只要一想到他们两个今晚能单独在一起,他就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干什么都心猿意马,刚刚付账时,他的手还莫名其妙地抖起来,差一点把收银员找他的零钱掉在地上,他很庆幸自己及时控制住了自己的手。他不想让任何人注意到他。
便利店的门叮咚一声开了,他一抬头,看见邱元元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东西都买好了吗?”她走到他身边问道。
“买好了。”
他打开塑料袋,她朝里面瞅了一眼,笑着说:“你还买了保鲜膜?”
他点了点头。
“干什么用的?”她好奇地问。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说着,牵着她的手走出了便利店。
“呵,还保密。”
“不行吗?”
“行--”她拖长了调子说。
他望着她,觉得现在的自己,不像在逃亡,倒像是在谈恋爱,可惜这甜蜜就像卡布奇诺咖啡上面的泡沫一样,再多也掩盖不了下面的苦涩。
“我们去哪儿?”走在街上后,他问她。
“本想去我阿姨那里的,我阿姨一家去旅游了,但我没钥匙,后来又觉得住亲戚家太容易被查到了,应该找朋友,还得找比较远的朋友,所以我只能找James帮忙了。他是记者,认识的人多……你就放心吧,陆老师,会让你安全着陆的。”她笑眯眯地说着话,完全没了以往的干脆。
“那我们去哪儿?”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James有个朋友最近这一年都住在西藏,房子空着。我们可以住那儿。”
陆劲停下脚步,“简东平来过了吗?”
“不是来过了,而是来了,他开车送我们去,瞧,他已经到了。”邱元元用下巴朝前一努,他看见简东平那辆吉普车已经在前面的路边停下了。
“嗨,快点。”简东平从车窗里钻出脑袋,朝他们招招手。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上了车。
“好久不见。”简东平发动车子后,跟陆劲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大叫了起来,“哇哇,你就这么糟蹋我这件英国进口的高级防水服吗?”
陆劲低头看了一眼衣服前面的红色污渍,赞赏道:“好衣服,你很会买东西。”
“好衣服不是买来的,是淘来的,知道我买这衣服费了多少心思吗?”
“对不起。难道你还要它?”
“呵呵,算了。”简东平嘴一歪,问道,“你那是什么?爱之味甜辣酱?”
“是颜料。”元元替他回答了。
“干什么用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陆劲把头靠在车窗上。
“那就长话短说吧。”简东平通过后视镜瞥了他一眼,然后道,“元元,你说。”
“刚才他遭到了枪击,幸好他早就料到会有人暗算他,事先作了准备。这颜料是他跟岳程一起坠河后,在一个小镇上买的,对吗?”她拉拉他的手,问道。
“嗯。”陆劲道。
“枪击?他肩膀上的那个洞是被枪打的吗?”简东平很吃惊。
“可不是吗?那个神经病朝他一连开了两枪,幸好他假装受伤摔倒了,不然他一定会再开枪的。”元元愤愤不平地说。
“那他伤势如何?”简东平紧张地问道。
“还好只擦破了一点皮。”她把陆劲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摩挲着,轻声说,“不过我知道擦破皮也很痛,对不对?”
“还好。”陆劲含糊地答了一句。
“等会儿我再帮你敷点药,也许明天就好了。”她柔声说。
陆劲捏捏她的手,笑而不答。
“元元……你好恶心!”简东平说。
她立刻板起了面孔,“干吗?他受伤了,我还不能关心他?”
“哈哈哈。”简东平大笑。
“烦死了,你这个电灯泡,快点开车!”
“好了好了,我是电灯泡,再不开快点就要被打碎了。”
“知道就好。快点开啦!”她凶巴巴地催促道。
“明白,明白,时不我待。”简东平在那里闷笑。
“讨厌!”她狠狠白了他一眼。
简东平笑完后,问陆劲:
“那个……陆老师,在你跟你的小老婆洞房之前,我能不能跟你说几句话?”简东平问道。
“请说。”陆劲笑道。
“我找到了那个被害的收藏家,他叫钟乔,是1987年被杀的,警方认定他这案子是一宗上门抢劫案,案子至今没破。他弟弟钟平的儿子的确叫钟明辉,死的时候三岁,死因是掉入了一个没加盖的窨井,警方认为这是一起意外。”
“你是不是见过这个人的弟弟了?”陆劲问道。
“对,他向我提供了点信息,首先是,有邻居看见钟乔死的那天晚上大概八点钟左右,有两个男人进了钟乔的家,但是没人注意到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人看清他们的脸。有个邻居在阳台上听见钟乔叫了一声‘流氓,臭流氓!’但是没有其他邻居听见。”
“流氓,臭流氓!”陆劲好像在回味着这句话,随后低声笑了起来,“案发时是那年的1月,天气比较冷,所以晚上,大部分邻居应该都躲在屋里,关着窗,如果只有一个邻居在阳台上听见钟乔的叫声的话,那大概是因为钟乔那时候也在阳台上吧。”
“那你对‘流氓,臭流氓!’这句话怎么看?警方认为,钟乔喊出这句话时,应该正在跟劫匪搏斗,换句话说,有人在杀他。”简东平道。
“那不是应该叫救命吗?”元元插嘴道,“我觉得,那句话根本就不像是在呼救,要是能听到他当时的口气就好了。没准他只是在开玩笑。我觉得这句话,怎么说呢?要说呼救,它根本不是;要说是临死前对凶手的谴责,力量又不够。”
“同感。”简东平点头。
“像个玩笑。”陆劲摸了摸元元的头发,心不在焉地说,“这句话很像熟人间开的玩笑。”
元元马上夫唱妇随,“说对了,我的同事小菲就经常骂她的同学是臭流氓,因为这个同学老是发荤笑话到她的手机上。”她说。
“我在破庙听那两个抢劫犯说话,就感觉他们像同学,他们没想到原来一直被他们瞧不起的钟,钟乔是吧,后来混得会比他们好,所以很窝火。”
“钟平还给了我一张钟乔的中学毕业照,很有趣,猜猜我看到了谁?”简东平笑着卖关子。
“看来是我们认识的人。”邱元元认真地说。
“是元元的爸爸吧。”陆劲道。
邱元元倏地回过头来看着他。
“就是他。”简东平停顿了一下才说,“陆劲,看来你当初带着一箱子小古董参加纽扣收藏家俱乐部,也不是毫无目的的吧。只是你既然知道邱源跟钟乔的关系,为什么还要我去找钟乔,在几年前,你完全可以通过邱源找到他。”
陆劲没有说话。
邱元元凑近他,朝他的脸吹了口气。他回头朝她一笑道:“是啊,我不否认,我当初进收藏家俱乐部,就是为了接近邱源,我想通过他找到那两个劫匪。但是邱源好像根本不记得有这些同学了,我旁敲侧击过几次,都无济于事,我在他家里也没找到他中学时的物品。”他用要求她作证的口吻问道,“元元,那时候我还向你打听过你爸的事,你记得吗?”
“记起来了,你是问过我爸过去的事,不过,我除了知道我爸在安徽读过中学外,其他一概不知,我还纳闷你为什么要问那么多呢。”
“我打听你爸的事,你有没有告诉过他?”陆劲问道。
“没有,”她耸耸肩,“你知道,我们这个年纪,跟老爸几乎没什么话好说的。”
“不错,不错,那就叫代沟。”陆劲懒洋洋地说了一句。
从驾驶座上飘来简东平冷静的声音:
“那么陆劲,你是怎么知道邱源的?又是怎么知道邱源跟钟乔他们有关系的?”
陆劲用手掌捂住嘴,打了个哈欠,“我在那个箱子里找到一本杂志,上面有一篇介绍邱源的文章,我记得那两个劫匪在吵架的过程中好像也提到过邱源,正因为他们提到过这个名字,在杂志上翻到那篇文章后,我才会注意到邱源。”
“那篇文章是怎么说我爸的?”邱元元好奇地问。
“是篇人物专访,说你爸自学成才,发明了一个不知什么的技术,后来获得了专利,还得到了海外的投资。你爸就是靠那个发家的吧?”
“对,这事我听我妈说起过。”
“那篇文章里还特别提到他的业余爱好是收藏小古董。从那开始,我就非常留意报纸杂志上关于你爸的消息。很多年后,我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年了,我看见他在收藏杂志上发表的文章,知道他有意组织纽扣收藏家俱乐部,于是我就主动找到了他。他看了我的收藏后,同意我加入,事情就是这样。”
“哈,你给他看你的收藏,那应该也是种试探吧?”简东平干笑。
“因为我听那两个劫匪说,被杀的那个人,我现在知道他叫钟乔,他死前好像跟邱源有过生意往来,所以我想看看邱源见到这些小古董后会是什么反应。”陆劲回眸看了一眼邱元元,接着说,“但我可以肯定,他没任何反应,他不认识那些东西,而且他也绝对不是两个劫匪中的一个。其实,他跟钟乔一样,是他们妒忌的对象。”
“他们是不是说了我爸什么?!”邱元元抓住他的手问道。
“原话记不得了,大概是他们中的一个知道你爸发达了,曾向你爸借钱,但被你爸拒绝了。所以那个人骂你爸没义气,就这样。”
“自古以来借不着钱的人就是这副嘴脸,好像别人欠他们的!他们还说什么?”她冷冷地问。
“他们还说你爸很虚伪,以前的好朋友死了,连追悼会也不去参加,听他们的意思,好像礼金也给得很少。其中一个还怪另一个,认为他不该给邱源把礼金带来。”
“哼!”邱元元轻蔑地一笑。陆劲握着她的手,摇了摇。
“没什么,我只是讨厌别人在背后说我爸的坏话。”她望了他一眼,解释道,“我没生你的气。”陆劲没说话。
“那你对收藏其实根本没兴趣,是吧?”简东平又问。
“不算很有兴趣。”
“你难道没想过直接去问邱源?我说的是关于钟乔的事。”
“我不是没想过,但后来发现,即便找到那两个劫匪好像也没任何意义,我不打算敲诈那两个人,我也不是警察,没义务去为某个不认识的人申冤,所以……我放弃了。”陆劲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好吧,钟乔、毕业照、元元的爸爸,你还打听到什么?”
“我还打听到,他们那个古董兴趣小组,一共五个人,现在只剩下了两个。”简东平说。
他在看信,信纸已经泛黄。邱元元知道,那封信一定是“一号歹徒”多年前写给他的,那里面也许有很重要的线索,但是现在,她希望他不要再看了。
她走到他身边,衣服擦着他的衣服,站定,然后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的头顶。
他马上意识到了她的存在,他仰起脸来看着她,嘴角慢慢浮起微笑。
“元元……”他轻声叫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但又好像立刻改变了主意,接着,他丢开手里的信,站了起来,“我先去洗澡了。”他说着,拿起那个从便利店带回来的塑料袋走向盥洗室。
“嘿!你胳膊和肩上的伤,最好不要沾水。”她叫住了他。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了,“沾水也得洗澡。”他说。
“那你小心点,沾了水伤口容易发炎,你那可不是一般的伤。”她很认真地提醒道,觉得此刻的自己真像个贤妻良母。依她以前的性格,她应该恶声恶气地跟他说,“想发炎就尽管沾水吧!反正到时候受苦的是你自己!”她本来是想这么说的,但看见他消瘦憔悴的脸,看见他温柔的微笑,她就什么狠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的语气让他在盥洗室门口又转过脸来。
“我缠上保鲜膜后,水就没那么容易沾上伤口了。”他说。
“哈,原来你买保鲜膜是用在这儿啊。”她恍然大悟。
“不然能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