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土壤以及地球上植被的绿幔组成了支持地球上动物生长的世界。虽然现代人很少记得这一事实,但是如果没有那些利用太阳的能量制造其赖以生存的基本食物的植物,他们无法存活。我们对待植物的态度异常狭隘。如果我们看到了某种植物的直接用途,我们就会加以种植。但凡我们发现它们的存在有一点不受欢迎或只是没什么用,我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加以铲除。除了有些植物因为对人类或牲畜有毒、抑或会排挤农作物,我们想要毁灭某种植物仅仅因为——根据我们狭隘的观点——它们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还有许多植物仅仅因为和人们不需要的植物长在一起,也就被除掉了。
地球的植被是生命网的一部分,植物与地球间、不同植物间、植物与动物间的关系都是密不可分,息息相关的。有时我们别无他法,不得不破坏这些关系,但需经深思熟虑而后行之,我们需要充分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在时间与空间上所产生的长期影响。然而销售额的激增和对于此类物质的广泛使用促进了对于这种杀害植物的化学物质的生产,而毫无谦逊之心则又促进了如今“除草剂”产业的兴旺。
我们不加思考就肆意破坏环境,西部鼠尾草地就是这样一个非常悲惨的例子,那里曾经开展过大规模的消灭鼠尾草改作牧场的运动。如果需要有一个地方来阐明历史感以及风景的意义,就是这里了。因为这里的自然风光生动展现了造物主自然之力的相互作用。它似一本书卷摊开在我们面前,我们可以从中读出这片土地会形成这般景色的原因,也可以读出我们为何要保存它的完整。然而这些书页却未曾被翻阅。
鼠尾草地是西部高原以及高原山脉的下坡地带,由几百万年前落基山脉的巨大隆起而形成。这里的气候非常极端:漫长的冬日里,暴风雪从山上满卷而来 ,平原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而在夏天,只有零星的几场雨才能缓解炎热,干旱深入土壤,干燥的风从叶与茎中掠去水分。
在这个地区的演化过程中,一定有相当长的试错期,各种植物都试图占领这片时常狂风大作的高地。它们前赴后继,未能成功。最后终于有一种植物出现了,它们具有所有在此存活需要的特质。鼠尾草——如同灌木一般低矮——可以在山坡和平原上稳稳固定,而它灰褐色的微小叶片里也可以贮存足够多的水分以抵抗风之掠夺。这并非偶然,而是自然长期实验的结果使得西部广阔的高原成为鼠尾草地。
同植物一起,动物也不断进化以做到与土地的迫切需求相一致。最后有两种动物像鼠尾草一样完美地适应了它们的栖息之所。其中一种是哺乳动物叉角羚,敏捷而优雅。另外一种是艾草松鸡,一种鸟类,被称为路易斯和克拉克地区“高原上的公鸡”。
鼠尾草和松鸡似乎是天生一对。起初,松鸡的分布范围和鼠尾草一致,而随着鼠尾草地的减少,松鸡的数量也变少了。对于松鸡来说,鼠尾草意味着一切:山麓斜坡上的鼠尾草庇佑着它们的巢穴与幼鸟;草地更为浓密的地方则是玩乐与栖息之地;一年四季鼠尾草都为松鸡提供口粮。然而这是一种双向的关系。松鸡们蔚为壮观的求偶表演让鼠尾草下方和周围的土壤变得松软,在鼠尾草灌丛的遮蔽下生长的杂草因此更方便入侵。
羚羊也使自己的生活与鼠尾草相适应。它们本来是平原动物,冬天里当初雪落下时,这些在山上度过了炎炎夏日的动物就会移至低海拔处。在那里,鼠尾草可以为它们提供过冬食物。当其他植物的叶子都已掉光时,鼠尾草仍然常青,它灰绿色的叶片微苦却又散发芬芳,富含蛋白质、脂肪与必需的矿物质,仍然附在茎上,呈灌木丛状郁郁葱葱。哪怕积雪加深,鼠尾草的顶端仍然露在外面,可以被羚羊锋利的蹄爪够到。松鸡也以它们为食,它们在被风吹扫过的裸露地面上找到鼠尾草,或者跟随羚羊的脚步,在它们刨开积雪的地方觅食。
还有其他生物也指望着鼠尾草。骡尾鹿也以此为食。对于在冬季采食的牲畜来说,鼠尾草意味着存活。绵羊觅食的许多冬季牧场中,唯一露在地面上的就是鼠尾草了。绵羊半年的主食都是鼠尾草,它们的能量价值甚至比苜蓿干草还要高。
恶劣的高原地带、鼠尾草的紫色残存、敏捷的野生羚羊和松鸡是一个完美平衡的自然系统。是吗?“是”得改成“不是了”——至少在人们试图对自然方式进行改良的那一大片土地上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而这样的地方仍在增加。以寻求进步为名,土地管理机构为了满足牧人的贪得无厌,已经开始着手开发更多牧地。他们指的是草地——没有鼠尾草的草地。在一块自然条件适合牧草在鼠尾草的遮蔽下共同生长的土地上,人们打算除去鼠尾草,把它变成单纯的牧草地。好像没什么人问过这个问题:这个地区开发牧地是否稳定,能否令人满意?自然的回答当然是否定的。这里鲜少下雨,年降水量不足以支持好的牧草生长;它更利于在鼠尾草的遮蔽下生长的多年生丛生禾草。
然而清除鼠尾草的工作却持续了很多年。一些政府部门参与其中;工业部门也热情投入,促进鼓励该事业的大力发展,因为其不仅提升了牧草种子的生意,也拓展了一系列收割、耕地、播种等器具机械的市场。最新加入进来的武器是化学喷雾,现在每年都要对数百万公顷的鼠尾草地喷洒农药。
结果如何呢?清除鼠尾草播种牧草行动的最终结果很容易预测。那些有着长期土地工作经验的人说比起单纯种植牧草,让牧草在鼠尾草中间及下方混长会更好,因为鼠尾草有保持水分的作用。
但就算这一工程有立竿见影之效,那一整个针脚细密的生命之网显然也被撕裂了。羚羊和松鸡会同鼠尾草一同消失。骡蹄鹿也会遭殃。而这片土地上野生生物遭受的破坏也会使土地变得贫瘠。就连牲畜——人们以为他们是受益者——也会深受其害:夏日里郁郁葱葱的牧草可无法帮助羊群在暴风雪中熬过饥寒的冬日,因为高原上已没有了鼠尾草、灌木和其他野草。
这是最直接也最明显的后果。第二种影响则和对付自然界的那杆喷药枪有关:药物喷洒总是会除去一大批本未打算毁坏的植物。法官威廉·道格拉斯在他的新书《我的旷野:东行凯达丁》中讲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例子,讲的是美国森林服务管理所在布里吉国家森林中进行的生态破坏。迫于牧民想要更多牧草地的压力,管理所对大约一万公顷的鼠尾草地喷洒了药物。鼠尾草不出意外地被清除了。但同样消失的还有柳树,它们曾经生机勃勃,如同绿色的绸缎般沿着蜿蜒的溪流生长,踪迹遍布整片原野。驼鹿曾生活在这片柳林里,因为柳树之于驼鹿就如同鼠尾草之于叉角羚。海狸也曾在此居住,以柳树为食,它们把柳树弄倒,在细流中筑起坚固的堤坝。归因于海狸的劳作,就这样围起了湖。山涧中鲑鱼鲜有六英寸长;但在湖里却长势惊人,不少都重达5磅。水鸟也被湖水吸引。就因为柳树的存在还有依赖它们生存的海狸,这个地方变成了适宜垂钓与打猎、供人消遣的地方,引人入胜。
然而由于森林管理所发起的“改良”运动,柳树和鼠尾草以同样的方式消失了,被同一种不偏不倚的喷雾所杀害。道格拉斯法官1959年参观该地时,也是喷药的同一年,他被那里枯萎衰败奄奄一息的柳树所震惊,说“破坏之广,难以置信”。驼鹿会怎么样呢?海狸和它们建造出的小小世界呢?一年后他重回此地,在那片破坏殆尽的土地上读到了答案。驼鹿不见了,海狸也是如此。那个重要的大坝也因为缺少建筑师的精心照料而没了踪影,湖水也已枯竭。不见了大鲑鱼的影子。只有一条细细的小溪,穿过那片因为没有一寸绿荫而光秃秃又炽热的土地,却没有什么生命能在此存活。那个鲜活的世界被粉碎了。
每年除了有四百多万英亩的牧场会喷药外,大片其他类型的土地也为了治理野草而直接间接地接受着化学处理。例如,一片比整个新英格兰面积都要大的土地——大约5000万英亩——为公用事业企业所管理,大部分地方都会定期进行化学治理以进行“灌木控制”。在西南地区,大约有7500万英亩的豆科灌木需要以某种手段进行治理,其中人们最积极提倡的方法就是喷洒农药。一块面积未知但非常辽阔的木材产地现在使用高空喷洒的方式以“淘汰”阔叶树,仅保留抗药性较强的针叶树。1949年以后,使用除草剂的农业用地面积翻了一番,在1959年达到了5300万英亩。而现在使用化学药物的私人草坪、花园和高尔夫球场的总面积必将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
化学除草剂是一个全新的玩具。它们的工作手段很壮观;它们让使用者产生自己控制了自然的眩晕感,至于其他长期的和较隐蔽的效果,很容易就被人们当成悲观主义者毫无根据的臆想而置之不理。“化学工程师”愉快地谈起“化学耕种”的问题,在那个世界里,人们受到怂恿,要把锄头换成喷药枪。上千社区的市政官员都乐于听化学工业推销员和热切的承包商的话,他们自己说能把路边的“灌木”清扫干净——当然要付个价钱。这比割草便宜——口号是这么喊的;但真正付出的代价并不仅以美元计算,还有许多我们不久就会看到的同样真实存在的债务,人们会看到不仅要为化学经销商的广告付出昂贵的价钱,长此以往,还会对健康、自然以及依附其存在的各方造成巨大危害。
比如说,全国各地商会所推崇的这种商品在旅行度假者中信誉如何呢?现在已经有一群义愤填膺的反对者抗议化学喷雾毁坏了曾经美丽的路旁风景,一大片干枯凋谢的棕褐色植被取代了美丽的蕨类植物和野花,还有以小花和野莓点缀的天然灌木——反对者的数量在稳固增加。“我们把道路两边弄得乱七八糟,脏兮兮、灰突突的,一副垂死之相”,一位新英格兰的女士在写给报纸中的信中如是说道:“这绝非我们的游人所期望见到的,而我们还花了这么多钱宣传美丽的风景。”
1960年夏天,来自各州的环保主义者在宁静的缅因岛上集会,共同见证岛主人米莉森特·托德·宾汉馈赠给全国奥杜邦协会的礼物——本岛美丽的风景。那天的焦点在于对自然风景的保护,对于由从微生物到人类相互作用共同编织出的精密的生命之网的保护。然而在随意讨论中,大家的对话都充满了愤怒,对他们所行之路遭到掠夺之愤怒。曾经,他们沿着道路穿越终年幽绿的森林,路两旁列着月桂树、香厥木、桤木和黑果木,一切是那么美好。一个环保主义者这样描述于八月前往缅因岛的朝圣之旅:“我愤愤而返,生气缅因两旁的道路遭到了亵渎。几年前的那里,高速路似被野花和诱人的灌木镶了边,而现在却只有死去的植被留下的疤痕,绵延数里……就经济议题而言,缅因州能承担这种景象使得这里在旅游者心中失去信誉而带来的损失么?”
全国各地都在以治理路边灌木为名进行愚蠢无知的破坏活动,而缅因的道路仅仅是其中一个例子,但对于我们之中热爱那个地方的人来说,却是一个尤为心痛的例子。
美国康涅狄格州的植物学家称对于美丽的天然灌木以及野花的清理活动已经造成了“道路危机”。杜鹃花、山月桂、蓝莓、黑果木、夹莲花、山茱萸、月桂果实、香蕨、棠棣、冬青、野樱和野李都在化学物质的轰炸下奄奄一息。雏菊、金光多毛菊、野生胡萝卜、麒麟草和秋菊这些为景色增添了优雅与美丽的植物也难逃厄运。
药物喷洒不仅计划不周,还易有种种滥用之行为。在新英格兰南部的一个小镇上,一个承包商工作完成之后罐子里还剩了点药物。他沿着森林道路将它们抛洒了出去,而此地并未得到进行任何喷洒的授权。就这样,这里秋天的道路就失去了蓝金交映之美,那里的秋菊与麒麟草相映成趣,值得游人远赴而来。在新英格兰的另外一个地方,一个承包商没有告知高速公路部门就更改了镇上药物喷洒的规格,对路边植物的喷洒高达8英寸,而不是规定的最多4英寸,最后,为此地留下了一条宽广、丑陋的褐色巨疤。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地方,镇上的官员从一个热情的化学药物销售员那儿买了一种除草剂,却不知道里面含有砷。之后对道路两旁进行喷洒后,其中一个后果就是十二头牛因为砷中毒而死亡。
美国康涅狄格州沃特福德镇于1957年在道路两边喷洒了化学除草剂,导致该州自然保护区内的树木严重受损。哪怕是没有直接喷洒的大树也受到了影响。虽然是在万物生长的春季,橡树叶也开始卷曲发乌。而后新梢开始出现,长速快得出奇,树枝低垂,树木看起来好像在啜泣。两个季节之后,粗大的枝干已经枯死,其他的也光秃秃的,而整棵树木畸形的啜泣姿态就伫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