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寂静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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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无人幸免的天灾(1)

空中喷药一开始只在农田和森林中进行,现在其范围却逐渐扩大,其剂量也逐渐增多,英国生态学家近来称其为地球表面上的“骇人死雨”。我们对于毒药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曾经它们被存放在画着骷髅旗的容器里;偶尔用到它们时也会万分小心,确保其只和目标物接触,不会影响到其他任何东西。由于新型有机杀虫剂的发展,二战后又有大量的闲置飞机,所有的这些谨慎都被遗忘了。虽然今天的毒药比之前的任何药都危险,它们却被人从天空中不加选择地倾倒而下,异常骇人。不只是目标昆虫和植物,药物辐射范围内的万事万物——不管是人类还是非人——都知道接触到毒药后的恶果。被喷药的不只是森林和耕地,还有乡镇与城市。

许多人都担忧在几百万顷土地上喷洒化学药物会造成致命的后果,而20世纪50年代末进行的两次大规模喷药行动更加重了这种疑虑。分别是西北地区防治吉普赛蛾和南部地区治理火蚁的战争。二者都不是本土昆虫,但已经在这个国家存在了许多年,并未引发需要我们不顾一切予以打压的情形。然而在只要结果好就可以采取任何手段的理念指导下(这一理念已经引导了我们农业部很多年),突然对它们采取了激烈的行动。

吉普赛蛾的项目告诉我们,如果用不顾后果的大规模行动取代当地温和的控制,可以造成极为广泛的影响。针对火蚁的这一行动是同类活动中的主要典型:夸大了对于治理的需求,对于破坏目标所需要的剂量没有科学的知识,也不知道它会对其他生命造成的影响。这两个项目都未达到其预期目的。

吉普赛蛾原产于欧洲,它们已经在美国出现了近一百年。1869年,一位法国科学家利奥波德·托维特一不小心让几只这种蛾子从他马萨诸塞州德福德的实验室里逃了出去,他本打算将这种蛾与蚕进行杂交。吉普赛娥逐渐扩散至整个新英格兰。它们不断扩散的介质是风;它在幼年或毛毛虫阶段非常轻,可以被风吹到非常高的高度,飞越非常远的距离。另外一种途径是它的卵块会随着植物被运往各地,而它在冬天都是以卵块的形式存在。春天有几个星期,吉普赛蛾的幼虫会攻击橡树及其他一些阔叶木的叶子,现在新英格兰各州都有了这种蛾的幼虫。新泽西州偶尔也能看到它的身影,1911年它们随着从荷兰运来的云杉来到了这里;至于它是如何进入密歇根的则不得而知。1938年新英格兰的飓风将这种蛾送到了宾夕法尼亚和纽约,但阿迪朗达克山脉的树不吸引它们,因而阻挡了它们进一步向西扩散。

人们通过各种方法,成功地将吉普赛蛾限制在美国西北部角落,从它踏上这块大陆起近一百年来,人们都毫无理由地担心它会入侵阿帕拉契山脉南部广阔的阔叶林。从国外进口的13种寄生虫和肉食生物在新英格兰成功地发展了起来。农业部也认可了这一方式大幅减少了吉普赛蛾的数量和破坏性。这种自然控制的方式,与检疫措施和当地的喷药行动一起,实现了农业部1955所说的“对于其分布和危害的有效控制”。

然而在对事态表示满意之后不过一年,农业部的植物害虫控制部门就展开了在一年内对几百万公顷土地进行大地毯式喷药的活动,而其宣称的目的是最后“清除”吉普赛蛾。(“清除”的意思是使得某物种在其活动范围内彻底消失、最终灭绝。然而随着接连几个项目的失败,农业部发现不得不宣传需要在同一地区对同一物种进行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清除”活动。)

农业部对于吉普赛蛾开启了竭尽全力的化学战争,一开始就野心勃勃。1956年,宾夕法尼亚、新泽西、密歇根、纽约各州对近一百万公顷的土地喷了药。人们纷纷抱怨这给喷药地区造成了大量破坏。当确定了大范围喷药项目之时,环保主义者的担忧也逐渐加剧。各州和联邦农业部的官员做出其典型的耸肩动作,认为这些抱怨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长岛地区也包含在1957年的吉普赛蛾喷药范围之中,主要由几个人口重镇和与盐沼地接壤的沿海地区组成。纳苏郡、长岛是纽约州内除纽约市外人口最密集的地区。人们说“纽约市大都会区面临着(被吉普赛蛾侵袭的)危险”作为进行该项目的重要理由,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吉普赛蛾是种森林昆虫,显然不会栖息于城市中。它们也不会居住在草地、耕地、花园和沼泽里。然而,1957年美国农业部和纽约农业和市场部雇用的飞机投放已经配好的溶于柴油中的DDT时,并未加以区分。它们洒向了商品蔬菜园和牧场,鱼塘和盐沼地。它们洒向郊区的聚集点,弄湿了一位主妇的衣裳,而她正在尽力赶在飞机到来之前把花园遮上;飞机还把杀虫浴洒向正在玩耍和乘火车往返的孩子身上。在赛特科特,一匹优良的赛马从飞机喷过药的田地里的水槽中饮水;十小时后就死了。汽车上面都是油性混合物的斑斑点点;花丛和灌木被毁之殆尽。鸟类、鱼类、蟹类和有益的昆虫都被杀死了。

世界知名的一位鸟类学家罗伯特·库什曼·墨菲领导了一群长岛居民申请了一项法庭禁令,以阻止1957年的喷药。预先禁令遭到了驳回,这些反对的居民不得不照常忍受DDT的喷洒,但却坚持不懈地努力申请这项长期禁令。但由于喷药行动已经发生,法院认为这份诉状是“无实际意义的”。这份诉状一路递交给了高级法院,却被拒绝审理。威廉·道格拉斯法官强烈反对了不审理该诉讼的决议,认为“许多专家和负责任的官员都发出警告称DDT具有危害,说明了这一案件对于民众具有重要意义”。

长岛居民提起的诉讼至少使公众注意到了大规模喷洒杀虫剂不断增长的趋势,注意到了控制部门有无视公民不受侵犯的财产权的权力和倾向。

在对吉普赛蛾喷药的过程中,牛奶和农产品受到了污染这一事实让许多人感到意外又不悦。纽约威彻斯特郡北部方圆200公顷的沃勒农场上发生的一切逐渐显现出来。沃勒夫人专门要求农业部官员不要对她的土地喷药,因为在对树林喷药的过程中几乎不可能避开牧地。她提出对她的土地进行检测,看看是否有吉普赛蛾,并通过点喷的方式消灭任何入侵。虽然她得到了不会对任何农场喷药的保证,但她的土地仍有两次被直接喷了药。此外,还因为喷雾飘过来而受到影响。在喷药48小时后对其牧场上纯种格恩西奶牛的牛奶进行检测,发现其中DDT的浓度为百万分之十四。对奶牛觅食的牧场进行检测,发现其牧草也受到了污染。虽然当地的卫生部门知道了这一情况,却未下达任何指令要求不得售卖这些牛奶。这一不幸的情况是缺乏消费者保护意识的典型,这种情况非常普遍。虽然食品和药物管理局要求牛奶中不允许含有任何杀虫剂残留,这一禁令却并未得到充分监管,仅应用于州际流通的商品。没有任何外力强迫各州和各郡的官员遵守联邦法律中对于杀虫剂含量的规定,除非当地的法律恰好也有相同规定,但这种情况极为罕见。

菜园种植者同样遭受了不幸。某些产业作物严重枯焦并且有大量斑点,根本无法售卖。其他一些则含有大量残留;康奈尔大学农业实验站对一份豌豆样本进行检测,发现其包含百万分之十四至百万分之二十的DDT。法律规定最高浓度为百万分之七。种植者要么要承受严重的损失,要么就要售卖含有非法农药残留的蔬菜。他们中的一些人寻找并收集了损失的数据。

随着空中喷洒的DDT的增多,法院的诉讼案也随之增多。其中有纽约州一些地方养蜂者的诉状。即使在1957年喷药之前,养蜂者已经因为果园中DDT的使用而损失惨重。“在1953年之前,我把美国农业部和农业大学说的任何话都当成金科玉律。”其中一位养蜂者痛苦地回忆起以前。但1953年5月,这个人因为该州对于一大片区域的喷药而损失了800个蜂群。损失惨重而且范围非常广泛,他和14个养蜂人一起起诉该州,要求赔偿25亿美元的损失。另外一个养蜂人有400个蜂群意外成为1957年喷药行动的目标,报告称在林区进行野外工作的蜜蜂(为蜂巢外出采集花蜜和花粉的工蜂)被百分之百杀死,而在喷药密度相对较低的农耕地区,这一数字则为50%。“这让人非常苦恼,”他写道,“走进5月的庭院,却听不到任何一只蜜蜂的嗡嗡声。”吉普赛蛾项目中有许多不负责任的行为。因为喷雾飞机的费用是以加仑计算而非其喷洒的公顷数,所以没有必要有所保留,许多土地喷了不止一次而是好几次。至少其中一份喷药合同是与外州的一个公司签署的,该公司没有当地地址,没有按照当地法律要求向该州官方登记以承担法律责任。在这一非常狡猾的情况下,因为苹果园或者蜜蜂而遭受了直接经济损失的居民发现不知该去起诉谁。

1957年进行了这一灾难惨重的喷药项目之后,该项目突然被彻底叫停,只含糊不清地称“要评估”之前的工作,对其他杀虫剂进行测试。1957年的喷药面积为350万公顷,而1958年受到处理的面积则下降至50万公顷,1959、1960和1961年为10万公顷。在这段间隔中,昆虫防治机构一定是觉得长岛地区的消息令人不安。那里吉普赛蛾的数量又大规模恢复。这一昂贵的喷药项目显然降低了该部门的公信力和信誉——该项目本打算彻底清除吉普赛蛾——实际上却什么都没能实现。

同时,植物害虫控制署暂时把吉普赛蛾放在了一边,因为他们正忙着在南部开展野心更大的项目。“消灭”一词仍然轻易地从该部门的影印机中流出;这次新闻发布会上他们承诺要消灭火蚁。

火蚁因为其似火般炽热的刺针而命名,它们经由阿拉巴马的莫比尔从南美洲传入美国,一战结束后不久就在莫比尔发现了它们的身影。截至1928年,火蚁已经扩散至莫比尔的郊区,并继续其入侵过程,现在已经遍布南部各州大部分区域。在它来到美国后40多年的时间里,火蚁似乎并未引起人们的注意。有大量火蚁的各地区的居民觉得它们惹人烦,主要因为它们把巢穴或者土堆建得有1英尺多高。因而会阻碍农业机械的运作。但只有两个州把它列入该州危害最强的20种昆虫中,并且处于该名单的底部。但并没有官员或居民担心火蚁会威胁农作物或牲畜。

随着开发出具有强大致命力量的化学物质,官方对于火蚁的态度突然出现了转变。1957年农业部开始了其历史上最著名的宣传运动。政府宣传、动画电影以政府授意的故事对火蚁展开了密集攻击,将其刻画成南部农业的破坏者以及杀害鸟类、牲畜和人类的凶手。官方宣布异常大规模运动的开始,联邦政府同相关州政府合作,最终将在南部九州对2000万公顷土地进行处理。

“美国杀虫剂制造者似乎在美国农业部与日俱增的大规模消灭害虫运动中挖到了销售宝藏”,该行业的一本杂志在火蚁项目正在进行中的1958年愉快地做出了上述报告。

没有任何害虫治理项目曾经遭到这么理所应当而且如此全面的唾弃,除了这一“销售宝藏”的受益者。该项目是大规模昆虫防治项目的一个突出代表,它计划不周、执行不当,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有害实验,它花费昂贵,极大地摧毁了动物生命,严重破坏了公众对于农业部的信心,任何投入在该项目的经费都令人觉得费解。

最初赢得了国会对于该项目支持的种种陈述后来都被证明是不真实的。火蚁被描述为会对南部农业造成巨大的威胁,它们会毁坏庄稼和野生动物,会攻击在地面筑巢的鸟类的幼鸟。据说它们的刺会危害人类健康。

这些说法可信度有多高呢?农业部为寻求拨款而做出的证词与其主要出版物中的内容并不一致。1957年的公告《关于治理攻击农作物和牲畜的害虫的一些建议》中并未大量提及火蚁——如果农业部相信自己的宣传,那这种忽略可谓非常离奇。此外,该部门百科全书式年鉴(1952年)只有一个简短的段落是关于火蚁的,而这本专门描述昆虫的书总字数达5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