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寂静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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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波吉亚梦境之外(1)

这个世界不只受到大规模喷药的污染。事实上,对于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它的危害要小于我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暴露于其中的无数小规模污染。如同水滴石穿一般,这种从出生到死亡与危险化学物质的不断接触最终会证明是灾难性的。这些不断重复的暴露,无论多么轻微,都会促进我们体内化学物质的不断堆积,并导致累积性中毒。或许没有人能对这种扩散型的污染免疫,除非他生活在所能想象到的最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受到花言巧语和各种隐性劝说的哄骗,普通公民很少能意识到他被致命性的材料所包围:他甚至可能完全意识不到他在使用这些物质。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毒药年代,任何人都可能走进商店,没有被问询任何问题,就能买到比医学药品致命性更强的物质,而购买后者他需要在隔壁药店的“有毒药物登记本”上签名。

如果杀虫剂售卖区的上空悬挂着巨大的骷髅旗,消费者最终进入商店时会带着对于致命材料常有的敬畏感。但实际上杀虫剂的展示柜却舒适又顺眼,摆了好几排,对面就是咸菜和橄榄,旁边则摆着沐浴皂和洗衣皂。孩子不安的小手很容易就能够到玻璃容器里的化学物质。如果有孩子或者粗心的大人把它们打翻在地板上,附近所有人都会被溅上这种让喷药人陷入昏迷的物质。这种危险当然会跟着购买者回家。一罐防蛀虫的药物,以非常细的字体印着警告,说明它是高压填装,如果暴露在高温或明火中则会产生爆炸。氯丹是一种家庭常用的杀虫剂,甚至含有多种厨房用途。然而食品和药物管理局的首席药理学家称居住在喷洒过氯丹的房子里有“非常大的”危险。其他家用杀虫剂甚至包括毒性更强的狄氏剂。

将毒药用于厨房中的方式既吸引人又十分简单。厨房隔板用纸,有的是白色,有的搭配了个人的配色方案设计,可能会浸过杀虫剂,不止一面而是正反两面都浸过。制造商给我们提供了DIY的小册子,告诉我们如何消灭臭虫。只需要按一个按钮那么简单,人们就能将狄氏剂的喷雾送进最难接近的死角里以及橱柜、角柜、脚板的裂缝里。

如果我们因为蚊子、羌螨或是其他害虫感到心烦,我们有无数种选择,可以将洗液、霜或是喷雾喷涂于衣物或皮肤上。虽然有警告说其中一些药剂会溶解漆、颜料以及混合纤维,我们却想当然地认为人类皮肤不会被化学物质渗透。为了确保我们可以随时随地地击退蚊虫,纽约一家专营店推出了一款口袋大小的杀虫剂分装瓶,可以装在钱包中,也可用于海滩上、高尔夫球场中和渔具上。

我们可以用药蜡打磨地板,确保经过其上的任何昆虫都会被杀死。我们可以在衣橱、挂衣袋和办公室的抽屉里挂上浸泡过林丹的绳子,以换来半年不受蛀虫侵扰的自由。广告中却丝毫没有提及林丹的危险性。有种电子设备会喷出含有林丹的雾气,它的广告也没有类似的警告——我们被告知它性能安全、没有异味。然而事实是,美国医药协会认为林丹喷雾器非常危险,甚至在其杂志内对其广为声讨。

农业部在一期《家庭和花园通讯》中,建议人们将衣物喷上溶于油的DDT、狄氏剂、氯丹或其他几种飞蛾杀虫剂。如果喷药过量导致衣物上由于杀虫剂堆积形成白点,农业部说,用刷子就能刷掉,却忽略了警告人们要注意刷洗的位置和方式。所有这些事实导致,我们结束了和杀虫剂接触的一天,最后睡在一张浸泡了狄氏剂的防虫毯下。

园艺现在和那些超级毒药紧密联系在了一起。每一家五金店、园艺设备商店以及超市都成排陈列着适用于园艺工作各种情形的杀虫剂。那些没有广泛使用这种致命喷雾和粉尘的人被暗指为懈怠者,因为几乎每份报纸的园艺版和大部分园艺杂志都认为杀虫剂的使用是理所应当的。

能够快速致死的有机磷杀虫剂被广泛用于草坪和观赏植物,佛罗里达州健康委员会于1960年认为有必要发布禁令,任何未事先获得许可并达到特定要求的个人均不得在居民区将杀虫剂用于商业用途。在这条规定出台之前,博拉西昂已经造成了许多死亡事件。

然而却很少有人警告园艺工人或是屋主,告知他们正在与非常危险的物质打交道。恰恰相反,不断有新的小物件制造出来,能使这些毒药在草坪和花园中的使用更加便捷。比如说,人们可以给花园里浇水的软管配一个像罐子一样的配件,这样人们在给草坪浇水时,像氯丹和狄氏剂一样极其危险的化学物质就能随水流出。这种装置不仅会对使用者造成危害,还会给公众带来威胁。《纽约时报》认为有必要在其园艺版上刊发警告,告诉人们除非使用了特殊的保护装置,装在这种装置里的毒药可能会通过虹吸作用进入供水系统。想想这种装置正被大量使用,而很少有人会发出这种警告,就不难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公共水体遭到了污染。

要想了解园艺工匠本人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可以看看一个内科医师的例子,他是一位狂热的业余园艺师,一开始在灌木丛和草坪上使用DDT,后来每周按时使用马拉松。有时他用手持喷雾器来喷洒,有时在他的水管上装一个配件。正因如此,他的皮肤和衣物经常会浸泡在喷雾中。大概一年后,他突然昏倒并住院治疗。通过对脂肪的活体组织切片检查,发现其中累计了百万分之二十三的DDT。他的医生认为出现了永久性的大范围神经损伤。他日渐消瘦,极其容易疲劳,出现了奇怪的肌无力症状,这些正是典型的马拉松中毒症状。这些持久的影响非常严重,这位医师很难再继续从医了。

除了曾经是无害的花园水管外,割草机也被装上了用于喷洒杀虫剂的装置,这种配件能够在人们除草的过程中喷洒出成团的杀虫剂雾气。无论郊区居民选择了何种杀虫剂,它们高度分散的微粒都会和具有潜在危险的汽油废气混合在一起,加剧了周围环境的空气污染,甚至很少有城市能够达到这么高程度的污染,使用者对此却极可能一无所知。

然而却很少有人谈到在花园里使用毒药这一风尚的危害,也没人提及在家里使用杀虫剂的危害;标签上印的警告都很难看到,字体很小,很少有人会不嫌麻烦地阅读并遵守这些警告。一家工业公司最近进行了一项调查,查明了这么做的人有多少。该公司的调查显示,100个使用杀虫剂气雾剂和喷雾的人中只有不到15人会意识到包装上有这类警告。

郊区人民现在觉得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清理马唐草。有为了清除草坪上这种受人唾弃的杂草而专门设计的农药,拥有几袋这种农药简直成了身份的象征。从这些除草剂的商品名称中,从来无法看出其成分或性质。人们得在农药袋子上最不显眼的地方阅读那些印得非常细的内容,才能知道里面含有氯丹或者狄氏剂。而在五金店和园艺设备商店里随处可见的描述性文字中,对于操作和使用这种物质会造成的真正危害则只有寥寥几句(如果有的话)。恰恰相反,包装上典型的插图描绘的是合家欢乐的场景,父与子面带微笑,准备向草坪上喷洒这种物质,小孩子和狗一起在草坪上打滚。

人类食物中含有化学物质残留的问题受到了热烈讨论。化学工业要么轻描淡写地称这种残留毫不重要,要么断然否定它们的存在。与此同时,有一种强烈的趋势,要将所有坚决要求食物中没有任何杀虫剂残留的人称为狂热主义者或邪教分子。在这种种争论的迷雾中,真相是什么呢?

医学上已经证明,和常识告诉我们的一样,死于DDT时代降临之前的人们体内没有任何DDT或其他类似物质的痕迹。如同在第三章提到的那样,1954年到1956年间从普通人中收集的身体脂肪样本中平均含有百万分之五点三到百万分之七点四的DDT。有证据表明,从那时起,这一数字不断提高,而由于职业或其他特殊原因暴露在杀虫剂中的个人体内储存的含量甚至更高。

而那些没有明确原因暴露在杀虫剂中的普通人中,可以推断他们脂肪沉积物中贮存的DDT大部分来源于食物。为了检验这一推论的正确性,美国公共健康管理局的一个科研队伍对餐馆和公共食堂的餐食进行取样。样本中的每一顿饭都含有DDT。调查者们由此得出了非常合理的结论:“很少有(如果有的话)食物能够完全不含DDT。”

而餐食中所包含的DDT数量或许非常惊人。在公共卫生管理局进行的另一项研究中,对于监狱饮食的分析显示炖干果这类食物中包含了百万分之六十九点六的DDT,而面包中的含量高达百万分之一百点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