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美国,想说爱你不容易:我在美利坚的那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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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你是我唯一的阳光(1)

没有谁知道春雨后来去了哪里,从拿到绿卡后她就消失了。我想,她是刻意地不想让我们这些熟知她的人找到她。想春雨的时候,只有那首英文老歌回响在我耳畔: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你是我的阳光,我唯一的阳光……那是春雨在理查德身边时学会的唯一的一首英文歌。

我和春雨是在一家中餐馆打工时认识的。我因为坚持上学,所以是服务生里英语好些的,可以和老美交谈。有老美来进餐,经理也是会让我去服务。

春雨是哈尔滨人。也不知道她是和俄罗斯有点混血还是怎么回事儿,长得很白,很漂亮,额头高高的,睫毛长长的,不说一句话,就有些顾盼生情的意思。我看着她玲珑有致的五官,时常会发呆,也会想起诗句“横看成岭侧成峰”。和她站在一起,显得我们这些长得很平实的人缺少了些妩媚和看头。只是她整天锁着眉头,不带笑容。我逗她:你家是不是跟俄罗斯人家有混血,要不怎么长成这样鹰鼻子洋眼的?她想都不想就回敬我:你才有混血呢,你是跟韩国人混的!一听这话,你就知道春雨的脾气性格有多冲。我们俩一个山东,一个东北,不是老乡,胜似老乡,有什么事都会帮衬着。

那天上晚班,刚开始还不忙,春雨站在我身边踌躇着,有话要讲的样子,但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我问她:便秘啊?她露出为难的样子,对我说: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我看她很认真的样子,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就开她玩笑说:先请我吃龙虾!她说:这事儿如果你能帮上我,别说是吃龙虾,你想吃龙王都可以。我看她这么不同寻常的表情,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儿。

下班后,春雨带我去吃消夜,给我讲起了她的事情。事先对我说:这件事情成与不成,我都拜托你替我保密。我点头答应。

我现在写这个故事,一是用的化名,二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而且她早已搬离了洛杉矶,应该不会影响到她的生活了。

春雨和丈夫、女儿来美国已经好几年了,绿卡杳无音信,而且是找不到任何途径可以办绿卡。他们申请的L1(中国的跨国公司在美国的子公司)的绿卡申请也是遥遥无期,只是无底洞一般年年给爹一样的国税局交税,但移民局的脾气也是跟大爷一样,既慢且横,让这些年复一年等待绿卡的移民苦不堪言。等到熬不下去了,就得想别的辙。春雨一家就是卡在这样一个关口,既交不上那么多的税,也不敢随便不交税,死撑活撑即眼看就要趴下了。

想到没有绿卡这些年,过得没有尊严的日子,真是快愁死他们了。他们已经几年不敢回国了,没有绿卡,回去就难以回来;这些年,因为没有绿卡,两口子都在提心吊胆地打黑工,春雨在打中餐馆,老公在跑私车,去机场拉客送客,随时都有被抓住的可能;最关键的是,他们的女儿已经在上高中,眼看着要上大学,想到没有绿卡,女儿将按照外国人交学费,那可将是天价。

这个时候,春雨两口子商量着搬离加州,到美国中部相对不那么发达的地方去试试,那里移民少,或许申请绿卡会快些。

那天一早,春雨去给公寓的管理员理查德交房租支票,并且打招呼说:下个月我们就要搬走了。美国老头理查德关心地问她:为什么要搬走?春雨用她那不太流利的英文告诉理查德:在洛杉矶申请绿卡很难,我们准备到中部去试试。老美不知道什么是绿卡,他们生下来就是公民,没有走过这个过程。春雨也给他解释不清,就匆匆上班去了。后来还是春雨的女儿给理查德解释清楚什么是绿卡:外国人所持有的永久居民证。理查德听着新鲜,问春雨:怎样才能拿到绿卡?春雨没心没肺地和理查德开玩笑:和美国人结婚就会很快拿到绿卡。理查德一听兴奋了,那你就和我结婚吧,我是单身啊!春雨一听,愣住了,搞不懂理查德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春雨不愿意女儿充当她的翻译,女儿未成年,不应这么早就接触到这么复杂的事情,当母亲的心情大都会这样想的吧。春雨憋了一肚子的心事没处说,所以就找到了我,想让我帮她这个忙。

那天晚上下班后,我一边吃着夜宵,一边听春雨说:我是有家有老公的,这个理查德也是知道的,我只是需要绿卡而已。你说说,他要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也是一时茫然。要知道当时市面上搞假结婚的很常见,男公民值三万美金呢,就是说,若是跟男公民假结婚,是有代价的。女公民价格还要贵些,五万左右吧,因为数量少,稀缺,或者说,没有人愿干这个。有时候真不是钱的事儿,谁也不愿以身试法。

春雨拜托我和理查德见一面,商量一下具体的问题。

记得我们是在晚餐时间见的面,约在Sizzer西餐厅。春雨惴惴不安的样子,满脸愁容,不知道她肚子里有多少问题想问理查德。

理查德开着一辆小卡车,红色的。从远处停车场走来,看上去干干净净的,棉布衬衫,牛仔裤,很开朗很朴实的样子,走近了,看到他白里透红粉红粉红的肤色,间杂着片片的晒斑。老美很喜欢把自己晒成这个样子,觉得很酷,西部牛仔的感觉。其实,理查德也就是将近五十岁的样子,我们私下里一直叫他老头。

我们边吃边聊。

我对理查德说:春雨说,你想和她结婚,给她办绿卡,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当然是Serious(认真的),他说。

春雨说:你跟他说,我可没钱付他。

理查德听到我的翻译,脸部表情板起来了:我没想到让她付钱啊,这又不是在做生意,我只是想帮她。

春雨说:你告诉他,我有家庭,我有老公。

理查德听完了我的翻译,大笑说:这我都知道啊。

春雨困惑了,问我:他这是为啥呀?他这是在整啥呢?

我问理查德:你这样做是为啥呀?

我喜欢她呀!她很漂亮,She’s so beautiful!天天见到她,我都像看到一缕阳光。我喜欢她,我爱她,我愿意为她帮忙!

春雨说:如果拿到绿卡,我还是会回到我丈夫身边去,那是我的家,我有女儿。

理查德听明白后,双手一摊,说:留在我身边,或者是回到你丈夫身边,那是你的选择。我只是想帮你办到绿卡。

春雨也问不出什么了,怎么问,理查德还是同样的回答: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帮你!

理查德瞪着灰蓝的大眼睛,问我:还有什么疑惑?

事情似乎太简单了,就这么几个问题,几乎是没有任何悬念就这么搞清楚了,照咱老中的复杂想法真是觉得不可思议: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爱,就这样帮你,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太难让人信赖了。

理查德爱春雨,但春雨只爱绿卡。她的一肚子心事儿愁事儿让她远离爱情十万八千里。为了拿到绿卡,她一脸愁云,正走在迷茫的路途上。

事后我想,不是老美太单纯,而是我们太复杂。艰难的移民生活已经磨炼得我们不相信天上会掉馅儿饼砸到我们头上。

春雨和老公一商量就不可避免地大吵一场。老公坚持说:宁肯回国也不能走这一步,这叫什么事儿?!春雨看着负气的老公说:好,回国!你去跟女儿说,咱们回国。女儿要面临重新学中文,你我在国内也没房没工作,你以为你回国日子就好熬了吗?你以为你爹是省长啊还是市长啊!春雨一点也不相让。老公吵吵完,没辙了,又闷住了。回国当然不是最好的选择,那么,推磨一样,问题又被推到了春雨和理查德办结婚绿卡的事情上来。

我们就低低头吧,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你还不相信我吗?只要过了绿卡这一关,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春雨劝老公。

其实还有什么好选择的?这是一条唯一的一条路能够拿到绿卡。想到女儿明年就要上大学,如果没有绿卡,那女儿的大学学费对他们来说根本无法承担,那将会相差近十倍。

已经没有选择了,只是不愿往前走这一步。对春雨来说,这一步迈出去是多么简单又是多么艰难。她老公又何尝不是壮士断腕,咽下满腹的屈辱。

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是先权衡利弊,搞清楚利与弊,然后就会义无反顾。春雨对她老公说:要走这一步,我是为这个家做出牺牲的,没谁说是吃饱了撑的办离婚玩。我完全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女儿。这可是我们商量好的,俩人都同意的,不许以后叽叽歪歪啰啰唆唆。要不然,你去找一个可以办绿卡的美国女人结婚,我绝不啰唆半句!

老公无奈地说:我没什么意见,只是希望你拿到绿卡后,还会回来,让这个家还是个完整的家。

春雨做出了保证。

春雨和老公这对中学时代就相爱的金童玉女般的恋人夫妻,一夜之间就败在了绿卡面前。

他们办了离婚。

老公带着女儿去了东部纽约,眼不见心不烦吧。

他们预期,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再会师。

按照加州法律,离婚手续签署六个月后,离婚方可生效(这一法律的制定主要是防止离婚时两人有无法预料的事情将来会发生,比如未知的怀孕)。随后,春雨就和理查德办了结婚手续。

春雨仍住在她的那间一房一厅的公寓里,理查德也住在他的管理员的值班室里。春雨说,她会经常去给理查德打扫卫生,两人相安无事。我问她:难道理查德不想和你在一起?不想腻歪你?春雨红了脸,说:抱抱是有啦,其他的真没有。

终于有一天,这种平静的相安无事被我所遇到的一件事情给打破了。

一个周末的早上七点,是冬天,天刚蒙蒙亮,我租住的公寓的门铃被按响。心里猜着真是稀罕,星期天的早上会是谁来打扰?从窗户上看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衣黑裤外面罩着黄色Police警察坎肩的人在等候。心里咯噔一下,大惑不解。打开门,问他: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那个穿警察坎肩的人亮了一下证件,说他是移民局的,来做调查。他问我:你认识他们吗?说着,让我看一张照片。我一看,是一对夫妇的照片。我点头说认识,他们曾经住在我的楼下,几个月前搬走了。坎肩警察问我:他们看起来像是夫妻吗?我说:像啊,同进同出的。他又问我:你看到他们有孩子吗?我摇摇头。我突然意识到了,这就是大家所说的,移民局对不确定的真假结婚夫妻的突击检查吧。我顿时不敢多说话了,真怕哪一句说得不合适了。我对他说:具体情况,你去问房主吧。

送走警察,我越想越后怕,心里想着春雨,如果今天突击检查到她,她可真是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