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天晴。站在高高的南天门极目向东南方眺望:一个开阔的高山草地显现在了明媚的阳光里。春日灿烂的阳光,在高山的雪原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我们沿着高山雪原中一条隐约可见的小道,朝着东南方的鸦子石走着。开始,我只觉得雪地上的光芒有些刺眼,走着走着,就感到那道道光芒都像一把把利剑在直刺我的眼睛。再后来,两眼又痛又胀,渐渐地又开始不断涌出泪水。直到最后,灾祸来临,我的眼中像落进了无数的沙子,两眼完全模糊一片……
此时,一心希望碰上好运找到野人的袁裕豪,他已背着步枪在前边走得无影无踪。我的两条腿被一夜的风雪冻僵,走起路来十分呆笨,因此在后边越落越远,直到最后因两眼再也无法睁开,我终于陷入了黑暗的绝望中。在高山的雪原中,一些被夏季的山洪冲成的沟沟洼洼,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覆盖后,变成了一个个深深的陷阱。我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着,一不留神,一下子滚进了一条深沟里……
“喂——黎国华——”
大概过了一小时以后,助手熟悉的声音终于在我的耳边响起。因眼睛得了雪盲,使我无法从深深的沟谷里爬起来,我不知道助手此时离我还有多远,就大声地冲着天上叫起来:“我在这里。”
“我的天啊!你怎么啦?”袁裕豪顺原路返回,他听见了我的声音,这才走近深沟边,凭着他185厘米的高大身躯和强劲的手臂,一把将我拉了起来,“你是怎么啦?我已经走了五六公里地了。老不见你的影子,我才返回来找你。”
“我的眼睛得了雪盲,完全看不见了……”
“你不要着急,我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回去。”
“这次难为你救了我,要不然我已经完了。”说完,我让袁裕豪拿一根竹竿,只好让他牵着我慢慢往前走。
36
我们走到鸦子石客栈,侯世春老人听见了我和袁裕豪的声音,弓着腰为我们打开客站的门,只说自己感冒了,披着衣服为我们弄燃了火笼里的火。
“侯伯伯,你的身体不大好,我们又来给你添麻烦了,”我说,“真对不起呀。”
侯世春对我说道:“你这个人太能吃苦了,你这次是怎么搞的,好像也生病了?”
袁裕豪说:“他得了雪盲,一点也看不见了,今天完全是我牵着他从南天门走来的。”
“你们怎么不得雪盲呢?”侯世春说,“你们一天到晚在雪里走,每天都要打湿脚,俗话说寒从脚下生,这是受了寒,邪火上攻引起的。我告诉你们一个方法,到下边半山腰没有雪的地方,弄些枯树叶来,枯树叶是碱性的,放在开水里泡了以后,你们两人都好好地把脚烫一烫。”
侯世春的方法还真灵。一连几天住在他的客站里休息,每天用枯树叶泡开水烫脚,我得了雪盲的眼睛才渐渐好转。一天,侯世春老人看见我和袁裕豪跟着他走到屋后的公路上晒太阳。他就问着我们:“你们这次,在猪拱坪没有发现一点迹象?”
“唉,别说了……”袁裕豪很有些懊丧地说,“我们在猪拱坪的药棚里住了几天,那天好不容易,在山中碰上了一个带着一个小姑娘的猎人,就在我们去的前两天,他的霸路上就套住了一个野人,在霸路上吼叫了一夜。等天亮后那个猎人赶去时,野人已挣断绳套跑了……”
神农架的高山湿地大九湖风光。
“你们说的那个带着一个小姑娘的猎人,他是巫山县庙堂河的,进山时在我这儿住了一晚上。他们是游猎,每年都过来。”侯世春咳嗽一阵,喘喘气,指着正南方山谷对面的一座突兀的山峰,接着说道,“你们看,他们就住在对面高脚岩那边的一条山谷里。你们别看他们就在我们的对面,走到我这里就要一整天,有八九十公里路。”
“我的天啊,”袁裕豪说,“这些猎人真厉害,还从四川省跑到湖北省来打猎。”
“嗨!从那边过来打猎的、采药的不知有多少。”侯世春老人说。
在鸦子石休息几天,随着又一场寒流的到来,天上迅速飞逝的流云,在我们的头顶堆积得越来越厚,这是老天在孕育一场大雪的迹象。经过一番思忖,我带上袁裕豪,又踏上了前往四川省巫溪县后篙村探察阴河洞的旅途。我们离开鸦子石后,经过两天的跋涉,首先到达了神农架西部边陲的大九湖农场九道河村。
大九湖是川鄂古盐道延伸到湖北省西北山区的第一个集散地。这里离巫溪县大宁河盐都只有两天路程,是巫山、巫溪、竹山、房县、巴东、神农架等川鄂两省边界的交汇地。我们一到达大九湖,就开始向山民们调查深山中的一些神秘的洞穴。
在猎人卢善龙和他的儿子卢德华的带领下,我们在大九湖西北边位于巫溪县与竹山县接壤的深山中,探察了太阳洞、盘羊洞、祖师洞、天坑洞,还探察了大九湖南边四方台高山的两座巨大的石窟。在山中碰见了奔跑的华南虎和刚刚被这只华南虎咬死的羚羊的尸骨。接着我们跨过省界,又到达了巫溪县通城区境内的后篙村。走进村长卢忠席家,才分别三个月,36岁的村长,像刚遭遇过一场巨大灾难,已显得十分憔悴。
原来,春节前,我经卢忠席引路,独自在阴坡燕子洞考察时,被邻近的巫山县境内的一个治保主任发现,并把我当成逃犯,跑到公社通过电话逐级上报,声称“在巫溪、巫山两县边境,发现了一个逃犯,声称要立国法,在山中不断请人四处寻找洞穴,看样子是要组织武装暴动!”
因为我在川鄂边界的大山中考察洞穴,引起了一个治保主任的怀疑,以致使数百名解放军、警察、民兵为了搜捕我,都在大山中度过了一个春节。也使巫山、巫溪两县境内,那些曾为我带路在深山找过洞穴的向导,不管是地主、富农,还是后篙村村长卢忠席,都被进山追捕我的队伍,带到阳坡林场接受了传讯和审查……
正月初三,正与全家人团聚过年的卢忠席村长,突然被警察带走。卢忠席70多岁的老母亲,听村里人说自己的儿子和一个逃犯黎国华准备组织武装暴动,要判无期徒刑,就在卢忠席被带走的当天,她因忧虑再也看不见儿子,竟突发心肌梗塞,猝死在了家中……
后篙村阴坡的燕子洞,位于巫溪县和巫山县接壤的一个叫猛虎趟的高山上。当我与助手袁裕豪提着马灯,第二次走进燕子洞探险时,因洞内溪水暴涨,过去用数百根树杆架在洞穴深处的桥梁均已腐朽。我们朝着洞中约行进二百米,前进越来越困难,我们只得遗憾地放弃了继续探察燕子洞的计划。想起三个月前,住在巫山县当阳公社里河村那个孤寡老人家时,他曾对我讲过,他的兄嫂是被野人背进大山,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的。我与助手袁裕豪商量一番,又踏上了到里河的大山中搜寻洞穴的艰难历程。路上,阳坡林场的一个干部,听说我们是为了寻找野人的遗骸、头颅,在两省边界的大山中考察洞穴,他便向我们介绍,说阳坡林场附近的山坡上,就有一个十分神秘的硝洞,洞穴里有许多尸骨,我们就请他当向导将我们带到了洞口。
位于巫山县朝阳公社阳坡林场附近的硝洞,是一个呈45度坡度,一直朝着大地心脏延伸下去,由红砂岩的地质断层构成的错综复杂的石窟。走进洞内不远,就有成堆的动物遗骨呈现在我们眼前。在深山的一些干燥的洞穴深处,靠洞壁的地上到处可以看见一些从硝矿石上脱落的粉末状的灰白色硝土。因硝土中含有制造炸药的硝酸钾成分,还含有可以熬制矿物盐的大量的盐分,在暴雨成灾或者大雪封山的季节,高山的许多野生动物,都有喜爱钻进异常干燥暖和的硝洞,舔食带有咸味的硝土的习惯。久而久之,硝土进入这些动物的肚腹后不能消化,它们便腹胀而死。这种大量动物的尸骨积聚在洞穴中的现象,可能也是许多古老的动物化石,之所以会积聚在一些深山洞穴中的一个成因。
朝地狱般的硝洞走了约两小时后,洞内的空气本来就稀薄,加上各种野兽的尸骨在洞穴深处产生的瘴气,这一切都令人头昏脑胀、胸闷作呕。但为了寻找野人的遗骸,我与袁裕豪还在分别朝着洞的尽头里钻。直到后来,因洞内地形异常复杂,朝洞内钻得太深,以至使我一时找不到了走出洞口的方向。
由于在洞内迷路,人的身体虚弱到了极点,我突然眼冒金星,头一晕便“扑通”一声倒在了洞中……就在我感到绝望的时刻,不知过了多久,助手袁裕豪提着马灯找到了我。他一把将我抱起,并用他有力的手使劲掐我的人中穴,才使我渐渐苏醒过来。他见我已十分虚弱,费了很大周折,把我驮到背上,这才一边探路,一边将我从地狱般的硝洞深处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