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1976--2012我的野人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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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新的探险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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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百废待兴的祖国,在呼唤每一个志士仁人,要关心国家的前途和命运。上海的宗福先的话剧《于无声处》,在人民已被扭曲的灵魂深处爆出了一声惊雷。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唤起了人们对早已被遗忘的科学家陈景润的崇敬。郭沫若在《科学的春天》中疾呼:“既异想天开,又实事求是,这是科学工作者特有的风格,让我们在无穷的宇宙中去探索无穷的真理吧。”这一切都与我生命的激情碰撞出了火花。

1977年,在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一年,为了把“文化大革命”耽误的青春赶回来,这一年我也参加了高考。后来,我虽然收到了一份由华中师范学院郧阳分院寄来的入学通知书,但面对上大学与追踪野人的选择,我放弃了能带薪上大学的机会。为了我喜爱的野人探索,我选择了走自学成才的道路。

在我的人生,姐姐黎国珍和姐夫鲍志是我的两个最好的老师。从我1972年写出第一篇散文开始,姐姐、姐夫就成了我的第一批读者,也成了我的老师。姐夫鲍志1966年毕业于北京石油学院,后被国家选派到英国丹迪大学留学多年。回国后分别在南海油田、深圳机场、珠海机场担任领导干部。姐夫鲍志文学造诣很深,不管是在国外留学,还是以后到世界各地旅行,他走到哪里都喜爱写散文随笔,并经常把作品寄给我看。而且每次收到我的作品,都会认真阅读,一丝不苟地对我的作品进行修改,这使我的写作水平得到了提升。当姐姐、姐夫得知我为了探索野人之谜,准备一边自费考察,一边坚持自学时,不但给我寄来了许多大学的语文课本、语法修辞书籍,还来信鼓励我:“奋斗、探求、不达目的誓不休。”

作者与弟弟黎明(后左1)、姐姐黎国珍(右2)姐夫鲍志(右1)及妹夫丁世清、妹妹黎萌在一起。

在文工团,我既不会唱歌,也不会乐器,只能在那些《高山劲松》《渡口》《审椅子》《三岔口》等小戏剧中表演武打动作。一次,我随文工团小分队下乡演出。我们到达了深山中的一个叫龙溪的小山村。听村民说附近有个叫妖怪槽的山谷很神秘,当地有很多漆农到妖怪槽割漆,都遭遇过看见人就哈哈大笑的红毛妖怪。那天晚上,就在文工团小分队即将演出时,因为听见森林中有“呜——呜——”的怪叫声,我以为是野人在黑夜里呼唤,将自己还有演出的工作忘到了九霄云外,就一直循着森林中的怪叫声追了出去。

在深山小村的演出场地,报幕员找不到我的人影,文工团小分队的演员们都急煞了眼。那时,单位纪律很严。有五个文工团员,仅仅因为在本团恋爱,都被下放到工程队劳动。在文工团召开的一次会议上,我正为自己将受到处分感到忐忑不安,一些文工团员的发言却表示了对我的同情。他们说我造成工作上的失职,是因为被野人迷住了心窍,说我完全成了野人迷。文化局领导经过研究,认为我平时表现不错,主要是对野人太痴迷,可能是精神有毛病,已不适应继续在舞台上翻跟头。将我下放到厨房劳动,算是对我的处理。我只有把进山追寻野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年一度的探亲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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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的春节是2月15日。为了实现新一轮的探险计划,我一边在厨房里按部就班地劳作,以保证每月领回42元钱的工资,一边靠省吃俭用,一个月存20元钱。为了做进山的准备,我拿出一年积蓄的200元钱。看食品公司的牛肉、羊肉只需0.75元钱一斤,我便购买了50斤牛肉、50斤羊肉。并购买了大量的饼干、巧克力、糖果之类的食品。我利用在食堂帮厨的便利,将买来的牛肉、羊肉切碎,然后将它们用蒸笼蒸熟,晒成肉干——这便成了我进山追踪野人的干粮。

属于高寒地带的神农架主峰一带,隆冬的夜晚气温低到零下25度。每年冬天都有来自北方的小商贩,带些羊皮、狗皮或狐皮的皮衣、皮帽、皮褥到林区推销。为了在山野中避寒,我花四五十元钱,买了一件细毛绵羊皮衣和一顶狐皮帽。因生活和生存的需要,除了准备干粮、购买防寒服装、地质背包,我还准备了必需的简单的炊具,少量的粮食,以及土铳、火药、霰弹,砍柴刀,爬悬崖用的带有一个小铁锚的尼龙绳,探洞穴用的电筒、电池,野外宿营用的蜡烛、打火机,防止伤风感冒和处理外伤的普通药品、绷带、胶布等各种物资。要进山三个月,为了征服寂寞,我还到图书馆借了《鲁滨逊漂流记》和《猎人笔记》两本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向单位请假了。

进入隆冬季节后,高山容易大雪封山。林区每天仅有七八台班车与周边的郧阳、房县、保康及宜昌、兴山、秭归等地的班车对开。离春节还有一个月,为了回家与亲人团聚,在大山里苦熬了一年的林业工人,早就人心浮动了。看着很多人为了买到一张车票回家过年,提前十天半月都在千方百计地找熟人,托关系打听车票,因为急着进山,我也焦虑不安了。

一天晚上,听与我一直合住的室友,文工团乐队的演奏员沈跃说,他已经提前请了假,看他喜出望外合不拢嘴的高兴劲儿,我真是羡慕极了。他见我为了请假的事,一筹莫展的样子,就说:“你想提前请假,那还不容易,就说回去找对象不就行了。你看我,拿了结婚证,说是回去结婚,拿去就批了。可我才25岁。你已29岁了。你说回家找对象,领导还能不给你批假。另外,告诉你一个消息,团长晋建江马上就要调回武汉了。在新老领导交替的时候,你可要抓住这个大好时机呀。”

“你打算几时走?”我问。

“还几时走,我现在就恨不得飞回去。”沈跃说,“你想想,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家里就老娘和两个还在读高中的弟弟。他们一年到头都在眼巴巴地望我回去,我还能不着急!”

这天晚上,在一步一步走进团长晋建江的小套房的门口时,我心中真是矛盾重重。要进山探险,我可以到森林中自由驰骋地追寻野人,却不能回家看望日夜思念我的母亲和亲人。但深山的野人勾走了我的魂,每当人的理智与情感在我的心里展开斗争的时候,我都总会让理智战胜情感。当面对是否上大学,是否结婚成家,是否回家过年这些选择时,我最终都是选择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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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了进山的抉择,我又有些雄心勃勃了。我走到团长晋建江的家门前。随着我的敲门声,团长打开门将我迎进了他的温馨四溢的寝室里。团长的爱人——一个约二十三四岁娇小、白皙、温柔似水的女子苏艳,总爱眯着眼睛,满脸洋溢着幸福和喜悦,一边坐在床沿织着毛衣,一边逗着在床上玩耍的两岁的宝贝女儿。

“怎么,找我有什么事?”团长问我。

“我想提前请假。”

“怎么又要请假?”团长说着,用他炯炯有神,像行注目礼一般的目光望我一眼,就开始转悠着为我沏茶。

团长递过茶,看过请假条,说:“离春节放假还有一个多月,你怎么现在就要请假呢?再说,请假回家找对象这也不是一个理由,何况要请一个月事假。”

“黎国华,”一直在专心织着毛衣的团长妻子苏艳说,“你是不是也要请假回家结婚呀?”

“不是的,是准备,回家找对象。”

“才准备找对象呀,”苏艳继续问着,“松柏镇这么多姑娘,你怎么不找一个呢?你到底什么时候接我们吃喜糖啊?”

“等我找到了,就接你们吃喜糖吧。”

“你因为调查野人,每年都要超假。”团长停顿片刻,又补充道,“按规定,除了探亲假,职工一般一年只能请15天有薪事假。可你,今年早就超过20天了。我看,你请假的事,还是放这儿再说吧。”

见请假的事得不到批准,我就哀求地说道:“团长,求你帮个忙,我是特殊情况。你就给我批了吧,就是你马上调走,我也一直会记得你的好处的。”

“你是听谁说的我要调走了?”

“谁都知道,祝贺你,这么快就能调回武汉。”

“那是过年以后的事了。这样吧,你先回去,请假的事,等我和文化局的领导商量商量后再说吧。”

请假进山的事没有落实,这一夜我都无法入睡。就在我模模糊糊地快入睡的时候,寝室的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为了搭乘松柏至宜昌的长途班车,约莫凌晨4点钟,沈跃便和女友周小琴从外边走进了寝室里。我一骨碌坐起来,对他们说道:“等一会我来送你们。”

“哪里要你送。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周小琴说。

沈跃经过一番收拾,提起回家探望母亲的几大包山货,在准备出门时,对我说:“等我们回去结婚后,再回来时,这间寝室就属于你一个人的了。”

我随他们二人走进了客运站的候车大厅。我们正坐在靠大门边的一张长条椅上候车,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车站大门外进来,走到了我的身边——柳青青拎着一个提包,像是要到外地旅行的样子。紧跟在她身后,手中也拎着大提包的是一个时髦的小伙子,看得出是她的男友。柳青青猛然看见我的身边坐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姑娘,她大概发生了误会,脸上掠过一丝惊诧的神色,与周小琴对望一阵,然后装着很平静的样子,朝我问候一声:“你好!你们也来乘车?”

听柳青青在问我,因颇感意外,又十分难堪,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很不自在地“嗯嗯”着敷衍了一声。5点30分,进站铃声响了。随着乘客们站起朝检票口涌去,我的尴尬局面才渐渐缓解过来。看着沈跃和周小琴拎着旅行包站起来,就在柳青青和她的男友前边不远处,已开始朝检票口走去,我向他们打起了招呼:“明年再见!”

“明年见!”沈跃向我摆摆手说道。

周小琴转过脸,看着我在默默地送他们进站,突然向我打起了招呼:“黎国华!祝你春节愉快!”

此时的我,像是对沈跃和周小琴,也像是对柳青青,也高声地向他们打起了招呼:“祝你们春节愉快!祝你们幸福!”

载着两对幸福的人儿的长途班车,一开出车站就像在哼着歌儿,依靠两道能刺破黑夜的耀眼的车灯,一直朝着遥远的东方,朝着他们的故乡和他们的幸福,一路飞奔去了。在车站外的公路上,目送着朋友们远去后,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随着一阵巨大的失落感袭进我的心头,我仿佛觉得,我的脑海里一下子已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