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手术台是外科医生们的起跑线,而将来成为一名手术室护士,几乎是每个护士生的理想。
“欢迎同学们加入这个领域,半年之前,你们只是在初中校园学习健康课的孩子,今天,你们是白衣天使。”
通往附属医院住院楼的走廊里,穿着白色护士制服的少女们跟在秦老师身后。身披白袍战衣的大叔阔步在前,如同奔赴战场一般。我单脚着地往前一跳,将护士鞋里的沙粒倒出来。这时队伍已经离我很远了,放眼看去白茫茫一片。我小跑着上楼梯,挤进簇拥的女孩堆儿,紧跟在大叔身后。
“医者需要与其他职业不同的高素质,除了体力和能力,还需要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和一颗坚强勇敢的心。因为每当一个生命消逝,就会有无形之重压在我们的胸口,如果你还没有做好准备,那么就可以马上离开这个队伍——看看你们的左右,身旁离你最近的同学,也许多年以后就是你的竞争对手……”环顾四周,距离我最近的人是芭蕾、葵香、花咲、明幽,以及分年级唯一男护士生明朗——V++青研社的全体成员。
公历新年伊始,我们迎来了学期大考,需要分组参加“院内护理实习操作”,到时试卷上将出现有关见习操作的问答大题,以及八百字的书面报告。
从楼梯间拐出来,眼前一条长长的走廊,如同天堂般苍白明亮的空间,等候椅上坐着虚弱的病人,白衣护士们推着护理车、端着护理盘,行色匆匆地穿梭着。
这就是我们未来的战场。
秦老师停步在门前,他转身环视了我们。
“根据本校往届毕业生的就业数据,八年之后,你们当中将有一人留校执教,两人成为手术室护士,两人在繁重的工作压力下崩溃,五人将在读书期间申请退学,十人将转行到其他领域发展,其余的同学将在各大医院昼夜值班护理病人——无论如何,祝贺你们首次成为真正的护士。”
大叔瘫着脸,望向走廊的标示牌。
——男科。
“糟了乳乳,人家好难为情,如果患者是男生怎么办呀?”
芭蕾心急火燎地撮着掌心,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哪里在难为情。这笨女人太没觉悟了,肯定是男生呀!
“不会难为情的啦,本公主预言,他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而且温柔多金,体格健壮,俊朗不凡哦呵呵……”
“葵香你这样会让患者难为情的。”
“库库,汝等低劣的女人是在期待福利吧?”
尽管幽幽积极地参与调侃,但她红着小脸始终没有抬头。
“嘘,乳乳,人家……是第一次……你呢……”
“我也是。”我回答。
不知为何,明朗虚弱地扶住了墙。
顺道一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什么的,真人的第一次哦!
呼,好紧张。
V++团队由美女前辈带领,按照步骤换鞋,穿手术衣,洗手……这时发生不合理的事了,秦老师穿着手术衣出现在眼前,芭蕾戴着口罩举着双手像烤鹌鹑一样僵住了。
为什么实习操作也要对着面瘫脸啊!
显然表情呆滞的少女们都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大叔用“这是一根大葱”的口气淡定地说:
“泌尿导师不够了,五年前我是这儿的主任。”
然后他一边洗手,一边淡定地指导了我们。就这样,我们跟解剖老秦来到了手术室,在门口等待召唤。大叔首先走到手术台前和患者进行术前交流。因为冬季厚衣,所以男士换了住院服,裤子也脱了下来。
不远处的无影灯吸引了我的视线。
那是医者的圣光。
在圣洁的光芒里,我忍不住撇开了头——呜,太感动了,十年寒窗苦读,久等的荣耀时刻,现在,我正以手术室护士的身份伫立在神圣的地方,我神圣的医者生涯,终于来临了!
就连平时面瘫脸的大叔,也露出了救世主般的表情。
“朋友,长得挺艺术的。”
“?!”
啊啊大叔,您的话题倒是神圣一点啊!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患者老实地说。
“做男人很辛苦,做包皮过长的男人更辛苦,虽然是非常小的手术,像女人割双眼皮一样简单,但让男人下决心动刀子还真是心惊胆战,请别紧张,有早泄的现象吗?”
“没……没有……吧?”
对方紧张而尴尬地小声回答。
“皮这么长,早些年没来干什么去了?”
“因为早些年没想干什么,所以没来。”
“那么术后一个月也不要想干什么。”
“——!!”
大叔……大叔啊……大叔……
我发现少女们都变成了和芭蕾一样的姿势,高举着爪子僵着身子像烤鹌鹑一样呆滞地站着。
“皮挺厚,得三针麻醉,术后非常清爽,有利于健康。”
“我听做过的朋友说,手术完很舒服?”
“等会儿我给你那么缝,长好了病人舒服,病人家属也舒服。”
“——!!!”
嗯,神对话,呵呵。
我——好想拉着女人们捂脸跑出去。
扭头看向美女护士前辈,戴着口罩也不见表情,眉眼弯弯仿佛早已习惯这种对白,她端着护理盘带着我们走近手术台。
“啊呃、哈真,真是的……”
芭蕾往手术台靠近了些,喉咙发出了一种稍带了点兴奋的让人想鞭打的委屈声。余光中看见患者粉溜溜的身体,我吓得撇开头,故意不往下面看……那什么……心里痒痒的,还有点想看。这种纠结的心情让我十分烦恼,于是只好像男生看路边的美女一样左右晃动着脑袋。
“那么由谁先来呢?”美女护士前辈问。
“这个……不不……”
少女们争先恐后地摆着手,
“我我我我我我我!”芭蕾不知羞耻地跃跃欲试。
其实,在此之前,包皮环切术的多媒体视听课已经上过了,光是教学视频也在卧室里温习多次,昨晚抓阄的结果是由胜出的芭蕾同学担任“主刀”。
——剃须刀。
我始终无法正视眼下,低着头闭眼睛。周遭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依稀听见叮叮当当的器具声,芭蕾局促的呼吸声,睁眼一看,她一副快哭了的表情难过地垂着脑袋,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
我从嗓子眼挤出了声:“喂菜菜,怎么了?抓紧时间。”
“呜……乳乳……”
“动手啊……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好……多……毛毛……”
“真的吗?”
我好奇地扭头想鉴定一下,又吓得“咿呀”闭起了眼睛。
“……”
到底真相了什么?
心跳怎么加速了,喵了个咪的,太懊恼了,太紧张了没看清。
不过……是不是……
有点小。
旺盛的毛发里探出头的小家伙,它也太不引人注目了啊!
连身边的芭蕾也不禁用她的小手指勾住了我的小手指,这个动作十分形象地表达了我们的眼睛所看见的难以置信的事实,然后我们用凄凄楚楚的眼神向对方传递着混乱的信息——大概是说,人家再也不相信葵香的小电影了……之类的……
老实说,教科书上讲正常男性未勃起时大概有六到九厘米,勃起是为十一到十六厘米。如果勃起小于十厘米,疲软小于五厘米就属于阴茎短小,要接受治疗,“当然路边的小广告是绝对不可听信的,建议去甲级大医院专科,”秦老师当时是这么说的。
啊,我才没有为陌生人瞎操心呢。言归正传,因为之前注意力都放在了患者的下身,听到芭蕾的低吟声之后,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仰卧的患者的脸——
那个男生也快哭了,表情和芭蕾差不多。
“北……北北北……川?”
听见幽幽在背后结巴地说。
“什么?喂喂……啊!啊啊啊!是你是你是你……”
芭蕾挥舞着剃须刀指向他。对方则在辨认出实习生的我们之后,几乎从手术台上坐了起来,他抄起身边的塑料托盘遮住了下身。
北川,雅叶同学的哥哥,明星高中在读,有名的少年漫画家,与妹妹以合名“北川雅叶”发表漫画作品。前阵子在圣诞校庆舞会上,他被护理院邀请为嘉宾,并且点选了贝芭蕾获得了明星护士奖。认出北川以后,难以置信的还有包括我在内的其他人,特别是明朗,如果没记错的话,两个男生是邻居兼死党,好比青梅竹马的那种关系,因为家里都有妹妹,所以关系一直很好。
“为什么北川这家伙躺在这里啊?”
“为什么明朗这家伙会来实习啊?”
二人目光相撞之后,朝对方瞪大了眼睛。一边是泛着青光的冰山,一边是燃着赤红的火焰——
“北川,你忘了我也是学高护的?”
“我要有多变态才会接受男护士的观摩啊?”
“包皮手术只接受男护士才比较不变态吧,北川,你冷静一下,不要这么挑剔。”明朗不愉快地说。
“我是为了我的下一部神作‘男科女护士哪有这么萌’才来取材的,现在一个大男人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是怎么回事?”
“原来你来割包皮的目的就是为了女人吗?”
“你以为十七岁才来割包皮的目的就只是割包皮吗?”
“……”
“医生,我要求换掉男护士,我要投诉他!”
北川拿着护理盘遮掩着下身,而且不老实地在手术台上动来动去。这时,在男孩们的吵嚷中一直闭目冥想的大叔,慢吞吞地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
“同学,那个护理盘,是透明的。”
“——!!”
“芭蕾,准备开始吧。”
“——嗞……啊啊啊呜……摁多了……”
菜菜那个笨女人又呜咽了。我缓过神,低头一看,一大坨白花花的剃须膏泡沫。芭蕾吓得手忙脚乱地连摸带抓摆弄了几下,干脆一把抄起剃须刀,利索地刮了下去。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啊!!”
方才还在活蹦乱跳的北川同学,一脸汗水地直挺挺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也没敢再动。芭蕾手起刀落,越来越利落,一边利索地动作一边眉飞色舞地给我飞眼神——
“就像拔光了毛的小鸡一样,乳乳你快看!”
真的吗,那太滑稽了,呵呵……
于是我终于正式地低下了头。
啊闪光弹!就是它!就是书上这个!我看见了!
太难为情了。
需要更正一点,我的目测失误了,剃完以后才豁然开朗,其实不算”短小“,只是之前毛发太茂盛的缘故遮住了而已。
我感到自己的脸变成了烧开的水壶,北川同学的脸也红透,一副被折磨惨了的表情。之后进行了消毒,海绵体和根部的三针麻醉,剥离粘连……在大叔一边设计切口一边讲解时,明朗将止血钳递还给护士前辈,退回来侧头看向我。由于太紧张一直屏息凝神,我缺氧地急促呼吸了几下,幸好我戴着口罩,只露出两只眨巴的眼睛,不然他一定要嘲笑我了。
二十分钟的小手术而已,小手术小手术默念一百遍,时间过得好慢……忽然,我感到背脊发寒,扭头见一动不动的花咲像一根冰棍似的,双眼空洞无神地僵在我的背后,她的视觉神经似乎已被闪光弹刺激得失去知觉了。
幽幽和解剖课时的状态一样,一脸呆滞地直视着前方。芭蕾和葵香倒是很积极,时不时地给对方递着燃烧般的眼神。
“百里。”
大叔忽然唤我,我以为他又要提问题了。
“出手术室后,给北川拿雌激素,防勃起。”
“哈、哈啊……哈?”
“刚好北川来我校进修创业心理,术后如果他的凡士林纱布弄湿了,你们拿批条去他的宿舍,负责给他换药。”
“欸?那,那怎么行啊,秦老师……”
“期末成绩,崩线零分。”
“我,我干吗……干吗要给……那种地方换……换换换药啊?”
大叔和明朗同时眯着眼,朝我盯了我过来。来了,又来针对我了,太不像话了,太匪夷所思了,这是虐待女学生的酷刑啊,换药是在什么部位,为什么让本团长干那种羞耻的事情?
“不干!我不干!”
“百里,你打算将来若被分配到泌尿科,就不干了?”
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擂墙。
这时候,躺在手术台上的北川带着哭腔开口了:
“——呜,我也不干啦医生,她会把我弄坏掉的!”
大叔深沉地顿了一拍,严肃地说:
“如果弄坏掉了,及时来我这里修理。”
“……”
“同学,这个皮你还要吗?”大叔又问。
“不不,当标本啊,还是下酒菜啊?”
“那就捐给我的学生吧?”
“啊?哈啊?”
大叔朝我抬了抬下巴,“这个皮,给百里拿去研究一下。”
“不行!等下老师!我要的!绝不给她!皮我自己留着做纪念……”
“……”
太委屈了。
我看看左边笑嘻嘻的芭蕾,右边忍俊不禁的明朗,以及葵香和幽幽居然也颤抖地忍着笑。对面环切术后正进行结扎止血的大叔,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的,那张面瘫的脸竟然浮起了一抹笑意……故意的,大叔绝对是故意的……大叔到底有多腹黑啊啊啊!最坏了大叔!
怎么了呀?不就是个皮吗?给我个皮怎么就不行了啊?为什么不行呀?
顷刻间,我感染了芭蕾菌。
“才,才不会弄坏掉……哼!我才不要皮,皮皮呢……太,太过分了……这么欺负人……大笨蛋!大笨蛋!大叔是大笨蛋!”
“……”
好吧,那天上午的实习操作,本团长不计后果地搞砸了。当时哭唧唧地骂了什么自己也不清楚,遮着眼睛转身就跑,只听背后传来了乱七八糟的笑声。
还差缝合没做完,分数恐怕会当掉了。
下午课间休,芭蕾像个说书的一样坐在教室中央,对围观的少女们炫耀着:“其实啊,大叔笑起来的样子才最好看!”接着又因葵香傲气的一句“本公主亲眼所见喔”而变得更具有说服力了。
实习操作半周后的傍晚,青研社活动室里。大家没像往常那样百无聊赖地闲玩,明朗在帮少女们复习功课,气氛比周考前夕还紧张。我放下铅笔,看向埋头写功课的明朗。
“北川卧床两三天了吧?”
“昨晚去敲北川的门,没人回应。”
“他出去了?不是说术后尽量卧床几天吗?”
“没有吧,没听有什么动静。”
毕竟是我跟过的手术,难免有些担忧。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前服用镇静剂,给他拿的雌激素吃了没有,而且就算纱布没弄湿,也得自己用消毒擦洗吧?”
在我嘀咕的时候,花咲敏感地抬头看我。
“唔唔?小凛是在期待给北川同学擦药吗?”
“我只是怕他自己操作不当出什么事,到时候说是我弄坏掉了,赖在本团长的头上。”
“说起来,吾给北川哥哥发短信,他没有回复,昨晚给他打电话了也没有接。”
低头摆弄着手机的幽幽也有点魂不守舍。
葵香和我对视了一下,少女们都放下了手里的笔。看来,大家都察觉到哪里不对了,虽说术后应当尽量少走动,以防活动出血——听说也会有点疼痛,但也不至于玩人间蒸发不是吗?
而且……我发现这次谈话,芭蕾竟然没插嘴。
一向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奇葩少女,这不是她的风格。芭蕾此时正乖乖地深埋着头,脑袋上像是流着瀑布汗。
“菜菜,你是不是……”
“没有啊!绝对没有!我只是在他割皮的晚上,回了他一条短信而已,天地为证啊乳乳,我绝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什么都不关我的事呜嘤……”
芭蕾惊慌地扔掉课本,忙不迭地摆手摇头。
这也太明显了,芭蕾同学。
“什么短信?拿出来看看。”
“唔……嘤嘤……”
芭蕾端端正正地将手机摆在会议桌上。明朗将它摁到短信箱里,还没来得及给我们观看,便忍不住压着额头,噗噗地笑出了声。我说“她写什么啦”夺过手机,翻看了一下……
“你的情商是负数吗菜菜菜菜!”
我几乎咆哮了出来。
“呜!是他先发短信问的,人家只是实话实说!”
“啊喂小凛,到底是什么事啊?”
葵香也好奇地凑过来,我起身一脚踏上椅子,像演话剧一样左边右边自导自演,近乎扯破了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