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三年过去了。这年正月初八黎明之时,在东方玛沁邦热山的神殿里,聚集了天、龙、念三尊及善业护法童子二十五人。神灵们预示,攻取索波马城的时间到了。但格萨尔对神灵们的预示装聋作哑,一点也不听从,既不召集六部的臣民,也没有一点进军的意思,每日里昏昏欲睡。
众神见格萨尔如此懒散,就商议着必须如此如此,方可使雄狮王发兵蒙古马城。
天上方的恶兆,星的恶兆,鸟的恶兆,空中风的恶兆,虹的恶兆,声音的恶兆,地上人的恶兆,狗的恶兆,龈鼠的恶兆,这九种恶兆一起降到了索波马城。马城出现很多怪现象:
天空出现了扫帚星,滚滚黑云急驰,像一头黑猪要吞食生命似的;降着血雨,散播着瘟疫和疾病。
一只蛇头黑鸟,落在马厩北面的屋顶上,张着嘴吞噬着小麻雀。突然,一阵狂风骤起,紧接着是倾盆暴雨,电闪雷鸣,蛇头鸟向高空飞去。索波马城的城门上,出现了五色彩虹的帐篷。
群山环抱的大山谷里,一个八旬老妇生下一只黑狗。这只狗长着鸟儿的喙牙和肉翅膀,小声说着人的话语。
在城的右边,有一块神扁石,国王在扁石上面一座帐篷中忽然被猴子抱起,滚下山坡。
神虎梅日查通被一只黑狗咬死,而且被吃了一半。
……
凶险的恶兆和怪兆,搅得索波马城的人们心神不安。国王决定在极喜自在魔神庙里占卜。外道法师六十人齐集庙中,占卜结果是这些恶兆和怪兆均由岭地降下。国王大怒,即命六十名外道法师立即作法消灾。
法师们要国王收集黑鸟、黑狗等九种黑物的心和血,收集九种毒物及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物,然后念诵然扎帕瓦苟多咒经,修九九八十一种施食禳灾退法,画恶咒符于地下,十天之后,将收集的各种污物一起抛了出去。
岭国遭到了报复。
森珠达孜城上的金胜幢倒了;一只盾一样大的青蛙,在紫褐色的茶城的仓库里蹦跳;丹玛玉郭宫门旁,黑蛇摇着尾巴;颇若宁宗城上空,枭鸟飞来飞去;美丽的查堆朗宗城的庭院中,洒下了十个血点。岭国的僧俗百姓们,白天观凶兆,夜晚作恶梦,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比索波马城更甚。
王妃森姜珠牡提醒格萨尔道:
“大王呵,我们美丽的岭国出现了凶兆,如果再不想出个消灾的办法,我们是不会有安宁的。”
格萨尔觉得王妃所言甚是,立即吹起螺号,擂响战鼓,远方的派使者,近处的听呼唤。他要集合六部众生,共同商议如何消灾禳祸。
第二天,阳光照到半山腰时,众英雄接二连三地来到了森珠达孜城。但还有老总管、玉拉王子、辛巴梅乳泽等几位没有赶到。格萨尔等得有些不耐烦。王妃珠牡在众婢女的簇拥下,已敬了两次茶,见大王有不悦之色,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但大王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自己开口道:
“今日召诸英雄进宫,是因为岭地出现了恶兆。雪山是狮子的居住地,现在雪山有变岩石的征兆;大森林是老虎的居住地,现在森林有被焚烧的征兆;白岩石城是鹫鸟的栖息地,现在白岩石有被夷为平地的征兆。国家有昌盛和衰败之时,如今岭国出现的恶兆,是国家衰败的征兆,我们不能眼看着岭国遭恶运,众英雄可知道如何消灾除祸?”
其实王妃就是不说,大家也都见到了恶兆。王妃要大家想办法,众人七嘴八舌地讲开了,都认为眼前的灾祸是因索波马城念咒引起的。但怎样消灾,还想不出办法。只有达绒晁通王在暗自冷笑。
晁通擅长巫术,他明白这是索波赤德王的外道放的咒,给岭国带来恶兆,只有他能破此道。但是,他可不愿意为岭国出力,反倒想借索波赤德王的力量,为自己报仇。这样一想,晁通把自己的胡须编成三根辫子,晃了晃胸前铜盆样大的金佛盒,变颜变色地说:
“昨夜我作了个梦,梦见在黄河平原的沙滩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青色术士,鼻梁陷进眼珠红,洁白的胡须如雪花,手持牛尾扇,扇得黄河滚滚奔腾急,上游如书卷叠起,下游如线球翻滚,坚固的城堡也被他扇得一晃三摇。这是个法力无边的修道者。他的咒力能使火海腾旋,埋藏的咒符能害九代人。他还有传播瘟疫的鬼神拘牌,有能害生灵的凶咒利刃。他发狠能把天地颠倒。像这样的人索波娘赤王手下有很多个,我们怎么能是他们的对手?”
众英雄听了晁通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答话。英雄丹玛可一点也不相信晁通的鬼话。不仅不信,他还很生气。气的是晁通长敌人的威风,灭自己的锐气,堂堂岭国,百万兵马,怎么能怕区区几个索波妖道?就是破不了他们的妖术,我们只要发兵,一定能扫平索波。想到此,丹玛气宇轩昂地站了出来:
在高高碧蓝的天空中,
飞翔着我们岭国的白胸鹰。
在宏伟壮丽的森珠达孜宫,
刚才说话的是晁通。
“哼!洁白雪山中的雄狮,号称是众野兽的首领,没看见时远听名声大,抬到身边像狗一样,传扬中的绿鬃真可耻;森林中的斑纹花虎,没看见时远听名声大,抬到身边像狐狸一样,号称具有六纹真可耻;天空中飞行的苍龙,没看见时远听名声大,抬到身边像蛇一样,号称能掷雷箭真可耻。”
见晁通的脸顿时变了色,丹玛言犹未尽,索性说个痛快:
“奇怪的达绒长官呵,年幼四牙时的怪论,到白发苍苍时还不抛弃。你一向喜欢讲假话和歪话,讲假话遭祸端,讲歪话起争执,岭国平安你就不欢喜,百姓富裕你就不安生。如今索波向我们放恶咒,你不想办法祈祷反倒吓唬人。实话告诉你,别以为没有你晁通,岭地就要遭灾祸!请大王给我一支令箭,丹玛我要率领大军扫平索波。英雄若不能得胜利,丹玛与死人有何异?!”
丹玛说完,晁通已气得脸红脖子粗,下颔的三缕胡须直竖,用手指着丹玛,正想说什么,被格萨尔大王拦住了。
雄狮王心想,眼前所现恶兆,是索波方面施放的,只有晁通能禳退此施食凶咒,他虽然狡猾,但现在不应该揭他的短。进攻索波马城的时机已到,只有让晁通先施法消灾,才能出兵索波。想到此,格萨尔和颜悦色地对众位英雄唱道:
山沟被雪所覆盖,
只有太阳能制服它;
将太阳引来作伴侣,
雪就能溶成水。
太阳被黑云所覆盖,
只有大风能制服它;
狂风吹过乌云散,
清除黑暗见光辉。
坚硬如铁的白石崖,
只有雷箭能制服它,
一声霹雳落下时,
石崖夷为平地变成灰。
禳退外道的施食咒力,
只有达绒晁通能做此事,
药物法器都齐备,
请晁通王施法消祸灾。
听了格萨尔大王的吩咐,众英雄点头称是,晁通更是得意非常。他挑战似地瞟了丹玛一眼,心中暗想,匍匐的蛇跳得再高,也比不上苍龙;蝙蝠飞得再高,也比不上金翅鸟;利箭人人都能射,而禳退咒力的只有我。晁通狠狠地瞪了丹玛一眼,把头昂得高高的,得意洋洋地向格萨尔索要消灾的供品。
“大王呵,您的吩咐晁通不能违抗,只是所需物品必须齐全。”晁通见格萨尔微微点头,更加得意,“无缝洁白的海螺蛋内,要能劈开天路的大刀;未画而有图纹的法器内,要有察鲁上师的尿水;作为上方老父的心爱物,需要黑白两色世间人骨;为了供养下方老母,需要一串九庹长的珍珠念珠;在非隐非显的幻城里,需要有胆量的英雄的盔缨;在山谷下边苍白黑刺地,需要无主人的驴脑子;……”
丹玛等众将听着晁通的大话,倍觉难以忍受,而格萨尔闭目静听,丝毫没有不耐烦的表示。丹玛起身去找病中的老总管绒察查根,丹玛献哈达后,忧郁地说:
“布谷鸟若不鸣叫,夏天和冬天的季节不能掌握;苍龙若不怒吼,五谷的宝库不能开启;岭地的政事叔叔若是不管,不能取得更多的胜利和财宝。那晁通所要的禳退恶咒的物品,都是些世间没有的东西。这,让我们到哪去找?找不到又怎么办?”
老总管知道晁通又在乘机难为大家,笑吟吟地劝丹玛不要生气:
“消灾的供品是必需的,但不必过于劳神。攻取索波马城的时机已到,我们大家都要准备好。”
丹玛听总管如此吩咐,而禳退恶咒又非晁通不可,连大王也这样说,只好把满腔的怒火往下压。现在不是和晁通斗气的时候,只有到了战场上,才能分出英雄和懦夫。
第二天黎明时分,玉拉托琚和辛巴梅乳泽赶到了,病中的总管王绒察查根也被请了出来。诸英雄齐聚在森珠达孜城上,看达绒长官晁通施法术。只等他念完咒,各路兵马就进军索波马城。
达绒长官晁通站在城堡前的一座小山上,头戴九股金刚石顶子的黑帽,身披黑色仙衣,手持威镇神鬼的生铁橛和飘摇三千的黑旗。身后站着抛掷施食刀箭的一百六十人,使三棱铁橛的三十六人,击鼓的八十人,一律头顶黑帽,身披黑衣,足蹬四层底子的绿色长靴,看上去杀气腾腾,阴森可怖。
一阵乱箭射出后,晁通念起了咒语:
上方清净国土中,
本布佛子上师们,
愿浓云密布空中。
战神威尔玛等诸神,
愿象落雪般降临,
愿祈祷之事自然成功。
“这一箭射出去,要落在索波马城的中心,将索波王的生命钩去,让外道喇嘛口吐鲜血,让城堡上下翻覆,让城内人痛心绞肠,让城内的马跌蹄生疮,让城内的牛头昏迷路,让城内的羊倒地不起,让男人们的头折断,让女人们的血流干。我手中的三棱黑铁橛,要把有形和无形的灵魂全钩住。黑暗在前面引,狂风在后面摧。快快来吧,要把他们全部压成粉灰!”
念罢,晁通射出一支黑箭,又摇了摇黑旗。站在后面的人把施食刀箭也全部抛了出去。刹那间一股黑风骤起,带着一团火光,向索波城中飘去。
各路兵马已经聚齐,白盔白甲骑白马的是穆姜部落,黄盔黄甲骑黄马的是色巴部落,红盔红甲骑红马的是辛巴梅乳泽的属下,青盔青甲骑青马的由玉拉托琚率领。嘉洛部落的人一律黑盔黑甲骑黑马。各路兵马排列得十分整齐,头上的帽子,如天空的星座各不相同;身上的衣服,如大地的花草,各不相同;说话的语调,如百灵的鸣叫,各不相同。刀枪林立,箭拔弩张。只等雄狮大王格萨尔一声号令,就要发兵。
以绒察查根为首的岭地老一辈们,已不能随大王出征了,想走路不能举步,想射箭拉不开弓,虽然老天拔地,却依旧豪情满怀。因为他们的子孙已长大成人,他们的雄狮王长生不死。就像谚语里说的那样:“深谷里被箭射中的牡鹿,临死没有什么可恐惧。有小鹿崽留在山坡上,可以觅饲草游山岗,有头角长成的希望;飞行疲劳的大鸿雁,来到无垠的旷野也不后悔,有金蛋留在居汝湖边,还可振翅绕行海滨,有六羽丰满的希望。”老人们眼看着儿孙们要出征,心中又难免惆怅。他们只能为格萨尔大王祝福,为儿孙们祝福,愿他们打胜仗,早回乡。
老总管绒察查根向格萨尔大王献上五匹红白哈达,语重心长地对自己亲爱的侄子说:
“这次去索波地区,要取得胜利并不容易,那娘赤拉噶索波王,本是天神的亲属,一切变幻像天神一样,过的生活和夜叉没什么区别,权势比赡部洲的任何人都强。索波国中能单枪匹马出阵作战的大将就有百人,箭法比黄霍尔还厉害。”
格萨尔知道,总管叔叔要告诉他如何向索波马城进兵。果然,老总管又开口了:
“在司色吾山的那一面,有个索隆部落,长官叫做库野王,以太阳为救主,以弓箭和武艺为职业。过了这个部落往前走,是黄索波的外关口,这里有各种黑魔的幻术。在一块大圆石旁,有条肉腿吃另一条腿。再往前走有个四四方方平平展展的大草滩,有个猴子在那里布棋局;草滩前面有一座像帐篷一样的小草山,山头上有只地鼠在挤奶子;小山前面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石崖,有只鸽子在石崖下面摇手磨;……到达索波马城之前先要经过俄恰央宗城,征服马城之前要先把福禄之羊城征服。俄恰央宗左边的山,像迭起的黑绸缎;右边那座山,如臣子奉献的曼陀罗,……”
格萨尔点头称是,将总管叔叔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嘉洛敦巴坚赞从人群中走出,缓缓地为雄狮王和岭军众将士祝福:
“古谚说:‘布谷鸟到藏区来,一是因为柳树枝叶茂盛,二是因为布谷鸟六音悠扬,三是与那绵绵细雨相遇;雄鹫在空中遨游,一是因天空广大,二是锻炼羽翼,三是藏区美丽。岭国发兵到索波,一是因索波有马城,二是岭国英雄多,三是雄狮王要去索波做善事。大王啊,请天神保佑您,一让疾病离身体,二在作战时不恐惧,三使事业永远兴旺。我的死亡兆头已出现,大王啊,愿我们能够再相见。愿将马城迁岭地,愿出征的人和在家的人快些相聚。”
格萨尔见嘉洛如此感伤,笑着劝慰道:
“不要灰心,不要丧气,我和将士们会很快回来。”
格萨尔安慰了嘉洛敦巴坚赞,又来到父王森伦面前。看着父王那衰老的脸庞,格萨尔好像有好多话要和父王讲。森伦已不能和儿子一块出征,也不能拦阻雄狮王的行动,心中暗自思量:英雄的部队越来越强,骏马的跑道越来越长,各种武器越来越锋利,善良的属民越来越增多,满以为今后可以和平安康,谁料想天神又把预言降,这次的敌人非同寻常,发生的征兆也很不吉祥。森伦转念一想,在这个时候不应该说不吉祥的话,无论如何,应该为儿子、岭国的大王祝福才是。
他用一种轻松愉快的声音说:“献上九色礼品为前导。献上七宝为大王饯行。再献上保护大王身体不受伤害的铠甲,断送敌命的兵器,射穿敌胸的银珠箭,想到哪里就到哪里的骏马。愿明年这时节,和雄狮大王再相聚。”
格萨尔深情地望着父王,从心底里感激父亲的养育之恩,更感激父王给自己的祝福。
众王妃簇拥着森姜珠牡,也来为雄狮王送行。她们的脸,像美丽的花朵,可花朵上还有晶莹的露珠;她们的歌,如动听的百灵,可欢乐的鸣叫中又流露出几分凄切。森姜珠牡手捧一块碧绿、硕大的松石,上面缠绕着五彩哈达,敬献到雄狮王面前:
世界雄狮大王出征,
天、龙、念神都来相送。
手捧哈达松石,
献上岭地臣民百姓的赤诚。
愿众英雄的武器锋利,
愿岭军早得胜利,
愿金桶里盛满美酒,
愿哈达比丝绸更绚丽,
愿一切需求都获满足,
愿明年在岭噶重聚。
格萨尔大王接过哈达松石,从箭囊中取出一支利箭,指着它对珠牡说:
“一支箭上具备的东西,一个上等女人身上都具备。心地正直如竹子,心胸阔大如箭翎,智慧锐利如箭镞,口齿伶俐如箭矢,将痛苦和罪过抛背后,把佛法和善事捧前胸,知道对上师要信仰,知道对乞丐要施舍。珠牡啊,我走后,岭地的老幼你要多照应,诸事烦你多操劳。”
格萨尔又将国事作了交待,然后率队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