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孤独的人都要吃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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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孤独时,请给自己最好的安慰(4)

细看时,发现不只自家寨,原来别寨的人,听说来客人了,喝酒了,也端着瓮,热情万丈,赶过来喝了!

当时就发现问题严重啦:再这么喝,必然会倒,不能喝了!就告个便,说要上厕所,跟同来的朋友,两个人携着手,从寨里偷偷溜出来,晕头晕脑往山下走;说找风吹吹,走走路,醒醒酒,躲一会儿再回去吧!两人踉跄走到山脚下一看:汽车还原地停着,轮前轮后,安上了大石头——这是不让他们偷偷逃走啊!正发呆呢,就听见山上一片叫唤声;抬头看,寨里人举着火把,如火蛇般从山道蜿蜒而下:“快回来,快回来!还没喝完呢!”

美食地图

美食的地理大分布,地球人都心里有数。比如俄罗斯大叔们喝伏特加吃酸黄瓜;日本人喝清酒吃天妇罗、寿司和荞麦面;韩国人喝烧酒吃泡菜;德国人喝啤酒吃咸猪腿;法国人吃鹅肝喝葡萄酒;英国人吃炸鱼薯条喝威士忌;美国人喝波旁威士忌吃热狗;墨西哥人吃玉米饼喝龙舌兰酒,如此种种,将成标签矣。以至于你遇到日本人,没得可聊,就只好来一句“我也爱吃寿司”,想来错不了。甚至于英国人早餐吃烟肉,中国北方人吃打卤面南方人吃米饭,葡萄牙人爱做鳕鱼,日本关东人吃天妇罗,九州人吃萨摩扬,也已分门别类被美食节目和杂志安插了标签。可是再往细一点,就比较难办啦:比如,当你去到意大利拉斯佩齐亚、瑞士马蒂尼或者贵州都匀这样侥幸逃过舆论轰炸的地方,或者就会愣怔一下:

“等等,这里要找好吃的,去哪儿找来着?”

于是吃东西,心里得有个大谱。跑去苏黎世要海鲜、跑去苏州找奶酪、跑去大阪吃涮羊肉,不光难找,味道还难以保证,显然吃力不讨好。这时候,就用得着各地的饮食知识了:日本是岛国,所以去伊势湾或东京湾一带,便可以放心点鱼类料理;泰国产大米,又在东南亚,米粉和香辣料总是不差;墨西哥人善烹玉米和辣椒;在印度吃东西,就得预备好大量饮料,好将就食物的辣劲儿;南欧的葡萄酒显然会比法国北部的更甜一些……大体而言,越接近赤道的所在,植物多生多长,调味料也鲜浓活泼;越远离赤道的地方,就长于各类腌制风干食物。临海找海味,靠山找山珍,进了四川别嫌麻,到了无锡别嫌甜,这都是因地制宜,得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比方说,一个平日在上海吃惯了的人,去贵州吃东西,可不能听人说“我们这里不算辣,微辣”,就掉以轻心——贵州厨房的锅子,日积月累炒了多少年辣子了,一个空锅子煮开一壶水,放上海馆子里都能当辣椒水使了。

又比如,凡你到海边城市,自然首选吃海鲜;而海鲜质量上乘处,最方便的,莫过于沿海那些馆子,哪怕看上去装潢不明艳。这倒不是说沿海酒店都有捕鱼业务,后厨往海里挂着渔网呢,而是因为海鲜确实是吃个便宜,沿海设店的老板,牌子都打出去了,在海鲜选购上,一是近便,二是不惜本钱。反过来,那些离海岸有两小时车程的大店,点个海鲜,多半得从冰箱里提出来,日期也甚为可疑。在意大利、葡萄牙、法国南部、日本这些所在,沿海小镇渔村,都吃得到很地道的海鲜,你还不用太担心厨师的手艺。因为一来这些人惯做海鲜,熟能生巧;二来广东老饕都懂:上好的鱼,不用多调理,蒸完略点酱油即可。同理,海鲜之妙,九成是其本身质地,吃个新鲜。当然也有人跟我说:在东京的渔获,确也有些离海远的老店,却有最好的海鲜;比如鱼获被拖到筑地鱼市,一些招牌老店就来抢头一茬。当然,这类顶级的店,每日都卖最极品的鱼,通常还真不是普通人吃得起的……

又比如,如果你去瑞士或德国,想吃好火腿,须得找那些老气横秋、半截墙扎在地底下、矮墩墩貌不惊人、好似童话里森林矮人住的房子。因为中欧好火腿产地,多有地窖;房子藏风避气,才能发酵出上好火腿。火腿如酒,得在窖里,等时间出味道。陈年火腿的调治和等候需要行家的耐心,而不像可口可乐一样,在流水线上刷啦啦出售。

意大利如佛罗伦萨、博洛尼亚那些地方,在窄街老巷处,常蹲着这么些店。你隔着窗,能看见满厅纵横交错,挂满了火腿牛蹄,满墙陈列着葡萄酒开瓶器。若遇这等店,不要犹豫,推门进去。要色拉米香肠,要火腿,要牛排,要熏猪肉,请老板自行配酒,绝对不会让人失望。因为类似店铺,时间既久,又有处理肉类的经验,虽然谈不上技术全面,但一招鲜吃遍天,精诚所至,水准从来是好的。

在中国,如果要吃当地民间美食,很容易被人劝去老字号。比如,你乍到上海,也会觉得去城隍庙吃南翔小笼包比较安全;乍去无锡,一定听说卖汤包和馄饨的王兴记是百年老店;杭州奎元馆、苏州朱鸿兴,都是有名的好面馆。但这选择其实倒未必精确。

因为如鲍翅参肚这样的大菜,确实是老馆子好:这东西材料贵,须得有实力的老馆子才能长期支应。可是想吃平民小食,却未必得迷信老店。因为大铺老店,卖的是历史和口碑,技艺上纵使有过独传之秘,也未必能贯彻古今;而且老店名气太大,顾客摩肩接踵,饮食体验也不会太好。所以要吃民间美食,倒不妨去找些将拆未拆、半红不红的老街区。那些所在,尚在照常营业的老店,常能吃到出人意料的好东西。因为老区小店,别无他长,全靠着回头客,也不用分心在服务和宣传上,精神纯一,反而地道。在重庆吃火锅,必须找苍蝇馆子;在贵州吃烧烤,得在夜市边角溜达,都是这种意思。重庆装潢得体的火锅店,固然会有种种卫生的、高雅的、周到的、健康的服务,但实在未必好吃。反而是街头巷角的破烂小店,泛出浓厚的牛油味,油亮的木制桌椅,成盘的鸭肠、黄喉、菌花刷啦啦流水价出场,老板手打均匀的蒜泥麻油碟,反而更容易保证质量。

老店的菜也非不好,只是你得挑着点。比如,你去杭州西湖楼外楼,点个片儿川面,那还真未必比普通面馆的好吃;但你要一整只叫化鸡,那就香酥入骨,一撕即烂,缕缕香糯。去多少次,水准总是不坏。你去重庆的老四川馆,要枸杞牛尾汤,一定是火候十足,醇浓香厚,一般小店真做不出来。因为这菜比较大,不是家常小店靠好厨娘妙手艺,就能做得像的。这类菜,一要时间,二要火候,三要食材,四要有客人不断来点,非大店莫办。所以去老店吃东西,不能不舍得花钱。

我听过一番歪理,说凡去产酒处,就一定在那附近吃饭。这道理是位日本朋友说的。比如,日本产好米酒的地方,一定出好米,有好稻田,有好水和好土,养得了肥鸭子和鲜鱼;鸭子锅配米酒,香。我故乡无锡,素称鱼米之乡,最有名的是船菜,其实也就是在太湖里,现打鱼现吃,喝无锡产的黄酒。在葡萄牙,我也听着了类似说法。波尔图是出了名地产好酒,路易一世大桥两侧河岸,都是酒窖。当地出租车司机说,波尔图水土奇特,土壤表层沙化,根系扎得深,又有河水、风与南欧阳光,所以葡萄酒风味绝妙。而酒窖对岸的馆子,被认为是波尔图吃饭最好的所在。理由?说是这水土,养得出来好猪。葡萄和李子产得多时,就拿来做猪饲料,所以波尔图本土猪,特别适合配本土酒;而且河岸这里风水好,猪肉腌了挂着,与酒窖隔河相望,最后再被葡萄酒拿来炖,实在妙绝——听着全是歪理吹牛,但真吃起来,倒很让人信服。大概产好酒处,总是连带好植被、好阳光、好风水,养的猪牛羊兔也都心情愉快、身体健美,先天条件好吧。

通常,设若你刚去一个城市,想吃顿简单便饭,又对此地饮食无甚把握,那么总有两处地方,可以用来撞大运。其一是大学附近:盖大学生都是如狼似虎、能吃能喝的年纪,也不会为了养生放弃口味,甘心去素食清粥;通常这样的所在,性价比颇高,而且很容易淘到好吃的:未必是极品的美味,但吃个痛快,想来不难。其二就是菜市场:盖因好吃的小食,总是在市井,而菜市场又是市井里最市井的所在。试想在菜市场开饮食铺,论食材来源,再新鲜不过;开店摆摊的,又常是善烹能调、浸淫于当地小食的当地名手,会许多上不了厅堂但足以勾出小孩儿馋涎的当地名手。比如,您去找老人家,打听三亚最好的抱罗粉、都匀最好的烧烤摊、无锡最好的玉兰饼,最后总是歪七扭八,会找到那些菜市场深处的小店去。张爱玲的《封锁》里,男主角之所以被困电车,就是因为他不辞辛苦,给老婆到市井深处买菠菜包子吃。虽然听着可恼,但这种选择,却是典型海派妻子最智慧的所在:小地方才有民间美食可吃。

我妈说,当年还没我时,随我爸去开洋荤,吃牛排。被问要几分熟时,我妈天真未凿答:“熟一点,焦一点。”剩下一餐饭时间,净练刀功了。按她描述,差点儿硌了牙,觉得那牛排能划玻璃。我妈也满腹委屈:我就不知道焦了会这么难吃,苦!

焦的东西,大多发苦。然而江南人对焦这回事,却没什么恶感,觉得区区小苦,可以承当。一是焦常和脆相干,二是焦苦焦苦,却自有股香气。比如苏州和无锡人老年代早饭,都爱吃锅巴粥。锅巴加剩饭,水煮一下吃,嚼个噼里啪啦的脆生,也不在意那苦味。我跟外婆讨论过,为什么焦味还能惹人爱。外婆认为,以前没什么作料,饭不香,焦了虽然会苦,但却香。这听着有些谬论,但她实践起来很不错。我外婆做面饼的手艺精绝:面略加烙,外面焦黄泛黑,内里绵软如酥,单吃略苦,但加了糖便馋煞人。

餐桌上的菜若有苦味,婆婆们便竖起脸来训媳妇,老板会被顾客逼免单。当然也有人特意去找苦吃——比如苦瓜和鱼腥草都苦,爱的人奉若珍宝,恨的人如避蛇蝎——但毕竟爱苦者少。小吃饮品类,苦的就多了。金庸《天龙八部》里,钟灵请段誉吃蛇胆炒的瓜子,说是吃了心明眼亮。段誉初吃不惯,但“谏果回甘”,就觉得有滋味了。

苦的味道,一半是回味里来的。中国人常说良药苦口,但我有位朋友却有谬论,说小时候,被父母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地吃药,苦得满舌发硬。但随后一气儿灌白水消苦,越喝越觉得白水都甜了。虽说大有苦中作乐之嫌,但也不无道理:苦之衬甜,比一味甜本身要隽永许多。

如是,凡味厚需要细细咂摸又易上瘾之物,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点苦味。好雪茄香味层次分明,但如果欠了苦味,就略显轻佻,不够端凝沉厚。好的雪茄味道层次多样之余,总是苦香沉厚、醇浓温柔,能缭绕飘荡三日不绝,但又不至于发腻,镇得住。咖啡的苦味,不知给世上多少炼乳、砂糖和牛奶销售提供了活路,可是众芳杂芜,最后也还是咖啡的配角。咖啡因其苦而需要配料,又因其苦而有无限多种调制方法,但咖啡圣手们从来不是为了泯灭苦味,而是变着法子把这苦味修饰装点得让人惊艳——当然,对咖啡老饕来说,浓缩咖啡的苦味最妙不过了。

啤酒也苦也香,秘诀都在啤酒花上。唐鲁孙聊掌故说,民国时北京初开啤酒厂,啤酒花不敷供应,只好拿槐花代替,也救了急。哪位说了:啤酒最早产于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初出之时,尚无啤酒花这物,西亚人民也喝得甚欢。其实索性免了啤酒花,不也去了苦味吗?答:不可。一来啤酒花芬芳香味无可代替,二来啤酒花清爽的苦味天下无对。少了啤酒花,啤酒也不过是麦芽汁酒罢了。苦倒不苦,但没滋没味,行尸走肉矣。

茶则是另一个话题,在中国人文化概念里,足以大书特书一番。劣茶颇苦,泡得好的绿茶不苦而回味甜,但周作人却拿苦茶作过文章。华佗以为“苦茶久食益意思”,古人又有“苦茶久食羽化”之言。广东人喜饮苦丁茶,以为清热解火;老茶客们,喝茶很酽,苦而且削,常人不惯,但他们自己乐在其中。

中国雅人,常把茶写得神乎其神,大有躲进茶壶成一统的意思。喝得苦茶,耐得寂寞,上等茶人都有点儿化外散仙之意,好像苦茶和孤僻性子浑然一体似的。陆羽说茶者至寒之物,需要有节操的人士来喝,这算是为茶定下了品格基调。

往小了说,苦味儿大多和清火解热、生津止渴有关。但东方禅佛之道,很容易大而化之,把苦与清寒寂寥、遗世独立、孤高自许、疏冷横斜勾连在一起。苦本身不是浮华的味道,唯其如此,苦才能把味觉体验压到最低,激发此后的甜来,所谓“谏果回甘”,即如是也。如果把味道比作色彩,则笋之清鲜为淡绿,鱼之嫩滑如纯白,苦味大概就是明快的深绿色:清而且削,沉而且厚。正合小径柴扉、疏树寒山的文人气。所以到了夏天,老人家都要劝孩子吃炒苦瓜:“对身体好!”我小时候吃不惯,总觉得这是老人家迂腐。到长大了,懂得吃苦瓜的清凉味道了,才明白过来。

从讨厌吃苦,到开始能吃苦的味道,终于喜欢上咖啡、啤酒和苦瓜,也就是人味觉发育的过程。

山西人真爱吃醋,山西出的皇帝都和醋有关。李世民一代天可汗,也跟臣子玩酸醋游戏,留下故事几许。

故事一:魏徵老不给太宗面子,当面嚷嚷,让太宗时时起念,欲杀此田舍翁。虽然没杀成,但太宗也不是吃亏不吭声的滥好人,总得想法子,恶搞魏公一把,方能出气。太宗听说魏大爷爱吃醋芹,一日设宴,赐他三杯。魏徵喜形于色,张牙舞爪吃尽,斯文扫地矣,太宗看了图个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