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家，我总会在门前的杏树旁伫立良久。这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有个儿子，我会对他说，小样，你要不听老子的话，我就在这里种下一棵柳树。我想，如果真有儿子，他肯定不明白种棵柳树跟他不听话有什么关系。
对外人来说，这不是一棵柳树，是一棵悬念。
我妈见我站在杏树旁，便会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刀仔，又想吃杏子？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吃杏子，这使我的牙软得像豆腐，以至于十几年后，我行走江湖时，牙齿成了我的罩门一次打架的时候，我被对手轻易打掉了两颗门牙。我跟朋友喝酒时，朋友总会不怀好意地询问我两颗门牙的下落。这些难堪的往事，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我喜欢吃杏子，其实是因为我家没有杏树。
隔壁亮生家有一棵，杏子黄时，我时常远远地看着杏树流口水。亮生比我虚长一岁，他不喜欢吃杏子，因为他家有一棵。但儿时的亮生很小气，他不喜欢吃，也不给别人吃。而我呢，你不给我吃，我偏要吃。于是，我们两个阴暗的少年经常在杏树底下大打出手。最终我们哇哇怪叫着被各自的父母揪着耳朵回家去。
我不知道亮生妈是怎么惩罚亮生的，因为我那时候正在接受惩罚。我妈每次惩罚我，总会在门前那棵未成年的柳树上折一条枝桠，用来对付我的屁股。
我妈是很精明的，她从来不用手打，打疼自己的手，就太不划算了。
我在被惩罚时，没有感觉到多疼痛。我在想，不知道亮生受到的惩罚有多重？如果比我重，那我觉得屁股也没有白打。不然，我的屁股就显得很冤枉。
很多年后，我跟亮生酒过三巡后，总会回忆起这些往事。他告诉我，他在被惩罚时，也在想我受到多大的惩罚。小时候，我们心里一点都不阳光。
亮生妈不想看到我和亮生经常打架，便偷偷地摘一些杏子送给我吃，但不能让亮生知道，不然亮生会使用他的杀手锏——绝食，来对付亮生妈。
而我时常恶毒地想让亮生绝食，于是拿着亮生妈送我的杏子，在亮生面前津津有味地招摇起来。亮生见状，就知道他妈背叛了他，便气咻咻地回家兴师问罪。见此情景，我总是很开心。
后来，亮生妈就不再送我杏子吃了。
我没有杏子吃，便经常趁亮生不在家，去偷他家的杏子。如果被他发现，便会重复前面的故事。如果没发现，亮生又会认为是他妈送我吃的，于是又开始重复前面的故事。
我妈为此头疼不已，有一年，便在门前的柳树旁种了一棵杏树。那时候，我忧郁地看着我妈，有了自己的杏树，我还有什么理由去偷亮生家的？我妈种完树，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然后望我一眼，高深莫测地笑了。
原本，我是想把我妈种的杏树扼杀在摇篮中的，但亮生发现我家种了棵杏树后，便千方百计想置我家杏树于死地。我当然不能跟亮生同流合污了，我家种的树，是不应该让他来扼杀的，于是我们便又大打出手。
我家杏树伴随着恐惧，艰难成长。冬去春来几个轮回，它终于开始结果。而这时的我，站在杏树下，一点食欲都没有。猛然间，我才注意到旁边的柳树，它已枝尽树亡。
而我，似乎在这一猛然间，便长大了。
很多年过去，我一直在思考，一棵柳树的代价，是不是太过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