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时候,想写一个小说,叫《像猪一样幸福》,但至今仍没动笔。那时候我觉得这世界上猪才是最幸福的动物。除了吃就是睡,不需要娱乐不需要爱情不需要精神生活,单纯而快乐,麻木以至忘却伤痛。
王小波在《革命时期的爱情》里说,我只有把自已当做一头猪来获取安宁。猪是王小波最崇拜的动物,他甚至号召人们都来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我总在说这个世界生病了,是的,这个世界真的病了,没有人能医治得了。我自诩刀哥,并时常张牙舞爪地拿着手术刀,在空中挥舞,一如唐吉柯德鏖战风车,终于,我知道我病了。我也明白了现实世界没有薜神医,没有长白山人参,救不了阿珠也救不了阿紫。
还有哪些努力可以无谓?不如沦落成一头猪来获取安宁。
我读高中的时候,某位女生总喊我呆子。她很喜欢这样叫我,就像孙悟空喜欢这样叫八戒。真的,我真喜欢做一头猪,没心没肺,有吃有喝,也不会去想劈什么柴喂什么马,呆在猪圈里,不知道天高也不知道地厚,就这样迷糊至死。
在我一年半的大学生活中,我努力地去做一头猪,不去恋爱,不玩游戏,不胡思乱想,上课的时候去上课,吃饭的时候去吃饭,我以为我是一头合格的猪。终于有一天,我跟两个朋友小明和耀文,一起登上学校新建的十几层高的图书馆,我站在上面,那个冬天四处都是积雪,微弱的阳光被肆虐的北风吹灭。
我冷。
我跟我朋友说,我很冷。他们说那下去吧。我说不,我希望北风来得更猛烈些。我变态,一如高尔基笔下的海燕。
我张开双臂,站在楼房的边沿,我突然有一种想飞的冲动。天上灰蒙蒙的,湖结起了厚厚的冰,彼此辉映。远处的城市,鳞次栉比的高楼,看不到方向看不到光。我呼喊着海子的诗歌:所有的风都向你吹,所有的日子都为你破碎。然后我被我的兄弟抱住拖下楼房。我很庆幸,一直到今天,我仍然病态地活着。
草坪上有很多女生,漂亮的不漂亮的,无关紧要,是女生就好。我和我两个兄弟,就像苍蝇闻到狗屎的味道一样往草坪上跑,她们在复习,马上就考试。我拿着一张复印下来的考试重点笔记,躺在草坪上,点根烟,吸了两口,然后将复印纸烧两个洞,它变成了哥伦布的望远镜,我将两只眼睛塞进两个洞,我要发现新大陆。
在我的大学里,我始终做不了一头幸福的猪,一年半以后,未及告别,远走他乡。天津有多少高楼大厦,我架过多少脚手架。十八层的楼房不是地狱,二十八层的高楼不是天堂。我踩在钢管上,榨取我最后的汗水,就像小时候帮母亲拧干那些刚洗的衣服,风干肉体连带着思想。
我竟然没从高楼上掉下来,我的身上总是上演奇迹。
在江苏兴化,一家玩具厂,我努力做一个工人,其实是在努力做一台机器。可是我偏偏爱上一个姑娘,偏偏爱上江苏姑娘。
我还去过哪里?武汉或者广州?做过保安做过仓管。那些日子并不重要,像一部电影,被导演剪辑掉。我丢失了两年的生命,我还将丢失更多的生命。
流水一样的日子,流水一样的文字。如今我在泉州,我在一家鞋厂里做鞋底。很多年前在《散文选刊》里读到一句话,脸皮就像鞋底一样,厚总比薄管用。
我终于明白,生物学的奇迹,如何将一个人异化成一头猪:把人放在社会上,让他摸爬滚打,四处碰壁,打磨掉理想打磨掉欲望,于是一头猪就这样诞生了。
如是猪,如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