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月冷非循着暗中跟随保护怡然的人所留下的记号赶到落霞山山谷的时候,那里早已空无一人,而他能够找到的只有两具刚刚死去不久的尸体。月冷非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着两具尸体的死因。“在如此天气之下,体温犹在,说明他们死去不会超过半个时辰……”忽然,月冷非瞳孔陡然收缩,“四周未见任何打斗痕迹,说明他们两人在对方的攻击下毫无反抗的能力,才会被一剑击杀。伤口薄而细,出招快而狠,若我所料不错,那人用的武器正是软剑!果然……”
月冷非站起身来,这两人能够被心儿派来保护怡然,定有其不凡的能力,而对方能够悄然无声便取其性命,足见武功之高强。“果然是暗绝,他究竟是何人?江湖上何时出现这般了得的人物?”
“武功深不可测,精通追踪之术,心志极其坚韧……”月冷非喃喃自语着,“视人命如草芥,不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完成任务……种种迹象现实,这很像是心儿曾经提过的只有皇室中才会训练出来的变态的存在。当时心儿似乎说到过他们的名字,好像就是……暗绝!”记忆复苏,月冷非猛然抬首,震惊的看向皇宫的方向。在冰兮提到暗绝的时候,自己早就该想起来的!
该死的,月冷非懊恼万分,忍不住深深自责。是他大意了,若早想起暗绝是何种存在,自己断然不会耽误片刻。冰兮虽是心儿看重之人,但在心儿心中的分量远远不及怡然,以冰兮之命换取怡然的平安,这是值得的。心儿,对不起,这一次看来我要让你失望了。月冷非苦笑不已,难怪冰兮会说我后悔的,说得真不错!
——
“奶娘!”怡然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脸色苍白,呼吸有些急促,不太平稳。良久,眼眸才逐渐有了焦距,“我记得我在山谷中与奶娘告别,后来似乎有一个蒙面人出现……”怡然这才想起自己被人打昏的事情,她抬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并无有疼痛的感觉。“奇怪,那人不像是有恶意的样子……”否则,就不会只用最轻的力量把她打昏,而不会让她醒来有疼痛的感觉。
“这里是……”怡然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地方,入目之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巨龙,盘绕在柱子之上,似乎就要腾云而去。而她所在的床是一张大的离谱的黄金床,身上所盖的丝被皆是黑色金丝织就,豪华而奢侈。“龙床?”
怡然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她身上早已被清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身上的破旧肮脏的衣裙也被换成了长长裙摆拖曳在地上的黑色金边宫装。
怡然大眼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裙,稍稍有些惊讶。在大楚,以黑色为尊,普通之人,根本不敢穿黑色衣服,更莫说是如此奢华的宫装了。她自己打量着自己所在的宫殿,不错,是宫殿,比之皇后所在的朝阳宫也毫不逊色!高高的竹子耸立在四周,上面盘踞着气势宏大的金龙,四周的器具上,也雕刻着唯美而细腻的花纹,大气而不失豪华。这里的每一样物品,每一个装饰,无一不彰显着主人身份的尊崇。
“未央宫……”怡然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眼中满是不敢相信。竟会是未央宫!怎么会是未央宫?怡然眼底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以及挣扎和矛盾。“未央宫,大楚皇帝的寝宫,是大楚最尊崇的地方,除皇后外,任何妃嫔都没有资格进入……”她曾经听奶娘形容过未央宫的样子,因此才能看出自己所在的宫殿竟会是大楚皇宫中心的——未央宫!
“哈哈……”怡然凄然大笑,本以为自己终于逃离了楚浩天的掌控,本以为自己终有了可以与楚浩天为敌的资本,却不料,转来转去,最后,仍是回到了最初点。怡然本就极为聪明,只需稍稍细想,便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原来自己自始自终都扔在楚浩天的掌控中,都仍是他的一枚棋子!“不,我不甘心……不甘心!为了娘亲,为了奶娘,我都不能认输!”
“楚浩天,一场心怀叵测的和亲,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得到的东西,为何还不放过我?为何还不放过我?”怡然仰天大声质问,可空无一人的宫殿并没有给她任何的答复。“是啊,一个这么好的棋子,你怎么舍得就这么轻易的放弃呢?你怎会让它轻易的成为弃子呢?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此时的怡然,虽猜透了部分,却猜不出事情的真相远比她所猜测的还要让她无法接受!还要残忍许多。任她如何猜测,都想象不出她即将面对怎样残忍的命运!
怡然发泄了一番,逐渐的冷静了下来。怡然,你不能慌,你还没有输,如此放弃,不像是你的作风!这番小小打击就让你灰心丧气、心灰意冷,又谈何报仇?她缓缓闭上了眼眸,当她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已是一片平静,平静的没有任何的波澜。
她摇晃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当她站起身后,气质陡然发生改变。一双清眸干净而纯洁,看不到丝毫的污浊,宛若初生的婴孩一般,简单,纯真。她莲步轻移走到了宫门口,果然如她所料,立时有人拦住了她。“小姐请回!”
“小姐?”怡然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轻笑着看着守护在宫门口的两人,眼眸中也带着淡淡的笑意。“你是初来的吗?竟然不知本宫,本宫乃是怡然公主……”
“小姐,怡然公主已经坠崖身亡!”门口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露出不屑于嘲讽,意思就是说,你冒充何人不好,偏偏冒充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怡然公主被遗忘十三年,皇宫之中见过她相貌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虽然,当日夜宴之上,她名动天下,但真正看到她相貌的人毕竟只是极少数的人。因此,这两名侍卫不认识她也不足为奇。
怡然脸色微变,眼眸中满是不可思议,所有的心思全部都表现在脸上,让人一览无遗。她眼神一沉,属于皇室的威严展现无遗,她指着自己的鼻尖说道:“放肆!本宫死了?本宫若是死了,那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谁?难不成是鬼魂……让开,本宫要出去……”
“陛下有旨,您不得离开未央宫半步!”不论怡然如何发火、生气,门口两人都不为所动,不肯让开半步。眼前这女子不过是陛下的新宠,是他们未来的主子,但是,目前她还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足以让他们两人为了她而违抗陛下的旨意。
“我要见父皇!”怡然沉下脸色,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这几个字。
“还请小姐莫要为难我等,陛下的行踪岂是我等所能窥视的?陛下相见您了,自然会来,您只需在此等候便可。”侍卫的语气听起来很是恭敬,但是神态却带有几分的倨傲。宫中的事情,他们看得多了,年年都有新人进入,只不过是受宠时间有长有短而已。而能数十年如一日般得到帝王恩宠的人,也不过只有皇后一人。宫中所有人都很清楚,在陛下的心中皇后娘娘是最特别的,哪怕是有新人受宠,也无人敢对皇后娘娘有丝毫的不恭不敬之处。
“你……”怡然怒极而笑,在他们的眼中,楚浩天是他们的主子,根本不可能违抗他的命令。自己又何必强人所难呢?想到这里,怡然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回了未央宫内,她倒要看一看,楚浩天把她软禁在未央宫中,究竟想要做什么!
大楚皇宫御书房中
楚浩天坐在御案后,右手轻轻敲击着桌面。除了他之外,御书房内并无其他人,因此只听到他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
良久,楚浩天停止了敲击,说道:“暗绝,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这次的事情做得很好,朕非常满意。”
并无人应答,楚浩天丝毫不以为意,仿佛早就料到会是如此。“你说金轩未死?”
沉默了片刻,暗处传来了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男声,“是。”
楚浩天没有生气,也未曾发怒,反而笑了,笑得很开心,好似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是什么好消息。“他没死最好,死了就太让朕失望了,不愧是朕看重的对手。”停顿了一下,楚浩天接着说道:“你说,和亲途中,不止四路人马厮杀?”
“是。”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楚浩天露出一抹饶富兴趣的笑容,“朕早料到他们必定会出手阻止……”
“没有柔然之人。”暗处那人说道。柔然女子为尊,即便是派出杀手,也必定会有女子跟随指挥,而从落霞山上所残留的痕迹来看,除了怡然公主之外,并无第二个女人。因此,可以排除柔然。
“有趣,有趣,”楚浩天嘴角扬起,淡淡含笑,“除去柔然,竟还有不止四路人马阻止和亲,看来心怀叵测之人,并非只有别国之人啊!”略沉吟了一下,楚浩天说道:“暗绝,保护好她,不要让无关的人看到她。”
“暗绝最强的地方是杀人,而不是保护别人。”
“朕相信保护一个人,对于暗绝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楚浩天笑道。
又是一阵长长的静默,暗处才传来了冷漠的声音。“是。”
“陛下,廷尉卓大人求见。”就在这时,御书房外传来了高福恭敬地声音。
与此同时,一阵冷风吹拂,似乎是那暗处之人离去所带起的轻风。
“哦?”楚浩天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似是廷尉的到来,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宣。”
“老臣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来人身穿紫色官服,走进御书房内,便恭敬地跪了下来,说道。他正是皇后卓婉怡的父亲——卓靖堂!只是不知为何,身为国丈,这十年来,他的官职并未有过任何的提升,仍是十年前的廷尉。
“老国丈快快请起。”看到来人,楚浩天面带笑容,竟然迎了过去,亲自扶了他起来,说道:“老国丈乃是朕的岳父,是长辈,该是朕行礼才是……”
“陛下。”卓靖堂微微退后一步,错开了楚浩天伸出的双手,恭敬地说道:“您是君,我是臣,君臣之礼乃是国家纲常之根本,臣万万不敢自持国丈身份,而忘记君臣之礼。”
“老国丈还是这么……”楚浩天哑然一笑,只好作罢,“不知老国丈深夜入宫,是因何事呢?”
卓靖堂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奏章,双手高举,又跪了下来,恭敬地说道:“老臣年事已高,最近几日只觉得老眼昏花,再也看不清东西。未免做下错事,老臣肯定陛下准许臣告老还乡……”
“朕不准!”没等卓靖堂把话说完,便被楚浩天打断。“在朕的眼中,老国丈身子依然硬朗的很。而老国丈又是朕的肱骨之臣,朕还有许多地方需要老国丈指点……”
“老臣惶恐。”卓靖堂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老臣自知资质愚钝,虚度光阴五十载。入朝二十年来不曾有过任何的建树,何敢言指点陛下?如今,朝堂之上,人才济济,陛下亦是有道之君,老臣不敢再以碌碌无为之身而占据高位,理应退位让贤,给年轻人留下位置……”
楚浩天站在那里,俯首看着卓靖堂,久久没有言语。
楚浩天没有说话,卓靖堂更不敢起身,仍是伏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
良久,楚浩天幽幽叹息,说道:“老国丈,这是皇后的意思吧?”虽说是问话,但是楚浩天的语气却是十分的肯定。
卓靖堂没有回答,但他的反应已经给了楚浩天最好的答案。
楚浩天凄然一笑,“难道朕就这么让老国丈信不过吗?以老国丈的能力,便是这一朝丞相也可做得!只因皇后怕外戚势力过大,进而威胁到皇权,让朕寝食难安,遭来灭门之祸!因此,十年来,老国丈韬光养晦,自甘平庸……”
“陛下既然知晓娘娘的苦心,便更应该成全老臣的一片忠心。”卓靖堂说道。“老臣不是信不过陛下,而是信不过自己。老臣怕自己在权力中迷失自我,而做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情来。老臣更怕,百年之后,后代子孙会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唉……”楚浩天轻叹了一声,弯下身子,把卓靖堂扶了起来,让他在一旁坐下。“朕何其有幸,能有老国丈这般忠臣?朕又何等有幸,能得到婉怡这般贤良淑德的女子为后?”楚浩天接过卓靖堂手中的奏章,说道:“外戚专权,外戚为祸百姓,历来是各朝的隐患,也是让历代君主最为头疼之事。老国丈与皇后能够设身处地的为朕着想,让朕焉能不感动?老国丈在上,请受朕一拜!”说罢,楚浩天退后两步,双手在前,恭恭敬敬的做了一揖。
“陛下折杀老臣了。”“噗通”一声,卓靖堂慌忙跪下,他可不敢生受这一大礼。
“老国丈快起。”楚浩天笑着扶起了他,“老国丈与皇后的苦心,朕懂了,明日早朝朕便会下旨,准老国丈辞官,告老还乡。”
“老臣多谢陛下。”卓靖堂感激涕零。
“是朕要谢谢老国丈才是。”楚浩天沉声道,“若是朝中百官皆如老国丈一般忠心为朕,朕又何愁不能成为天下霸主?”
“陛下谬赞了,老臣愧不敢当。”
“明日一早,你入宫来,与皇后话别吧。”楚浩天说道。
“老臣谢过陛下,老臣告退。”说罢,卓靖堂躬身退了出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楚浩天的神色十分的复杂,眼神更是深沉得可怕,让人心惊。“能够激流勇退,好个卓靖堂!当真让朕刮目相看。审时度势,不经意间便化解为难于无形,皇后,朕的皇后,你让朕越来越吃惊了。”
卓靖堂离去不久,高福的声音又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