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不可,娘娘乃是千金之体,我乃一介草民,万不敢担娘娘大礼。”卓靖堂说道。
卓婉怡无奈一笑,握着卓靖堂的手微微一紧,眼底有一抹痛色。这便是所谓的三纲五常,哪怕是亲生父亲,面对自己身为皇后的女儿,也需行君臣之礼。“你们先下去吧,本宫与爹爹叙叙家常。”卓婉怡点头示意其他人出去。
“是,娘娘。”
“小姐……老爷,您怎么来了?”宁儿重新打了水回来,看到外面守候的人,不禁一愣,这才看到宫内的人,惊讶地说道。
“宁儿,你在外面侯着,有事的话,本宫自会叫你。”卓婉怡说道。
“是,小姐。”宁儿没有多问,恭敬地朝着卓靖堂行了一礼,方才退出殿外,并随手把宫门关闭。
卓婉怡把窗户一一打开,一是为了避嫌,便是他们身为父女,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也应避嫌,不给他人留下任何的把柄。二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听,窗户打开后,外面情景一目了然,若是有人进来,便会在第一时间看到。“爹爹,陛下准了您的请辞?”
“是。”对于卓婉怡肯定的话,卓靖堂没有意外。他这个女儿从小就很特别,万事都不需他太过操心,反而处处为他们着想,懂事的让他心疼。“婉怡,这些年苦了你。若非爹爹没用,你也不必……”
卓婉怡淡淡一笑,说道:“爹爹,正是因为您韬光养晦,今日方才可全身而退。否则,即便是我入宫为后,廷尉府三百余口人性命也难以幸免。”
“我知道。”卓靖堂眼底有着浓浓的心疼与自责,“当年,若非是为了廷尉府上下三百余口人的性命,你也不会遵旨入宫。我的女儿本是苍鹰,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中飞翔,却为了我与你娘,不得不绑住双翅,成为皇宫中的金丝雀鸟。皇后的尊荣,对旁人来说,或许是梦寐以求的,但是,在我与你娘的心中,女儿的幸福才是我们最希望看到的。我们不需要她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我们只愿她能够得到一个真心待她的男人全心呵护,而不是在后宫之中,为我们苦苦挣扎,为我们摒弃纯真与善良。每每想起这些,爹爹便觉得对你不起……”
“自家人,爹爹又何需此言?”卓婉怡笑道,看着卓靖堂,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卓靖堂释然,“倒是爹爹钻了牛角尖,反倒不如婉怡你看得通透了。只是,十年来,你无所出,怕是有些人要耐不住性子了,而我们又在此时离你而去,让人独自一人去面对豺狼虎豹一般的人儿,爹爹于心不忍……”
“爹爹,你错了,你与娘离开后,女儿看似身在弱处,其实,没有了后顾之忧,女儿方可放手一搏。”卓婉怡笑着说道,脸上、眼中带着对自己的自信与骄傲。
卓靖堂眼神一紧,自己的女儿他会不了解?“你想要做什么?”
“离宫!”卓婉怡嫣然一笑,笑容明媚,一如十年前她入宫前的笑容。
卓靖堂眼前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十年前,又看到了那个笑如山花烂漫的女孩。“一入宫门,便是死都无法离开。婉怡,莫要做出傻事来……”卓靖堂担忧地说道。
“爹爹放心,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会让陛下自己放手的。”卓婉怡傲然说道,从衣袖中拿出一个锦囊,交付到卓靖堂手中,“爹爹,隐退之事,女儿已经安排好了。您与娘亲离京后,自会有人接应,带你们去女儿事先安排好的地方。那里便是陛下也鞭长莫及,待女儿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后,就会前去与你们汇合。到时,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婉怡……”卓靖堂有些震惊,女儿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懂事许多,还要出色许多。这样独一无二的女儿,当今世上又有谁能配得上她?又有谁能入得她的眼?怕是出色如陛下也无法让她另眼相看,否则,今时今日,她也不会仍打着离宫的念头了。
“途中若遇到意外,打开此锦囊,自然会化险为夷,爹爹切记。”卓婉怡嘱托。
“嗯,”卓靖堂明白,珍而重之的把锦囊收入怀中,贴身收藏。“婉怡,十年了,你仍不爱陛下吗?”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是,卓靖堂仍是忍不住问了。十年来,陛下对自家女儿的荣宠与悉心爱护,他也是看在眼里,能够让一个帝王如此相对,又有哪个女人不动心呢?
听到卓靖堂问话,卓婉怡不禁沉默下来。她知道,自己的很多想法,在大多数人看来,皆是大逆不道的。哪怕是开明如自己的父亲,也无法理解。她笑了笑,说道:“爹爹,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陛下他……给不起。”因此,他没有资格让我为他生儿育女。只不过,这一句话,卓婉怡隐藏在自己的心中,并未曾说出来。
“……哎。”卓靖堂叹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在大多数男人心中,女人最重要的是贞洁。一个嫁作他人妇的女人,又怎能得到旁人的真心呵护呢?这样的事情,哪个男人会不计较?更何况,你乃是皇后,即便是被废弃了,也只能是陛下的女人啊,我的女儿,你究竟懂不懂?
卓靖堂的忧虑,卓婉怡怎会不懂?她要的是没有任何杂质的爱情。真心爱她,便不会计较她的过去,只会更加疼她,爱她。卓婉怡缓缓跪下,“女儿就此拜别爹爹,望爹爹多加珍重,毋以女儿为念。”
这一礼,乃是家礼,是一个女儿对父亲的礼仪,因此,卓靖堂没有阻止,生生承受了她这一大礼。卓靖堂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这个从小让他疼在心里的女儿,有很多话想要说,却到了嘴巴只化作两个字。“小心。”
“爹爹放心,宫中十年,女儿早已学会了如何保护自己。”卓婉怡说道。
“罢了,你从来都是让我最省心的女儿,从来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要什么。”卓靖堂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婉柔不想离开,说是想要陪着你……”
卓婉怡倏地起身,眼底闪过一抹冷冽,一种让人难以抗衡的气势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陪我?”卓婉怡冷冷一笑,“爹爹,不是女儿说你,你对妹妹太过溺爱了,什么事情都由着她的性子……”
卓靖堂悻悻一笑,尴尬地说道:“你入了宫,我与你娘只有婉怡这个女儿承欢膝下,如何能不宠她?不论她想要什么,我们都会想尽办法给她弄到……”
卓婉怡缓缓闭上了双眼,深深呼吸了一下,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让自己平静下来。“爹爹,你应该明白,这件事情不能由着妹妹性子来。不管她同意与否,你们都必须尽快离京。”
沉默了片刻,卓靖堂才说道:“好,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不会走的!”随着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相貌与卓婉怡有几分相似,但却比她更为年轻的女孩闯了进来。
“二小姐,您不能进去……”宁儿拦着,却无法阻止少女的闯入。
“宁儿,让她进来!”卓婉怡沉声说道,“我倒要看看她想要说些什么!”
“是,小姐。”宁儿让开,让少女可以轻松进入,尔后,便又退到殿外,关上殿门,恭敬地守在外面。
“我不会走的!”少女正是卓婉怡的妹妹,年芳十八岁却仍未出嫁的卓婉柔!她凝视着卓婉怡的双眸,坚定不移地说道。
“不论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必须随爹爹离开。”卓婉怡沉声说道,语气不容拒绝。
“姐姐,”卓婉柔的眼神异常的坚定,双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为她平添了几分娇媚。“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我们是姐妹,应该扶持与共,而不是让你一个人面对……”
“妹妹!”卓婉怡打断了她的话,一步一步走向卓婉柔,眼神愈发的冷冽起来。“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很清楚。否则,及笄之后,你不会拒绝所有人的求亲。”
“我……”卓婉柔心中一惊,眼神瞥向别处,竟然不敢再看着卓婉怡。
“他——不是你所能爱的!”卓婉怡说道,少女怀春,她可以理解,但也要看看对象才是。而不是什么都不顾的一头栽进去,那只会让人看笑话。
“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既然话已经说开,卓婉柔也不再隐藏自己真实的心思,不甘心的问道。
“因为你不是我,所以,我可以,你不可以。”卓婉怡冷声说道。
“爹爹,你看姐姐,她凶我!”卓婉怡拉住卓靖堂的手,不停地摇晃着,娇嗔地说道。双眸泪眼朦胧,泪水含在眼眶里直打转,眼看着就要掉落下来,分外的楚楚可怜。
“婉柔,”看着在自己身边撒娇的女儿,卓靖堂明知自己不该心软答应她,却仍是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不由探寻的看向自己的大女儿,“婉怡……”
“爹爹,你应该明白,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卓婉怡沉下眸子,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可我……”卓靖堂犹豫了,便是放下功名利禄,都不曾让他有过半分的犹豫与动容。
“妹妹,”静默了一会儿,卓婉怡抬眸看向这个自小便被骄纵了的妹妹,眼神陡然凌厉起来,“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成全你,只望你他日莫要后悔今天的决定才好。”
“我不会后悔的!”卓婉柔没有逃避自己姐姐的目光,与她对视着。
良久,卓婉怡的眼神归于平静柔和,她长叹了一口气,神情显得很是疲惫,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说道:“选秀的时间已过,你暂且留在我身边,我会瞅个合适的时机,达成你的心愿的。”
“谢谢你,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卓婉柔开心万分,忍不住抱住了卓婉怡,笑着说道。
“宁儿。”卓婉怡心中一痛,眸中闪过一丝懊悔,但很快的趋于平静,低声叫道。
“小姐,有何吩咐?”宁儿进来后,也注意到大殿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没敢多问,恭敬地说道。
“带二小姐去偏殿休息,拨两名宫女过去侍候。”卓婉怡说道。
“是,小姐。”虽然不解,宁儿仍是领命遵从,说道:“二小姐,请随宁儿来。”
“嗯,你真是我的好姐姐。”卓婉柔亲昵抱着卓婉怡亲了一口,方才跟着宁儿离去。
“爹爹,您舍得让妹妹去面对这些黑暗吗?”直到宫门关闭,卓婉怡才看向自己的父亲,问道。
卓靖堂神色一暗,低声说道:“都是我们惯坏了她,她这样的性子,若不吃一垫,又怎会长一智呢?与其等我与你娘百年后,让她再受到教训,造成无法挽救的结果,倒不如让满足她的心愿。有你在,总是会护她周全的。”
“哼哼……”卓婉怡轻笑,自嘲的说道:“我在宫中如履薄冰,尚不敢说能全身以退,更何况是她这样不服软、又任性的性子。到时,我只怕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相信你,婉怡。”卓靖堂说道,他这个女儿究竟隐藏了什么,他看不懂,也看不清。但是他知道,若是她真心相护,在宫中保护一个人,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入宫容易,出宫难,即便是能够活着离开皇宫,那时的婉柔也不会是婉柔了。爹爹,我怕你会后悔今日的决定。”卓婉怡说道。
“……”卓靖堂如何不明白皇宫是怎样的地方?可婉柔的性子……他缓缓闭上眼眸,压下心头的疼痛,说道:“无论结果如何,这条路是婉柔自己选择的,怨不得旁人。”
“我无时无刻不想着离开皇宫,偏生有些人挤破了头也要进来,还真是好笑呢!”卓婉怡轻笑,“我累了,爹爹,请恕女儿无法相送。”
“……”卓靖堂欲言又止,最终仍是没有开口,只是恭敬地退后了一步,行礼道:“草民告退。”
“爹爹……妹妹……”卓婉怡缓缓闭上了双眼,一抹清泪从她的眼角溢出。心痛的几乎无法呼吸,让她喘不过气来。为了这份难得的亲情,为了这份让她感到温馨的亲情,她放弃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自由,放弃了所有。最终,这份让她珍视的姐妹之情,怕是要化作流水了。爹爹,难道您真的愿意看到有一天,我与婉柔姐妹相残吗?
曾经,我亦是让你呵护在手心中的珍宝,如今,您只看到了我的坚强,我的手段,却看不到我内心的脆弱以及我心中的痛。您说我聪明,您可知,我宁愿自己能够糊涂一些,也不愿一世聪明。皇宫之中,很多时候,我亦是身不由己。您的理由有千万种,其实您不过是不舍得看到婉柔伤心落泪,不舍得看着她茶不思、饭不想,不舍得她受半点的委屈,不舍得她有半分的不如意。一味的纵容,溺爱,最终害了她的人会是您自己啊!说到底,您也不过是太疼爱婉柔,爱得忘记了皇宫的可怕,忘记了楚浩天的手段心机。
不,我不能乱了自己的心!卓婉怡定了定心神,说道:“找到合适的时机,让她找到真相!”
“是。”卓婉怡没有说那个“她”是谁,但很显然,暗处的那人了然于心。
走出了皇宫,傅青麟回首看了一眼巍峨的宫殿,脚步有些蹒跚。他一手扶住宫墙,一手按住自己的心口,似乎一步也无法挪动。一缕鲜血从他苍白的嘴角溢出,缓缓地低落在草地上。
他的伤势本就未曾痊愈,又与楚浩天针锋相对,引发了内伤。伤上加伤,怕是没有十天半个月的调养,是无法恢复的。傅青麟自嘲的笑了笑,靠在城墙边,痴痴的笑着。“这一场男人之间的争斗我是不会退让半步的。我不能让你毁了怡然,毁了她的纯真。只要能保护怡然,付出我的性命又何妨?”
“主人。”秦柯出现在傅青麟的身旁,看到他嘴角的血迹,脸色不由一变,“您怎会伤势复发?”
“无碍,休息一会儿便可。”傅青麟笑道,对于秦柯的大惊小怪不以为然。
“您有何打算?”秦柯明白,怕是事情未能如人意,否则,主人也便不会是这般的模样了。
“严密监视皇宫的一举一动,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报来。”傅青麟说道。
“是。”
“此时的皇宫波涛汹涌,暗藏杀机,告诉他们,只需监视,勿需多做其他。”傅青麟说道。
“属下明白。”秦柯恭敬地说道。“您打算何时回宫?”
听到秦柯的话,傅青麟眼底闪过一抹厉光,“我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多管?秦柯,你太多话了!”
“属下逾越了,属下知罪,还请主人恕罪!”秦柯单膝跪下。
“罢了,”傅青麟摆手,示意他起来,说道:“约束好宫中的人,莫要让他们惹是生非。若是让我知道了,有谁敢背着我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休怪我以宫规处置!”
“是,”秦柯心中一惊,宫规的残忍他是深知的,怕是宁愿死,也没有人愿意去承受那样的痛苦。
“警告那些不安分守己的人,地宫现如今的主人是我,而不是他们。江湖中人称呼我们魔道,并不代表我们就一定要自甘堕落!”傅青麟厉声说道,很难想象,他这般云淡风轻的人儿竟也有这样的一面。
“是,属下明白。”除了这几个字,秦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