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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复活

他是一个山区初中语文教师,业余酷爱写作,在全县颇有名气。他曾多次放弃改行的机会,只因为他喜欢孩子喜欢学校,是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给他提供了无穷无尽的创作素材。

但名气的上升让他不禁有些晕乎乎飘飘然,言必称作家怎么怎么的,对别人的文章更是看不上眼……。这让他的妻子很不舒服。

这天,妻子拿来一个作文本,指着一篇作文说是一个同事的孩子写的,人家请他给指点指点。他懒洋洋接过,只瞟了一眼就把作文本还给妻子,哼,这样的作文也给我看,你看这字写的多潦草,不看不看!妻子不温不火,说,你就给人家看看嘛,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无奈,他只好硬着头皮草草浏览了一遍,看了一半就没了耐心:这叫什么作文,文不通字不顺,乱七八糟,空洞无物,这孩子肯定啥也不是,你以后不要再把这样的作文给我看,纯粹是浪费我的时间,你知道作家的时间有多宝贵?说着,抬手将本子扔给妻子。

且慢!妻子说。你知道这是谁的作文?

谁的?你刚才不是说是你同事的孩子的?他不解地看着妻子。

你认认这字……

这字?这字怎么啦?歪三别扭的,太差劲,我教了这么多年的学生从没见过比这更差的字,也没见过比这更差的作文……

你看看封皮……

他疑惑地打开封皮,“唐磊”两个铅笔字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那俩字歪歪扭扭,不成样子。

唐磊?这么巧,和我重名?

不是重名,本来就是你的。

什么?是我的?!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字哪有这么差?还有这作文我怎么可能写这么差的东西?绝对不可能,你就别忽悠我了!他笑笑,将本子掷在一边。

这时,母亲抱着一大摞本子出来了。那些本子的颜色都发黄了。

儿呀,你媳妇说的没错,这真的是你的作文,你不记得了,这是你初中一年级时候写的……

我的?

对,是你的,这些都是你的。你不知道,你用过的课本、作文本我都一本一本给保存着。

他拾起作文本,低下头,一页一页、一行一行,认认真真地翻看着。看着看着,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那的确是自己的作文无疑。原来自己当年居然是作文写得那么差的一个学生。倏地,他的脸红了。他顿时明白了妻子的良苦用心。

那一刻,他脑子里突然想起上午批改作文时,在一本作文本上用钢笔尖戳下的一个个窟窿,想起那些恨铁不成钢的话:

这样的作文也叫作文?嗯!

你这样将来能干什么?嗯!

像你这样下去一辈子……

他不敢想了……幸亏作文本还没发下去,他拔腿就往学校跑。在办公室里,他重新仔细阅读着那个学生的作文,出乎他的意料,这篇作文中居然有几处从没有看到的优点。他郑重地提起笔……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学生的作文本上写下这么多鼓励性的批语。

他打算下一堂作文课上讲评这篇作文,可一纸调令却将他调到了县城一所学校继续教语文……

很多年后的一天,他去北京参加一个全国性文学颁奖会,无意中遇到了他——那个当年作文被他批得体无完肤差点判了“死刑”的学生,他的作品获得了二等奖,而这个学生的作品获得了唯一一个特等奖,中国作协主席亲自给他颁奖……

看着站在领奖台上高举着奖杯的学生,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那一刻,他想起哲人说的一句话:你的皮鞭下有牛顿,你的白眼里有瓦特,你的呵斥声里有爱因斯坦……

从此,每年给新生上的第一堂作文课上,他总情不自禁地讲起自己和那个作家学生的故事……那一刻,他显得精神焕发,格外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