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篇出自《醒世恒言》三十一卷,主要写郑信由贫穷潦倒的下层人物发迹变泰的故事。本文选取唐传奇及宋元话本中皆存在的红白蜘蛛幻化为妇的传说,赋予了小说以神幻化、传奇化色彩。小说内容涉及古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折射出人间的世俗百态以及潜在的人权意识的觉醒。
小说中,“红白蜘蛛”、“井”和“神臂弓”这三个故事因子共同构成一幅神奇的画卷。“神臂弓”更是被直接放入该小说的篇名。郑信从一个曾经连房钱都付不起、委身做家奴的下层人,变成一个威震一方的权贵,全靠的是红蜘蛛日霞仙子临分别时送给他的强戟神臂弓。他辕门投军,都亏那把神臂弓的强大威力,而后得以累立战功,直到做了两川节度使之职。在早期仙道小说中,“井”是一个非常普遍、典型的“遇仙所在”,在此能得仙人之助,遇难呈祥,因此,“井”也是故事里一个很重要的组成因子。前面郑信入张员外家做事,因误杀地痞夏扯驴而入狱,身为罪人入井探情,才得以巧遇红白蜘蛛。又让神鬼相助,从而使这落魄困顿的市井细民发迹成为王公贵族的事迹蒙上了神幻色彩。郑信在与红蜘蛛日霞仙子告别之际,仙子道:“夫妻缘尽,自然分别,妾亦不敢留君,恐误君前程,必遭天谴。”即命青衣置酒饯别,赠予神臂弓,仙子又亲劝别酒三杯,取一大包金珠相赠,亲自送出宫门。而其后郑信凭借着日霞仙子所赠的神臂弓在战场上屡获奇功,一跃成为了郑节使。神仙鬼怪原乃杜撰之说,而作者在作品中尽显出对神鬼的笃信。从一开始的竹林寺和尚抄化五百香罗木到后来东岳庙张员外在睡梦中与化缘和尚再会,从城外路旁古井中的异象到后来的红白蜘蛛相争丈夫这些情节,都显示出了这一时期民众心里对于佛道的信奉,以及当时社会迷信鬼神的风气。明朝时期民间对鬼怪神仙的信奉已经日加盛行,神魔化、传奇化这些王公贵族的发迹史,正显示出了当时社会市井百姓企图通过求神拜佛来升官发财的社会风气。
在文中,作者对于社会现象的揭露不只在于描写神仙道化的腐旧风气,还在于写出当时市井中流氓地痞横行霸道的罪恶行径。小说在此方面做了非常详尽的披露,本篇中关于夏德之死的描写便是很好的例子。夏德是东京的一个破落户,有一诨名叫做“扯驴”,因为其妹嫁于张老员外却缢死而屡次上门敲诈。而张员外和其他众员外每次皆给予他银两了事,足以见得当时地痞流氓之气盛行。对于这些员外们来说,他们本该是财大气粗,不惧这些地痞小民,但文中他们只能一次次拿钱来息事宁人。官场腐化,源于统治阶级的昏庸治国,君主通过高度集中的专制权力对民间财富大肆掠夺,并且利用流氓来为自己充当打手。例如西门庆雇用两个流氓为其打人,而两个流氓心里却想着替西门庆办好事以后,可以相托进入衙门当打手。又如《醒世恒言·李玉英狱中讼冤》:“(焦榕)专在各衙门打干,是一个油里滑的光棍。”这足以见得当时官场权贵阶级与地痞流氓之流勾结,利用专制权力又集合黑白两道的势力一同耀武扬威、剥削民脂民膏,这乃是明代社会的一大特征,而作者也在此给予了无情的披露和谴责。
此小说以宋代为背景。宋代实行崇文抑武政策,成为其一大软肋,这导致国家出外无将,无法抵御外敌入侵。朝廷一再避战,因此人民生活相对安定;也因为生活安定,善良的老百姓就更不喜欢有漫长的战争。当有战乱时,他们就期望有个拥有神力的英雄人物出来救世,因此有了郑信这样的市井英雄。小说将历史上宋兵用以御敌的武器“神臂弓”神化,并借红蜘蛛之手送给郑信。郑信倚仗神臂弓,让宋兵屡次击败外敌入侵。后来金兀术入侵,郑信也带领儿子郑武勤王,累败金兵。在郑信死后,宋徽宗、钦宗二帝被掳,康王渡江,为金兵所追,也是郑信显灵,以神臂弓射贼,从而击败贼兵。小说虽写的是宋代的事,但身处明代的冯梦龙有感于当时清兵南下,为自己也为百姓圆梦,塑造郑信这样一个人物,充分表达日益壮大的市民阶层干预国事的参政意愿。但同时不无讽刺,偌大一个国家,只能靠一拥有神力的市井细民来帮扶。
纵观“三言”许多名篇,很多都涉及男女爱情的描写,其中甚至有惊世骇俗之举。受封建礼教残酷束缚的女子,竭力追求独立的人格,也开始大胆地追求自己的爱情,本篇也不例外。在红白蜘蛛的争夫之战中,两个蜘蛛仙子的关系是对立的,而在南戏《郑将军红白蜘蛛记》中则是“郑将军、红白蜘蛛,功名遂共登蓬瀛”,他们的关系倒更似娥皇、女英共侍虞舜。话说郑信当日下井后,来到日霞之殿遇到红蜘蛛,红蜘蛛主动告诉他五百年前的姻缘,与郑信共诉海誓山盟。后郑信因好奇,跑到后殿月华之殿,遇到白蜘蛛,又与之成为夫妇。待红蜘蛛发现此事后,红白蜘蛛便开始了争抢丈夫之战。二者争丈夫的行为正体现了这时女性大胆而热烈地追求爱情和婚姻的自由。红蜘蛛给郑信神臂弓,让他在二人交战之时射白蜘蛛。“月华仙子大痛失声,便骂:‘郑信负心贼!暗算了我也!’”自古都是痴情女子负心汉,郑信在这里背信弃义,先与红蜘蛛结下百年之好,待红蜘蛛去参加蟠桃会时,又不顾其一再嘱咐而好奇地前往后殿。见到白蜘蛛后竟抵挡不住诱惑,又再与之结为夫妻,这乃是对红蜘蛛不义。后又听从红蜘蛛之言,射伤了白蜘蛛,一日夫妻百日恩,这又是对白蜘蛛不义。在这里,女子的大胆真挚与男子的负心悖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体现了自古以来男尊女卑思想的逐渐淡化,女子亦可以主动追求自己的爱情,表现了作者对男性话语主导下的女性人权问题有着深刻的洞察力。
此篇小说,一方面尽显了当时社会的某些弊端,如官场吏治的腐败堕落,地痞流氓的横行霸道,但另一方面也显示出了封建社会中后期时的社会新潮思想,例如对于张员外的描写。商人本来是重利轻义,在封建社会备受轻视,但这里作者却把张员外写成重义之人,先是帮郑信打点牢狱之事,后又为郑信照顾其一男一女。这个时期资本主义萌芽已经显现,除了某些人权思想的萌芽,社会的重农轻商思想已有所改变。总而言之,这篇虽是讲神鬼帮助王公发迹之事,却无一不透露着此时的社会现实,反映的是这一时期的社会思想与市民生活。
(黄欣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