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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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羊角哀舍命全交 左伯桃舍命成人美羊角哀义殉战荆轲

《羊角哀舍命全交》讲述的是今人常说的“舍命之交”的故事。春秋时期,楚元王为了争霸天下,广招贤士,西羌积石山的左伯桃因此奔赴楚国。隆冬天气,借宿于羊角哀家。二人意气相投,结为兄弟,一同前去投奔楚元王。在荒郊野岭中行走,遇到大风雪,饥寒交迫。左伯桃考虑前行百里绝无人家,若两人同行必定都会冻死、饿死,于是执意将自己的衣服和粮食都给与羊角哀,自己冻死于荒野。羊角哀到楚国后,得到楚元王器重,得授中大夫之职。他不忘左伯桃的舍命之恩,将左伯桃“脱衣并粮”之事上奏,左伯桃因此亦得封中大夫。羊角哀告假前去厚葬左伯桃,夜间,左伯桃阴魂对羊角哀说,他的坟地与荆轲墓相近,荆轲“神极威猛”,屡屡欺凌他。羊角哀听后,十分悲恸,想将荆轲墓掘了,当地人誓死不从。于是羊角哀“掣取佩剑,自刎而死”,变成鬼魂去帮助左伯桃。在羊角哀的帮助下,左伯桃战胜了荆轲,得到一个安息之地。

此篇小说的本事主要来源于西汉刘向已佚失的《烈士传》,后代的经书、笔记、诗文等对此事都有记载,期间故事经过不断的发展演化,至冯梦龙处,二人的故事则被演绎成一篇带有虚幻色彩的白话短篇小说。

《羊角哀舍命全交》在形象塑造上主要突出两个主人公的“义”,而在二人之间,则又更侧重于对羊角哀“义”的刻画。

小说突出羊角哀的“义”,先是有左伯桃的“殒命成人美”为铺垫。二人同行遇风雪,左伯桃认为自己才学不如羊角哀,加之又是他劝羊角哀来共赴仕途,若羊角哀亡于此,“乃吾之罪也”,所以并衣粮于羊角哀,自己因此而死于树中,成全了羊角哀。到这里,左伯桃殒命换来的“义”已足以令人为之动容。然而更动人的却还在羊角哀的“义”:在两人初遇时,羊角哀对左伯桃倾其所有相待,在左伯桃几次欲并粮时,羊角哀都不肯离去。在取得功名后,羊角哀不忘厚葬左伯桃,哭之甚切……但这些都还不足以体现羊角哀的“义”,真正集中而彻底地展现羊角哀“义”的,则是在“二鬼战荆轲”这一环节。

“二鬼战荆轲”这一情节,将小说推向了高潮,也将羊角哀的“义”展现得淋漓尽致,这不得不归功于冯梦龙高超的写作技艺。“二鬼战荆轲”,战的对象是荆轲。作者当然清楚荆轲是生在晚于羊角哀、左伯桃的战国,双方不可能相遇,但他并没有删改这一误会,这其中必有深意。一方面,同样被世人认为是忠义之士的羊角哀、左伯桃和荆轲,在此处却互不相容,羊角哀斥责荆轲“不思良策以副重托,入秦行事,丧身误国”,对荆轲的忠义进行了否定,实则表明了羊角哀或者说作者对“义”的态度,因此,通过与荆轲的对比,羊角哀“义”的内涵更为丰富了,这可能是作者保留这一误会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冯梦龙将同样带有传奇色彩和义烈性质的荆轲和羊角哀、左伯桃放在一起,合演一出鬼魂大战,显然比单纯地演绎“荆将军”的故事更具戏剧效果,从而也使羊角哀的“义”更显得荡气回肠。

然而,在“二鬼战荆轲”的情节中,羊角哀的“义”之所以荡气回肠,并不只因为荆轲这一角色的加入,更关键的在于故事本身的吸引力以及冯梦龙高超的情节安排技巧及形象刻画能力。首先,羊角哀“一死战荆轲”中所体现的“义”不是为活着的人,而是为死去的知己,不是与活人战,而是与鬼魂战。其实羊角哀大可选择为左伯桃重置坟地,但他对自己所认定的正义的执著以及对左伯桃的情义,使他毅然选择自刎以战荆轲,正是这一幕的虚幻和义烈,使得故事本身带有强烈的感染力。再加上冯梦龙的情节安排、形象刻画,又使这份感染力增色不少。冯梦龙不直接写羊角哀自刎战荆轲,而是借助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这一手法在“并粮”一节就可见,在这里运用得更为明显。先是左伯桃托梦羊角哀,而后羊角哀斥骂荆轲,而后焚草人,再然后欲焚荆轲庙而遭土人阻止,最后才是“一死战荆轲”。真正战荆轲的过程只有寥寥数语,却因为之前的铺垫,而仍不失惊心动魄的感染力。在冯梦龙笔下,这一简单的情节变得诡异多变、波澜起伏,作者将这个众人皆知的历史传奇故事描绘得有声有色,虽为虚幻,却不突兀,反倒因为这样的波折而更显合情合理。这正是冯梦龙的出色之处,在跌宕起伏、不断发展的情节之中塑造羊角哀的形象,透过情节,使他的性格、他的“义”能更清晰、更全面地呈现出来。

在“二鬼战荆轲”以及之前的“殒命成人美”等情节中,作者对羊角哀和左伯桃的“义”都进行了描绘。然而除了表现两个主人公的“义”之外,《羊角哀舍命全交》还注重对其中“情”的刻画,这已突破之前的纪传性文章只是单纯称颂“义”的局限。冯梦龙在文章中注重人物情感的描绘。首先在细节上,从羊角哀、左伯桃二人抵足而眠、终夕不寐,到结为昆仲、风雨同程,以至陷于困境而愿“死生同处”,到祭奠时的“哭泣甚切”,再到最后羊角哀自刎战荆轲,与左伯桃生死共处等,这些描绘已经不仅仅是“义”的表现,而更多的是“情”,是表现忠贞不移的友谊。除了这些细节的刻画外,冯梦龙还通过大量的心理描写表现人物情感的丰富曲折。例如在“并粮”这一段中,羊角哀从最初的断然拒绝到之后的不忍犹豫到最终的无奈接受,其内心的挣扎、多处的“寻思”,心理活动被刻画得极为细腻传神。作者把羊角哀内心的痛苦矛盾写得细致入微,把握了人物情感变化的过程,可使人物的行为不至于突兀。这些细节和心理的描写,丰富了羊、左二人“义”的内涵,从而使两人的相互舍命便不会显得苍白无力,而是“情有可原”。而二人的故事被广为传颂,想必也不仅仅是因为二人之“义”,也还因为其中的“情”。面对这样的“至情至义”,又怎能不让人对“此道今人弃如土”而心生感慨?

(邱鸿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