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大学生品读“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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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卖油郎独占花魁 堪爱豪家多子弟风流不及卖油人

《卖油郎独占花魁》讲述的是:秦重和莘瑶琴同是汴梁人,由于金兵南下,战乱中,莘瑶琴被乡人拐卖至临安,误入青楼,因色艺双绝成了凤仪楼的花魁,一时达官显贵纷至沓来。秦重随父亲逃难至临安,母亲早丧,父亲将他卖与油铺老板朱十老当养子,被本店侍女兰花和伙计邢权设计陷害,只得沿街卖油为生。秦重偶见花魁娘子莘瑶琴,惊为天人。为能见到花魁,秦重历时三年,攒足了十两银子,终于得见美人一面,并以自己的至诚赢得莘瑶琴的芳心。朱十老后悔受小人拨弄,错怪秦重,让秦重回油铺重整店面,继承产业。莘瑶琴被衣冠子弟吴八公子捉弄,得到秦重救助,决心嫁给秦重。莘瑶琴在秦重家与失散的父母团聚,秦重也在天竺寺与父亲团圆。婚后夫妻偕老,儿子读书成名。

在古代中,一般爱情故事的主人公多为才子佳人,他们多半一见钟情,私订终身,经历一番悲欢离合,最后高中团圆。“才子佳人戏”便成了爱情戏的代名词。佳人多对应才子,可是这篇小说主人公只是一个商人,而且是一个卖油为生的小贩。小说细致地描写了卖油郎秦重的情感世界。秦重在初次遇见花魁娘子之后就心生爱慕。秦重想用金钱来接近花魁的做法,看似轻薄,但实则是爱情至上的思想所致。花魁对于他来说是爱恋的对象,他没有把莘瑶琴当作花钱摆弄的玩物,而是把她当作一个普通人,一个需要关心、需要呵护、需要照顾的人。他尊重她,爱惜她,理解她,这是那些找莘瑶琴寻欢作乐的王孙公子们所无法给予的。作者通过描写秦重对被凌辱和醉酒后的莘瑶琴无微不至的照顾,真切地刻画了深情的卖油郎的形象。莘瑶琴不肯接待秦重,嫌他作为卖油郎的低贱身份;勉强相对,却独自喝闷酒,醉上添醉,一个人和衣而卧。而秦重并不去惊醒莘瑶琴,担心酒醉之人怕冷,替她盖好棉被,自己“取了这壶热茶,脱鞋上床,挨在美娘身边,左身抱着茶壶在怀,右手搭在美娘身上,眼也不敢闭一闭”。莘瑶琴半夜呕吐,秦重用自己道袍接住秽物,莘瑶琴讨茶漱口,秦重就斟上香喷喷的浓茶;伺候得无微不至,完全不是一副嫖客的姿态。秦重这种看似不合理的举动,包含了他对对方的一片深情。在这里,我们看到了秦重的老实、厚道和对对方人格的尊重,感受到这个普普通通的卖油郎身上忠厚善良体贴的一面。卖油郎的真爱换来了美娘的真心,也换来了彼此的幸福。

在《卖油郎独占花魁》中,花魁女并没有爱上一个书生,而是选择了秦重这样一个小伙计,表现出市民阶层的婚恋观和性爱观。小说描写了莘瑶琴对秦重态度的转变。一开始,莘瑶琴虽然大醉晚归,见到要她接待的秦重,还是油然生出一种排斥心理。小说描写她“头一看那人,有些面善,一时醉了,急急叫不出来,便道:‘娘,这个人我认得他的,不是有名称的子弟。接了他,被人笑话’”。好说歹说进了房间,“美娘万福过了,坐于侧首。仔细看着秦重,好生疑惑,心里甚是不悦,嘿嘿无言”。这样的态度,都是因为秦重卖油郎的身份所致。平日走街串巷的货郎,出入烟花之地只为“卖油”的秦重,今天竟然成为嫖客。小说中写秦重被鸨儿王九妈待以宾客之礼,丫环们都忍不住低头而笑,而“秦重为卖油虽曾到王家准百次,这客坐里交椅,还不曾与他屁股做个相识”。可见身份地位的反差不由得使莘瑶琴产生这样的态度。但是在秦重一夜的殷勤伺候之后,莘瑶琴得知秦重攒钱买欢的缘由,想法有所改变:“难得这好人,又忠厚,又老实,又且知情识趣,隐恶扬善,千百中难遇此一人。可惜是市井之辈,若是衣冠子弟,情愿委身事之。”虽然有四五分喜欢,却因为身份的原因,只是以二十两银子酬谢秦重一宵之情,并无下嫁的想法。后来莘瑶琴被吴八公子强拉游湖不成,吴八公子让她三寸金莲赤脚走回家,备受凌辱,得遇秦重,以白绫汗巾裹脚,雇轿送她回家。“知情识趣”的秦重与蛮横无赖的吴八公子形成强烈的比照,莘瑶琴终于明白谁是自己终身所托,毅然设法从良,与秦重成婚。

在这篇文章叙述中,商人代替了才子,异于才子佳人的人物设置,一反以往爱情小说郎才女貌、一见钟情的传统模式,强调真挚的爱情、美满的婚姻及幸福的家庭是建立在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的基础上。商人代替了才子,正是市商阶层对文人话语霸权的挑战,但在作者突破对传统身份阶级表现的同时,我们也可以看出不同的意味。小说中,秦重跨越了重重的磨难才得到了花魁的垂爱,可是这种爱情的叙述,其实正是模仿“才子佳人”情爱模式而来。不同的是,才子要克服的是外在的障碍如战争离乱、小人拨弄等,而秦重则是以自己真挚的情感化解花魁娘子内心对地位低下的商人的偏见。作为商人的秦重,只有付出了自己的全部才能够靠近花魁娘子,而花魁娘子则是在被衣冠子弟羞辱之后才慢慢正视秦重的心。在外表上,秦重为了见到莘瑶琴,买了新鞋袜,“新褶了一顶万字头巾”,“把衣服浆洗得干干净净,买几根安息香,熏了又熏”。秦重这些戴巾熏香的行为,显然是对才子行为的模仿,促使自己极力向士阶层靠拢。尤其是初会不得后,秦重“买了一件见成半新半旧的绸衣,穿在身上”,专门歇了生意,“到街坊闲走,演习斯文模样”。秦重试图在外表上让自己变得斯文体面,与衣冠子弟无异。同时,秦重攒足钱后,惟恐拿出散碎银子,“被人看低了”,便“倾成一个足色大锭”,心里的自卑意识依然是存在的。小说还为此而专意加了两句“留文”道:“正是:未识花院行藏,先习孔门规矩。”在这种刻意向文人学习和模仿的步态中,透射出商人意欲跨越阶级的鸿沟、贴近士人阶级来提高自己的地位,根深蒂固的士文化思想依然主宰着小说的走向。

从小说的篇名来看,作者已经暗示秦重和花魁地位虽然悬殊,却终成眷属。秦重在追求花魁的过程中所表现出的小人物的自卑心理,无疑是作者潜意识里封建等级观念的折射。作为街头小贩,秦重为实现远超乎自己社会地位和经济能力、并与自己节俭持家生活作风相悖的奢望付出了巨大的努力,终于赢得美人心。在这篇文章的爱情模式描写中,佳人显示出高人一等的姿态,这从秦重处处迎合满足花魁的要求就可以明显地看出。在世人眼里,商人的爱情比士子的爱情终究要低了一等。作者虽站在“商”的立场上,对士的意识形态有所讽刺和批判,但儒家文化传统的根深蒂固,仍从人物结局的安排上顽固地显现出来。最终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生下两个孩儿,俱读书成名”,秦重家终于改换了门庭。小说还在结尾,以“堪爱豪家多子弟,风流不及卖油人”的诗句作结,将秦重的爱情最终纳入到文人的“风流佳话”之中去。

(陈晓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