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夫人在扬州仙逝,对于芸芸众生,或许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对于林家,贾家和玄泽来讲,却是大的不能大的事情了。
林如海派家人进京城给贾家报丧,贾母听到女儿去世的消息,当即就哭晕了过去。
可怜白发苍苍的老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先她一步离开尘世,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何能不伤悲?
幸好凤姐儿此时已经嫁了过来,贾母心情沮丧,她便每日里陪在身边,想着法的开导解劝,贾母方能略进一点汤水。
与贾母相比,皇宫里的那一位也好不到哪里去。
坤宁宫里,皇后亲自端着一碗安神汤,劝说着一直站在窗前,看着外边被白雪覆盖的琼楼玉宇的玄泽。
“皇上,你一天一夜没合眼了,无论如何,身子是最重要的,来,喝点安神汤,在臣妾这里睡一会儿吧。”
“哎!朕睡不着。”
“皇上,您只知道您自己的心里难受,可曾想过别人?”皇后杜仙蕊把安神汤递给了边上的宫女,
“别人?”玄泽嗤笑一声,叹道:“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想别人想得太多了,当初若不是为了别人,敏儿也不可能跟那个书呆子去江南,若是敏儿一直在朕的身边,也不会这么早离开朕,一个人去了极乐世界。”
“皇上,林夫人虽然仙逝了,可她在世间尚有无限的牵挂,皇上若是真的爱着她,如何不能理解她的心意呢?”
“牵挂?是啊,她牵挂的是林如海,不是朕。朕在她的心里,连一个普通的朋友都不是了……”
“皇上这话错了,依臣妾看来,未必是这样的。”
“噢?那依你看,是怎样的?”
“林夫人是我天朝的第一奇女子,她的心里,除了小家之外,定然还有一个大家,这个大家,就是天下。她知道,她要的生活是一份安静平淡的生活,所以,她爱的是林如海。而她们夫妇的安静的日子,又必须在我天朝国泰民安的大家里才有,所以她随着林如海南下,并发誓有生之年不回京城。”杜仙蕊搀扶着玄泽坐在软榻上,转头看着火盆里红红的炭火,侃侃而谈。“其实,若是别人,凭着皇上万般的宠爱,无论她像皇上要什么,皇上难道会不给?只是她毅然的出了京城,连年迈的母亲都顾不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她们走的时候,朕换了便衣去送他们,敏儿决裂的样子,朕每回想起来,便灰心的很。你说,即使是她不进宫,朕便是给林如海一个京官的官职也没什么不好,她原本就是个及孝顺的,却狠心的抛下了母亲,再也没回过京城……”
“那是因为,林夫人知道,国泰民安必定要建立在后宫祥和的基础上,她若是在皇上身边,皇上势必专情独宠,后宫之中必定暗涌激流,后宫诸位后妃,连接的便是朝中各个重要的大臣,如此以来,朝中必会不稳。继而动摇我天朝的根基,祖宗社稷也会危在旦夕。”
“是啊,这个朕也知道,早的时候,皇太后整天耳提面命,告诉朕,作为皇上,是不能对某一个女子专情的,专情不是一个皇帝该有的东西。”
“是啊,这些道理,皇太后知道,臣妾知道,那林夫人如何会不知道?”
“是啊,敏儿知道,她也曾全说过朕。”
“然而,皇上没能明白她的深意。”
“嗯?你怎么能这么说?”
“皇上想想,若皇上不是皇上,会怎样?”
“你?!”
“皇上请恕臣妾妄言之罪。”
“恩,”玄泽冷静下来,想了想,“若朕不是皇上,那么朕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是的,无论谁做了皇帝,哪怕是玄泽的亲兄弟,登上大宝,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他——金天玄泽。
“是啊,所以,林夫人发誓不回京城,为的不是别的,只是要皇上平平安安。”
玄泽的心猛地疼痛。
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何至今才懂?
一直都暗暗的怪她冷,怪她从不把一丝温柔给自己,怪她的眼睛里只有那个书生。
杜仙蕊看着玄泽缓和的脸色,心中暗自庆幸又劝回了那个执着的皇帝。
“皇上,为了林夫人,您也要保重身体,毕竟,林家的一双儿女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杜仙蕊再下猛药,一心要激起玄泽的霸气。
“你说什么?黛儿和靖儿都还是孩子,他们怎么会在风口浪尖?”
“皇上,林夫人去了,林大人公务繁忙,两个孩子少了父母的呵护教养,不就是在风口浪尖上吗?”
玄泽点点头,——是的。自己给林如海在扬州的铸造权,是跟杜仙蕊说过的,皇后向来虑事周详,是玄泽后宫里的第一得意助手,虽然她从不轻言政事,但她总能从侧面给他最好的启发,这就是杜仙蕊身居坤宁宫毅然不动的根本所在。
一个女人,若想青春不老,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这皇宫之中,缺的,从来不是美女和才女。
花红柳绿,轻歌曼舞,自然是皇上喜欢的根本,然而,真正能与皇上肩并肩,爱他所爱,想他所想,勇于承担,敢于付出的人,才永远不会被抛弃。
杜仙蕊是何等聪明的人,玄泽又是何聪明的人?
玄泽略一趁此,便走至窗前,拍了拍手,铁鹰的声音便在窗外响起。
“铁鹰,你去叫你的人到江南,跟北静王联系上,替朕办一件事情……!”
“是!”铁鹰干脆的答应一声,便消失在皇宫的夜空中。
扬州城的林府,上上下下一片白茫茫的,各级官员也都纷纷来吊唁,林如海心如死水,每日只守在夫人的的灵前,家中之事,全凭北静王父子带着几个忠诚的管家料理。一应大小事情,林如海只不管不问。
黛玉每日在母亲灵前随侍举哀,日日以泪洗面,身子更是羸弱不堪。
靖玉不到两岁,也跟在黛玉身边,为母亲守灵。
忙过了三七二十一日,北静王建议,调扬州知府一队兵勇,护送贾夫人灵柩回姑苏去,到祖茔安葬。
林如海也点头许了,又商议了,着大管家林忠,林义,带着林家二十名家人,奶妈子带着黛玉靖玉二人一道护送夫人灵柩回去。林如海有密旨在身,虽然万分的不放心,但还是凭着北静王去安排了。
贾珍贾琏二人,因奉贾母之命前来给贾夫人吊唁送葬,见有北静王在此主持,更不敢多说一句话,又听闻北静王调用扬州知府的兵勇护送贾夫人的灵柩回姑苏安葬,更是暗自佩服林如海的势力,竟然到了如此之高。
但此二人系贾夫人娘家的至亲,按照天朝的规矩,娘家人在丧礼上是很重要的客人,丧礼中凡有对死者的不妥当的地方,娘家人均有权利提出不满,阖府上下对二人毕恭毕敬,连北静王见了二人都要客气几句,因此珍琏二人却是在林府上脸上比在家时更加风光。
此时的贾母,亦是每日歪在榻上,愁容满面。
凤姐儿等人正为了逗贾母开心,而围坐在贾母跟前,摸着骨牌,因见贾母又失神愣住,满面愁云,便知她又在为女儿伤心。
“哎呦,老祖宗,您瞧瞧,蓉儿媳妇今儿是怎么了?又把牌打到了我的点上了,可不这就胡了吗?”凤姐一边笑着,把可卿丢下的一张牌凑到自己的牌上,偎到了贾母的身边。
贾母回神,往凤姐儿的手里一瞧,便失笑道:“你这猴儿,想钱想疯了吧?哪里就赢了?睁开你那猴儿眼仔细瞧瞧。”
众人听了,便知道凤姐乍胡,都跟着笑了,可卿却说:“婶子真是的,满屋子银的金的,圆的扁的,还只想我们这几个钱呢。”
“哎呦,你瞧瞧咱们蓉大奶奶的这张嘴,我有什么,不过是想多赢几个钱,弄点子好吃的孝敬老祖宗罢了,你又来取笑我。”
贾母听了,笑道:“你想钱就想钱,只别拿着我打幌子了,上会赢了钱还说叫一台小戏给我听听,如今还没对景儿呢,又说到了吃的了,用不了一年半载的,你许下的空愿哪,连我都记不清了呢。”
“老祖宗到底是老祖宗,凭他什么事,都记得这么清楚,我早忘了,这会子说起来,少不得活打嘴了。”凤姐便装痴卖乖的说道。
“罢了罢了,你个猴儿乖的,小戏不叫了,这会子我笑得厉害,肚子里有点饿了,你只把你说的那好吃的弄了来,给我尝尝吧。”
“哎呦,正等着老祖宗这句话呢。”凤姐儿听了即刻下了地,对平儿说道,“快去,叫人把我早起煮上的御田胭脂米的粥端来,再把那炸得咸津津的鸽子腿儿弄一碟子来,还有糟的鹅掌也弄点来。剩下的,不拘那样小菜,再盛两碟子,你去看着,叫他们弄的干干净净的呢!”
平儿答应一声,下去了。不多时,两个丫头便抬了一个小炕桌来,放到贾母跟前。
这里贾母刚喝了大半碗粥,吃了两块炸得鸽子腿,便有婆子进来,因见贾母正在吃东西,便站到一边,不敢言语。
偏贾母看见了,便问何事?
婆子上来回道:“到南边去的珍大爷和琏二爷回来了。”
贾母一阵心酸,便把碗放下,垂泪道:“快叫他们进来。”
一时贾珍贾琏跟着婆子后面进来,跪在地上给贾母磕头请安,贾母因问起了贾敏的丧礼,贾珍便跪在地上回了,众人又掉了一会子眼泪。
贾珍贾琏二人仍旧跪在地上,贾琏又说:“老太太,还有一件事情,孙儿和大哥哥不敢欺瞒老太太,只是老太太听了,还要保重身子要紧。”
“什么事?你只管快说,这么啰啰嗦嗦的做什么?”贾母眼中犹带着泪,说道。
“孙儿随着林家护送灵柩的人去了姑苏,眼见着姑母的灵柩安安稳稳的下了葬,万事都齐整了,便同着林家的表弟表妹还有北静王世子和一众家人兵勇回姑母家的老宅去安歇,只是在路上,偏遭到了一伙子劫匪,原是送葬的,大家倒也没带什么金银,只是表弟靖玉,却被劫走了……”
“什么?靖儿被劫走了?那么多兵勇,是干什么的?难道都眼睁睁的看着?”贾母大惊。
“当然不是,但是那伙子劫匪不是寻常的强盗,个个武功高强,不亚于大内的侍卫,那些知府的兵勇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死伤了上百个呢。”
贾母听了这话,又是一顿痛哭,痛定思痛,便埋怨林如海料事不详尽,自己的女儿跟着他,英年早逝,还把女儿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也给弄丢了,真是没用的很。
众人在一边,也都不敢多说,只劝了一会子,因贾珍贾琏一路辛苦,贾母便叫他们回家歇着,又把凤姐儿和可卿都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