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讲黛玉宝琴和梅家兄弟二人一起让进了后花园子里的菊花亭里。
菊花亭是北静王府花园里的一道风景,亭子的周围三四亩地,都种植了各色菊花,有野生品种,更有名贵品种,相互交错种植,高矮参差不齐,颜色或浓或淡,大有天然之趣。每逢初秋时节,菊花亭周围菊花盛开,各种菊花花期不同,竟要到十一月时方才了事。但等到那时,严霜之下,菊花全都枝头抱香,而菊叶更加青油碧绿,反而更有一番情趣。
此时初秋,名品的菊花已经开了一二成,大都刚打了花苞;而从野外移植来的野菊却早就零零星星的开起了花,深紫,淡紫,浅粉,纯白,艳黄……犹如繁星一般,星星点点衬在碧绿的叶子中,更加娇羞可爱。
黛玉和宝琴站在慢坡上,吹着淡淡的秋风,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菊花香味,真是心旷神怡。
“世清兄,世泓,来,咱们先到亭中去吧,让她们两个在这里顽会子。”水溶原比梅世清小一岁,又比梅世泓大一岁,三人原来虽不熟识,但因都是名臣之后,又都读书知礼,相谈没几句,便十分的投机,自然也成了好朋友。
“好,琴妹妹昨儿回家后一直叨念着她的林姐姐,说是天下第一不凡的人物儿,今儿见了,果然是这样。”梅世泓看一眼蹲在地上采菊花的黛玉,微微的笑道。
“玉儿原是懂事的孩子,如今在荣国府住着,凡事都内敛的紧,这半年来,倒是变了许多。”水溶总忘不了黛玉眉间淡淡的哀愁,每回想到这些,心中总有说不清的感觉。
“想那荣国府虽是武将世家,如今政公却是从科举出身的,况荣国府现又是二房当家,想必也应该是诗礼之族,林姑娘又是他们家正经的亲戚,政公的亲外甥女,老话说,老娘舅家原是比自家还实在呢,怎么林姑娘住在那里反而不舒心?”梅世泓年龄小了一岁,显然没有哥哥历练些。
“话是如此,就象我,就算是皇宫里,哪回不比在家还放肆?父王每回总严格要求与我,都是皇舅在边上为我开脱。”水溶也摇摇头,小小少年,哪里知道寄人篱下的凄苦?
“想必荣国府不同别家吧,况且林姑娘母亲已经去世了,住在外祖母家里,难免有人心中不服,下人们人多嘴杂,难免有些过分的话传到耳朵里,心中不痛快些应该是有的。”梅世清一边同其他二人一起入座,一边回首看了一眼捧着一大把野菊的黛玉正同宝琴开心的笑着。那笑容,是那样无邪,那样绝尘,那样美丽,似乎这浅浅的秋意也在她的笑容里化开了。
水溶发现梅天苍注视的方向正是黛玉迎着风,仰着脸,微闭着眼睛享受着醉人的花香的情景,于是心中闪过一丝酸酸的感觉,抬手招呼道:“妹妹,琴姑娘,先来吃点东西吧!”
听到水溶的呼唤,黛玉侧过身来,见三人已经落座,便同宝琴一起也走到了亭子里。
“妹妹和琴姑娘都坐吧。”水溶抬手示意二人坐下,丫头们都上来接过姐妹二人手中的菊花,另拿了盛满清水的瓶子装了,放到一边。
“这儿真好。”宝琴开心的看着黛玉笑道,“是吧林姐姐?”
“是啊,这儿空气好,花儿也好。”黛玉笑道。
“今儿啊,还有更好的呢。”水溶一拍手笑道。黛玉听了这话,便冲着水溶笑了笑,也不答言。
“你们二人跑了一会子,定是渴了吧?”水溶看着黛玉红扑扑的脸颊笑道,“叫丫头倒了茶来吃一杯。”
边上的丫头便上前来,将茶杯放在个人的面前,另一个丫头拿了紫砂菊瓣壶来先给黛玉倒了大半杯茶,丝丝白气带着隐隐菊香扑面而来,黛玉笑道:“再不想今儿的茶也是菊花茶。”
“今儿竟是菊花宴呢,等会儿各位就晓得了。”水溶亦端起茶杯品了口茶笑道。
便有丫头抱出了一青花瓷坛子酒来,放到桌子上,另有丫头们鱼贯而至,把两个大食盒子都打来,一样样拿出了新鲜的果品差点等整齐的摆了一桌子。
“另外还有几样别致的菜蔬,要等一会儿才得,这会儿先请各位尝尝我府上自酿的菊花酒。”水溶示意丫头们都把酒倒上。
“真不愧是北静王府上,自酿的酒竟比外边进贡上来的还好。”梅世清就这丫头的手,闻见了浓浓的酒香。
“这菊花酒闻着香,却没什么酒劲,两个妹妹也尝尝。”水溶示意丫头们给黛玉和宝琴也都倒上。
宝琴从丫头手中接过酒杯,凑到面前嗅了嗅,说:“好浓的菊花香,真的没有多少酒劲儿呢。”
“琴儿竟知道这个?”梅世泓在宝琴边上,笑道。
“呵呵,二哥取笑我,我并不知道,随便瞎说的。”宝琴见梅世泓问,便低头笑道。
“妹妹向来是不拘小节的,这会儿怎么倒不敢说了?依我说,若是知道,不如说出来大家听听呢。”黛玉推着宝琴笑道。
“这第一呢,小王爷家的菊花酒,定然不是用别的菊花酿造的,而是用甘菊做原料酿的,是也不是?”宝琴调皮的笑着,看着水溶问道。
“是,确实是用上等的甘菊。”水溶温和的笑道。
“另外除了用常用的原料,比如酒曲,糯米之外,还加了枸杞,当归和生黄地,所以这酒呢,最是清热明目的。”宝琴一边说着,一边浅酌了半口,“况且这菊花酒本就有延缓衰老的好处,素来有‘长寿酒’之称,最是闺中女儿最爱的,今儿倒是小王爷想得周到了。”
“说的不错,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些?”水溶也举起杯,梅氏二位兄弟也都一起干了。黛玉一向不饮酒,此时也只轻轻的尝了尝,果然清香无比,没多少酒气。
“来,这个西瓜是南边沙地里长的,今年雨水多,很多西瓜都不甜,独这一批,昨儿母妃给太妃切了一个,太妃说味道很好,咱们也尝尝。”水溶说着,拿起了牙签,先穿了一小块递给了黛玉。
不一会儿,丫头们又抬了一个食盒来,丫头们把满桌子茶点撤下了几样,把新做的时令鲜蔬摆上来。
黛玉看时,只见其中又一黄一紫颜色鲜艳,特别夺目。细看时,黄色的却是金丝菊用淡淡的淀粉糊糊裹了,放在清油里炸了的,金灿灿的,仍旧保持着菊花的样子,让人看上去都有些不忍心去吃。于是笑道:“这个倒好,瞧着心里就喜欢。可不我们就过上了‘饥餐英,渴饮露’的日子了?那个紫的汤又是什么?竟是没见过的。”
“这是高丽国今年刚进宫的新鲜物儿,叫做‘紫薯’。原来这东西早就有,只是人们不知道能吃,所以也没人在意,后来有个西洋人到了高丽,用这个做了饭菜来,大家都说好吃,所以高丽国的人才开始人工种植这个,今年是第一次进贡到我朝,昨儿皇舅叫宫里的人给我母妃送来的。”水溶笑道,“昨儿没做好,颜色黑乎乎的,母妃见了也没吃,昨儿晚上枫溪嬷嬷特特的想了一个晚上,今儿才作出这个汤来,叫做紫薯西米露,其实也很简单的做法,原是咱们想的复杂了,才没做好。大家尝尝。”
“原来是它,我原还在想,香芋虽是紫色的,也不是这个样呢。”黛玉先端起了丫头盛来的紫薯西米露,拿了银汤匙尝了半口,有点淡淡的甜,并带着紫薯特有的香气,很温和。
“怎么样?这儿还有紫薯酥,来,琴姑娘也尝尝。”水溶又让丫头夹了一块紫薯酥送到宝琴的面前。
枫溪做的紫薯酥原是按照椰丝香妃酥的造型,只不过把夹心换成了紫薯,并放了少许冰糖在里面,吃起来香酥可口,还带着丝丝甜味儿,宝琴吃了半个,直说好吃。世泓在边上看得开心,便又亲自给她夹了一个放到面前。
“来来来,咱们再干一杯。”水溶见两个女孩子吃的开心,少不得冷落了梅家兄弟,于是又端起了酒杯。
几人开怀畅饮,菊花亭里总有阵阵笑声传出。
一时大家吃的差不多了,黛玉自离了座位到亭外采菊,宝琴则与世泓两个跑到一边去划拳去了。
这边水溶一边看着黛玉和丫头们在菊花从中来来回回的身影,不禁顺口吟成一手七言:
秋霜浸透金风凉,
素手摘菊酿醇芳。
斜阳尽染枫林醉,
碧露凝寒盈袖香。
梅世清在一边听完,笑道:“小王爷好文采。”
“梅兄见笑了。”水溶想到他本是翰林之后,家学渊源,于是笑道,“世清兄何不也来一首?”
“愚兄却是不能的,向来善于七言者,都是世泓,若说诌个小令也还使得。”梅世清笑道。
“世清兄真是的,怎么竟有小女儿的姿态;既然喜欢小令,那就来首小令好了,不过是玩玩罢了,又不当真进考场。”水溶一边笑道,眼睛仍旧注视着不远处的黛玉。
“好,那我就献丑了。”梅天苍微微一笑,信口吟了一曲《如梦令》,却是:
“乍见菊蕊盈枝,
轻香薄寒相依。
秋蓉香圃里,
最是昔日情意。
归去,
归去,
切莫轻言别离。”
“好一个‘切莫轻言别离’!世清兄不愧是翰林之后,真是家学渊源。”水溶侧首,看着梅世清注视远方晴空的双眼笑道。
“见笑了,翰林乃是祖父的清誉,我们做孙子的,却不敢随便窃取。”
水溶一笑,不再说话,依旧看着远处黛玉那一袭淡紫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