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八大家名篇著译-王安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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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上人书

【题解】

王安石这封信是谈文章的内容和形式的关系的。他把文章的内容和形式分开来谈,文章的内容是讲礼乐、教育、政治的。文章的形式指的是修辞。为文要“有补于世”,“适用为本”。这是作文的本意,是首要的。修辞就好像器具上的雕刻绘画一样。修辞也是要的,但不能把它放在首要地位。虽然这样理解过于简单,但内容和形式相互关系的看法,大体上是正确的。

【原文】

尝谓文者,礼、教、治政云尔[1]。其书诸策[2]而传之人,大体归然而已[3]。而曰“言之不文行之不远”[4]云者,徒谓辞之不可以已也,非圣人作文之本意也。

自孔子之死久,韩子作[5],望圣人于百千年中[6],卓然[7]也。独子厚[8]名与韩并,子厚非韩比也,然其文卒配韩以传,亦豪杰可畏者也。

韩子尝语人以文矣,曰云云,子厚亦曰云云。疑二子者,徒语人以其辞耳,作文之本意,不如是其已也。

孟子曰:“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诸左右逢其源。[9]”孟子之云尔,非直施于文而已,然亦可以托以为作文之本意。

且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10]而已。

不适用,非所以为器也。不为之容,其亦若是乎?否也。然容亦未可已也,勿先之,其可也。

某学文久,数挟此说以自治[11]。始欲书之策而传之人,其试于事者,则有待矣。其为是非邪[12],未能自定也。执事,正人也,不阿[13]其所好者。书杂文十篇献左右,愿赐之教,使之是非有定焉。

【注释】

[1]礼、教、治政云尔:礼制、教育、政治罢了。云尔,句末语气词,相当于现代汉语的“罢了”。[2]书诸策:写在简策上。诸,“之于”的合音。策,古代写书用的竹筒。[3]大体归然而已:大体上属于礼、教、治政罢了。归,归属、属于。然,如此。[4]言之不文行之不远:《左传·襄公二十五年》载孔子的话:“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言,言辞。文,文饰,文采。行,流传。意即,一个人说的话,如果语言没有文采,流传就不会长远。[5]韩子作:韩愈出现了。韩子,指唐代文学家韩愈。作,起来。

[6]望圣人于百千年之中:再遥遥千百年后继承圣人的传统。指韩愈以继承孔孟道统自居。[7]卓然:不平凡的样子。[8]子厚:柳宗元,字子厚。唐代杰出的文学家。[9]“君子欲其自得之也”四句:见《孟子·离娄下》章。原文是:“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源。”意思是说,君子依循正确的方法来得到高深的造诣,就是要求他自觉地有所得。自觉地有所得,就能牢固地掌握它而不动摇;牢固地掌握它而不动摇,就能积蓄很深;积蓄很深,便能取之不尽,左右逢源。王安石用它来建立自己的文学理论,因而删去了“深造之以道”五字。[10]容:修饰。[11]治:治文学,即研究文学。[12]其为是非邪:这种看法是对的呢,还是错的呢?[13]不阿:不阿谀,不奉承。

【译文】

我曾经认为,文章的内容不外讲礼乐、教育、政治这些东西罢了。把这些东西写在简策上传授给别人,大体上都归属于这方面。至于说:“一个人说的话,如果语言没有文采,流传就不会久远”,这话只是说文章不可以没有修辞,并不是圣人写文章的本意。

自从孔子死了很久以后,才有韩愈出现,韩愈要在遥遥千百年之后继承圣人的传统,那也是杰出不凡了。独有柳子厚又与韩愈齐名,柳子厚的的文章虽然比不过韩愈,然而他的文章终于能和韩愈并传,也是值得敬畏的豪杰了。韩愈曾经对人说过,写文章应这样那样,柳子厚也说要这样那样。我怀疑他两人说的,只是修辞问题,至于写文章的本意,不是这样就可以了。

孟子说:“君子做学问想自觉地有所得。自觉地有所得,就能牢固地掌握它而不动摇;牢固的掌握它而不动摇,就能积蓄很深;积蓄很深,便能取之不尽,左右逢源。”孟子的这些话,不仅适用于写文章,而且也可以借来说明作文的本意。

我认为写文章应务求对社会有益。所谓修辞,就好像在器具上雕刻绘画一样。如果使它精巧而且华丽,就不一定适用;如果使它适用,就不一定精巧、华丽。总之要以适用为本,雕刻绘画只作为装饰罢了。不适用,就不是作器具的本意。不为它修饰,难道也是这样吗?当然不是。然而修饰也不是可以不要的,只是不要把它放在首位就对了。

我学文很久了,多次用这种看法来研究文学。开始想把它写出来传给别人,把它用在事业上,则还要等一段时间。这种看法是对的呢,还是错的呢?我自己不能确定。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不会奉承别人喜好的东西。抄了十篇杂文献给你,希望你指教,使我能确定自己的对或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