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藏自唐朝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九月,开始从长安启程,一路上烧香拜佛,真心上西天取经。一日,唐僧一行三人来到一座峻岭,一不小心,跌入一个坑中,被妖怪捉住。两个随从被妖怪吃了,唐僧虽被太白金星搭救,却差点吓死。唐僧只得一人牵马而行,幸遇打虎人刘伯钦护送到两界山。只听得山脚下喊声如雷:“我师父来也,我师父来也!”吓得他两个说不出话。听了一会,伯钦想起来了,说:“这座山原叫五行山。因我唐王征西定国,改名为两界山。听前辈们说,山下压着一只神猴,不怕冷暖,自昔至今,冻饿不死,不必害怕,且去看他。”
唐僧看时,见这猴尖嘴细腮,火眼金睛,头上长着苔草。伯钦胆大,上前问:“你说些什么?”那猴说:“叫那师父过来,我问他一问。”唐三藏近前说:“你问我什么?”那猴说:“你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的么?”三藏说:“正是,你是什么人?”那猴说:“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只因犯了天罪,被佛祖压在这里,前些日子有个观音菩萨,领佛旨上东土寻取经人。她叫我在此等候,护他去西天取经,功成之后,自有好处。师父救我,愿给你做个徒弟,保你西天取经。”唐僧听了大喜:“你虽有此善心,只是我怎么救你出来?”那猴说:“这山上有如来佛的一张帖子,你上山去揭起那帖子,我就出来了。”唐僧和伯钦两个上到山顶,只见金光万道,石上贴着一张封皮,上有六个金字。唐僧上前拜那金字,望西祷告:“弟子玄奘奉旨去西天取经,若与这神猴有师徒缘分,便可揭此帖;若无师徒之分,便揭不起。”拜罢,便上前去揭帖子。只闻一阵香风,把压帖刮到空中去了。二人返回山下对猴子说:“帖已揭了,你出来罢。”那猴满心欢喜,喊道:“师父,请走开些,我好出来,别吓着你。”
一声巨响,那猴已经到了三藏面前,对三藏拜了四拜,并叫了“师父”。
唐僧看这猴像个做和尚的料子,便说:“徒弟,你姓什么?”那猴说:“我姓孙。”唐僧说:“我给你起个法名,也好叫唤。”那猴说:“我已有法名,叫孙悟空。”唐僧说:“正合我们宗派。我再给你起个混名,叫行者,好么?”悟空说:“我叫孙悟空,又叫孙大圣,还叫孙行者。好好好!”伯钦见有孙悟空服侍唐僧,便辞别而去。
孙行者请唐僧上马,他在前边背行李,赤条条的一丝不挂。过了两界山,忽听一声虎啸,吓得唐僧大惊。孙悟空却高兴地说:“师父莫怕它,它是给我送衣服来了。”从耳朵里取出一个针儿,迎风一晃,变成碗口粗细一条铁棒,拿在手中,笑着说:“这宝贝,五百年不用它了,今日拿出来挣件衣服穿穿。”孙悟空照着老虎就是一棒,打得它脑浆迸流。行者将虎拖来,说:“师父略坐一坐,等我脱下它的衣服来,穿了好走路。”三藏说:“它哪里有什么衣服?”只见行者拔根毫毛,变作一把尖刀,剥下虎皮来,穿在身上。
唐僧和孙悟空又继续前进。唐僧在马上问道:“悟空,你刚才打虎的铁棒,如何不见了?”行者笑着说:“师父,你不晓得,我这棍本是东洋大海龙宫里得来的,叫做‘如意金箍棒’。当年我大闹天宫时,用的就是它。这棒可随身变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刚才变作一个绣花针儿模样,收在耳朵里了。要用时,就取出来。”唐三藏又问:“刚才那只虎见了你,怎么就不动一动,而让你打它,这是怎么回事呢?”悟空说:“不瞒师父说,莫道是只虎,就是一条龙,见了我也不敢无礼。我老孙有降龙伏虎的手段,翻江搅海的本事。师父,以后你就看我的罢。”师徒两个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
看到前面有户人家,孙悟空上前叫门。里面一个老者开了门,见孙行者这般恶相,吓得脚软身麻,叫:“鬼来了!鬼来了!”唐三藏近前道:“老施主,别怕,他是我的徒弟,不是鬼怪。”老者抬头,见唐三藏面貌清秀,方才立定,问:“你是哪里来的和尚,带这恶人上我门来?”唐三藏说:“贫僧是唐朝来的,往西天拜佛求经。刚好路过这里,想借宿一晚,明早就行。万望方便一下。”老者说:“你虽是个唐人,那个恶的却不是唐人。”悟空厉声说:“你这个老儿真没眼力!唐人是我师父,我是他徒弟,我也不是什么‘糖人’,我是齐天大圣。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老者说:“你在哪里见过我?”悟空说:“你小时可曾经在我面前打柴?在我脸上挑菜?”老者说:“这厮胡说!”悟空说:“我儿子才胡说!你是认不得我了,我便是这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你再认认看。”老者方才省悟,说:“你是怎么出来的?”悟空将菩萨劝善、唐僧揭帖等事说了一遍。老者才下拜,请唐僧师徒到屋里歇息。茶毕,老者问孙悟空:“大圣,你有多少年纪了?”悟空反问:“你今年几岁了?”老者说:“我有一百三十岁了。”悟空说:“你还是我重子重孙哩。我生的日子已记不得了,只是在这山脚下,已有五百余年了。”老者说:“是的,是的。我小时见你,你头上长草,脸上有泥,和鬼怪差不多。”大家都笑。
孙行者说:“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烦你去烧些水来,让我师徒洗浴洗浴。”老者即令家人烧水。洗完澡,行者又说:“再烦你借针线我用用。”老者拿出针线,孙行者将虎皮脱了,缝成衣服穿上,问唐三藏:“师父,今日老孙这个打扮,比昨日如何?”唐三藏说:“好好好,这个样子才像个行者。”师徒安歇去了。
第二天早上,悟空起来请师父上路。正要告辞,只见老者已备好饭食,请他二人吃。吃完饭,唐三藏上马,孙行者在前引路。二人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行了多日。
正走时,忽见路旁闯出六个人来,喝道:“那和尚,趁早留下马匹行李,饶你性命过去!”吓得唐僧跌下马来,不能说话。孙行者扶起师父,说:“师父放心。这些人都是送衣服盘缠与我们的。”唐僧说:“你莫不是有点耳背?他说叫我们留下马匹行李,你倒问他要什么衣服盘缠?”孙行者说:“师父你守着东西,待我老孙与他见个高低!”
孙行者的胆量本来就大,走上前去施礼,问:“各位为何挡我贫僧去路?”那些人说:“我等大名鼎鼎,你如何不知!早些留下财物,放你过去。若说半个不字,叫你粉身碎骨!”孙行者说:“我也是祖传的大王,多年的山主,却不曾听说各位大名。”那几个各报上名号,孙行者听了笑着说:“原来是六个毛贼!却不记得我是你家主人,倒敢来挡路。把那打劫的珍宝拿出来,你我作七股均分,饶了你吧!”那六个毛贼听了,一齐上前乱嚷:“这和尚无礼!自己根本没有东西,却反过来和我们分东西。”说完,六个人就抡枪舞剑,一拥而上,乒乒乓乓,照着行者的头就乱砍乱劈。孙悟空立在中间,只当不知。贼人说:“好和尚,你真是头硬!”孙行者笑着说:“将就看得过去而已。你们也打累了,却该老孙取出个针来玩玩。”只见孙行者去耳朵里取出一根绣花针,迎风一晃,变成碗口粗细一根铁棒,拿在手中说:“不要跑,也让老孙试试身手!”吓得六个贼人四散奔逃。却被孙行者追上,一个个尽被打死。孙行者剥了他们衣服,夺了盘缠,笑吟吟地回来说:“师父请行,那六个毛贼已被老孙收拾了。”
唐三藏说:“你又闯祸了,他们虽是强盗,也不该打死他。你有本事,打退他们就是了,如何要他们的性命?出家人是‘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打死?全无一点慈善之心!在山野中也罢了,若到城市,倘若有人冒犯了你,你也乱打一气,如何做得和尚?”悟空说:“师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却要打死我哩。”唐三藏说:“我是出家人,宁可自己死,也决不敢行凶。我就是死,也只是一人,你却打死他们六个,你该如何说理去?若是告到官府,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过去。”行者说:“不瞒师父说,我老孙五百年前在花果山称王的时候,也不知打死多少人。照你这么说,也不知要被告多少回。”唐三藏说:“你那时没人管教,才受了这五百年灾难。如今当了和尚,若还是一味杀生,决上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可恶!可恶!”
原来这猴子一生最受不得人气。他见唐三藏只管絮絮叨叨,就忍不住心头发火地说:“你既然这样说我做不了和尚,上不了西天,不必那样挖苦我,我回去便是。”唐三藏没有答应,他却使起性子,一个跟斗云,说:“老孙去了。”唐三藏急抬头,却早已不见其踪影了。只听得呼的一声,人已往东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独自叹息:“这家伙,这样不受教诲!我只说他几句,他怎么就无形无影,径直回去了?罢罢罢!也是我命中不该招徒弟。如今哪里去找他!”
唐三藏叹息了一会,只得收拾行李,放在马上,一手牵缰绳,一手拄锡杖,独个儿往西前进。行不多时,只见山路前面有一个年高的老母,手捧一件棉衣,棉衣上有一顶花帽。唐三藏见她走来,忙给她让路。老母问:“你是哪里来的长老,怎么独自孤孤单单走路?”唐三藏说:“弟子是东土大唐奉旨往西天求取真经之人。”老母说:“西方乃大雷音寺天竺国界,此去十万八千里路。你这样一个人,又无徒弟,如何去得?”唐三藏说:“弟子不久前收得一个徒弟,因他性情凶狠暴躁,我说了他几句,他不愿听,就无影无踪地走了。”老母说:“我这儿有一领棉布衣服,一顶金色花帽,原是我儿子的,你既有徒弟,我把它们送给你罢。”唐三藏说:“承蒙你相赐,但我徒弟已走了,要也没用。”老母说:“他哪里去了?”唐三藏说:“我只听得呼的一声,他回东边去了。”老母说:“东边不远就是我家,想必到我家去了。我这里还有一篇‘紧箍咒’,你可背熟,牢记在心,切莫泄露。我去赶上他,叫他还跟你去。回来将这衣帽让他穿戴,他如果不听你使唤,你就默默地念咒,他再不敢行凶,也不敢再走了。”
唐三藏听了,低头拜谢,收了衣帽,急忙诵习“紧箍咒”。
孙悟空离开师父,一个跟斗云,直接往东海而去。到了水晶宫,早已惊动龙王出来迎接。龙王说:“近来听说大圣灾难已满,想必是回来重整山寨?”悟空说:“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做了和尚了。”龙王说:“做什么和尚?”行者说:“如今随东土唐僧上西方拜佛,入了僧门,又被叫做行者了。”龙王说:“可贺!可贺!既然如此,为什么又回来?”行者笑着说:“只因我打死了几个毛贼,唐僧就说我许多的不是,我受不了他的闷气,因此撇了他,就回来了。”喝完茶后,龙王带着行者看一幅画,行者问:“这是什么画儿?”龙王说:“这叫做‘圯桥三进履’。画上人乃是黄石公,此子即汉代张良。石公坐在圯桥上,忽然鞋掉到桥下去了,叫张良取来。张良急忙下桥去拾来给石公。如此捡了三次,全无怠慢之心。石公爱他勤谨,夜传天书,后来果然助汉高祖刘邦成就千秋基业。大圣若不保唐僧,不受教诲,成不了正果,终究是个妖仙。”悟空听了,沉吟不语。龙王又说:“大圣不可贪图自在,误了前程。”悟空说:“那老孙就保他便是。”行者便离了东海而回。路上遇着菩萨,观音嘱悟空早去保护唐僧。
悟空不久便回来了,看见唐僧在路旁闷坐,便上前说:“师父,怎么不走路?”唐三藏说:“你去哪里了?我又不敢动,在此等你。”孙悟空说:“我到东海龙王家吃茶。”唐三藏说:“徒弟呵,出家人不要说谎。你才走一个时辰,如何说就到龙王家吃茶?”行者笑着说:“不瞒师父说,我一个跟斗云就有十万八千里,因此能即去即来。”唐三藏说:“我只说了你两句,你就任性走了。像你有这种本事,能讨得茶吃,我没本事,只得挨饿,你也过意得去?”行者说:“师父,你若饿了,我就去化些斋来给你吃。”三藏说:“不用去,我那包袱里有些干粮,你去寻些水来,等我吃了走路。”
行者去包袱里拿出几个烧饼给师父吃,却又看见那光亮亮的一领衣服和一顶帽子,就问:“这衣帽可是从东土带来的?”唐三藏随口应道:“是我小时穿的,穿了这衣服,不教也会念经行礼。”行者说:“好师父,就给我穿了罢。”唐三藏说:“你若穿得就穿罢。”行者脱下旧衣,将新衣新帽穿戴上,十分合体,就如同专为他做的一般。唐三藏见行者穿戴已毕,也不吃了,就默默念紧箍咒。行者叫道:“头痛!头痛!”师父不住的又念了几遍,孙行者痛得满地打滚,把帽子都抓破了。唐三藏怕他扯断金箍,住了口不念。不念时,他就不痛了。行者去头上摸摸,似有一条金线儿模样,紧紧勒在上面,取不下,扯不断,已生根了。他就从耳朵里取出针儿来,插入箍里,往外乱撬。唐三藏又怕他撬断了,口中又念起来,行者依旧头痛,直痛得竖蜻蜓,翻跟斗。师父见他这般,不忍再念。住了口,他的头又不痛了。行者说:“我这头痛,原来是师父咒我的。”唐三藏说:“我念的是紧箍经,哪里咒你?”行者说:“你再念念看。”唐三藏一念行者又头痛,只叫:“莫念,莫念!念我就头痛了!这是怎么回事?”唐三藏说:“你这次可听我的话了?”行者说:“听话了。”又说:“你还敢无礼了?”行者说:“不敢了。”
孙悟空口里虽然答应,心上却打着坏主意。他取出针儿,晃成碗口粗细,见唐僧就要下手,慌得长老口中又念两三遍。这猴子跌倒在地,丢了铁棒,痛得只管叫:“师父,我晓得了!莫再念!莫再念!”唐三藏说:“你怎么说谎,竟然敢打我?”行者说:“我哪里敢?我问师父,这法儿是谁教你的?”唐三藏说:“是刚才一个老母传授我的。”行者大怒着说:“不用讲这个老母肯定就是那个观世音!她怎么这样害我,等我打上南海去。”唐三藏说:“既是她教我的,她必然晓得这法儿。若去找她,岂不是寻死?”行者见说得有理,只不敢动身,跪下说:“师父,这是她制我的法儿,叫我随你西去。我也不去惹她,你也莫把紧箍咒当常言乱念。我愿保你,再无退悔之意了。”孙行者自此死心塌地保唐僧西天取经。
孙行者保着唐僧向西行了数日,正是腊月天气,寒风凛凛,雪地冰天。正行间,忽闻忽喇喇水响。唐三藏问:“悟空,是哪里水响?”孙行者说:“我记得此处叫做蛇盘山鹰愁涧,想必是涧里水响。”师徒两个到涧边来看,只见那涧当中哗的一声,钻出一条龙来,就要抢唐三藏。慌得行者连忙丢了行李,去抱师父下马,回头便走。那条龙赶不上,就把白马整个一口吞下肚子去,潜水而走。待行者把师父送到高处坐了,回头一看,只剩行李,马匹早没了。孙行者担了行李到师父面前说:“师父,那孽龙也不见踪影,把马惊走了。”唐三藏说:“徒弟,那该怎么办?”行者说:“师父放心,我去看看。”
孙行者跳在空中,手搭凉棚,闪出火眼金睛,四下里观看,不见了马的踪迹。就按落云头,报道:“师父,我们的马必是被那龙吃了,四下里看不见它。”唐三藏说:“那东西能有多大,却将马连鞍带辔都吃了?再去看看。”行者说:“你也不知我的本事,我这双眼,白天能看一千里远。千里之内,蜻蜓展翅我也看得见,莫说一匹马了。”唐三藏愁眉苦脸地说:“既被他吃了,这千山万水,如何前进?”说着就泪如雨下了。行者见他哭起来,哪里忍得住暴躁,大声喊:“师父莫要这般窝囊!你坐着,等老孙去寻他还我马来!”三藏说:“你去哪里寻他?只怕他暗里窜上来将我也吃了。”行者听了这话,更加恼怒,叫喊如雷地说:“你太令人生气了!又要骑马,又不放我去。像你这样看着行李,坐到老吧!”
这时,只听得空中有人说话:“孙大圣莫恼,唐御弟休哭!我等是观音菩萨派来的神只,特来暗中保护取经人。”行者问是何神,来者报了名号,原来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十八位护教伽蓝,轮流值日听候。行者说:“既是如此,值班的在此保护我师父,待我去寻那龙去,叫他还我马来。”众神遵令。
孙悟人空手持金箍棒,站在水面大叫“还我马来!”那龙吃了白马,潜入水底修养灵性,听得有人叫骂索马,按不住心头怒火,破浪窜上来说:“是哪个敢在这里叫嚷骂我?”行者见了,抡棒就打。那条龙张牙舞爪来抓,两个在涧边一场恶斗。斗了多时,那龙力软筋麻,赶快潜入水中,不管行者如何叫骂,就是不出来。
行者无可奈何,只得回报唐僧:“师父,那怪被我打怕了,再也不肯出来。”唐僧说:“是不是他吃了我们的马?”行者说:“不是他吃了还有谁?”唐三藏说:“你前日打虎时,曾说有降龙伏虎的手段,今日为什么不能降他?”原来这猴子最怕别人激他,就发起神威说:“不要说,不要说!等我与他再见个高低!”
猴王跳到涧边,使出翻江搅海的神通,把一条鹰愁涧搅得如同黄河浑水。那龙在涧底坐卧不宁,心想:“真是祸不单行,才脱天条死难,不到一年,又碰着这个泼猴!”越想越恼,咬牙跳出水面,骂道:“你是哪里来的泼猴,这样欺侮我!”悟空说:“你不要管我哪里来,只要还了我马匹,便饶你性命!”那龙说:“既已吃下肚去,怎么吐得出来?我不还你怎样?”悟空说:“不还我马,就吃我几棒!将你杀了,偿我马的性命!”两个又在山崖下苦战。斗了几回合,小龙不敌,变作一条水蛇,钻入草丛中去了。猴王赶来寻找,哪里找得到!急得他忙唤土地山神出来问说:“那鹰愁涧里是哪方来的怪龙?”二神说:“这涧中从来无邪。因前些年观音寻访取经人,途中救了一条犯罪的玉龙,叫他在此等候取经人,不许胡作非为,不知怎么冲撞了大圣,吃了你师父的白马?”孙大圣说:“他和我斗了两回合,招架不住,变个水蛇逃走了,不知去向。”二神说:“大圣莫急,只消请得观世音来,此物就伏了。”
行者见说,同二神来见三藏。三藏说:“若要去请菩萨,几时才得回来。我只是肚饿。”只听得金头揭谛暗里对行者说:“大圣不须动身,小神去请菩萨来。”悟空大喜,金头揭谛驾云到了南海,见了菩萨,说明原因。菩萨说:“这东西本是西海龙王敖闰之子。因他纵火烧了殿上明珠,触犯天庭死条,是我救了他,叫他给唐僧做个脚力,却怎么反把唐僧的马吃了?这么说,等我去看看。”驾了祥云到蛇盘山来。
悟空见了祥云,跳到半空中叫:“你这个七佛之师,慈悲的教主,怎么想法儿来害我?”菩萨说:“你这个大胆的猴儿!我救你出来,叫你随唐国取经人去成正果,却如何说我害你!”悟空说:“你弄得我好苦!既放我出来,让我逍遥自在便罢了,却教我去服侍唐僧。这也罢了,又怎么送他一顶花帽,哄我戴上,弄个箍儿来箍我,教他一篇什么‘紧箍咒’,那和尚一念,叫我头痛难当,却不是害我?”菩萨说:“你这猴子,常不遵教令,若不这样制你,你又要和从前一样惹祸,有谁管得了你?必须有这个物件,你才肯入我佛门。”行者说:“那你又怎么让那有罪的龙在此成精,叫他吃了我师父的马匹?这又是纵歹人为恶,是大为不善的。”菩萨说:“那条龙是我奏请玉帝讨他做取经人的脚力。你想那东土来的凡马,怎么过得了这万水千山,到那灵山佛地?必须是这匹龙马,才去得了。”行者说:“像他这般怕我老孙,潜躲不出,我又拿他怎么办?”菩萨对揭谛说:“你去涧边叫一声:‘敖闰龙王玉龙三太子,你出来,有南海菩萨在此。’他就出来了。”揭谛依言去涧边叫了两遍。那小龙翻波逐浪,出了水面,变作一个人相,对菩萨拜道:“蒙菩萨救命之恩,在此久等,只是不闻取经人音信。”菩萨指着行者说:“这不就是取经人的大徒弟吗?”小龙说:“这是我的对头。我昨日饥饿,吃了他的马匹。他仗着有些本事,打得我力怯而回,又骂得我闭门不敢出来,取经的事一个字不提。”行者说:“你又不问我姓甚名谁,我怎么说?”小龙说:“你只管嚷:‘管我从哪里来,只还我马来!’何曾说出半个‘唐’字!”菩萨说:“这猴头,只管逞强。这次前去还有归顺的呢!若问时,先提起‘取经’的字来,也不用劳心,自然降服于你。”行者高兴地同意了。
菩萨上前,把小龙的项下明珠摘了,将杨柳枝蘸了些甘露,往他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气,喝声“变!”那龙就变作一匹马。又吩咐他说:“你必须用心还了孽障,功成之后,超越凡龙,还你个金身正果。”菩萨叫悟空牵了白马去见唐三藏。菩萨说:“我回南海去了。”孙悟空拉住菩萨不放:“我不去了,我不去了!西方路途这等崎岖,保这个凡僧,什么时候才能到?这么多磨难,老孙的性命也难保,还成什么正果?我不去了!”菩萨说:“你当初未成人道的时候,尚肯尽心修悟,今日脱了灾难,怎么反生懒惰?假如到了危难之处,我许你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到了性命攸关之际,我也亲自来救你。你过来,我再赠你一样本事。”菩萨将杨柳儿摘下三片,放在行者脑后,叫声“变!”即变作三根救命毫毛,教他说:“若是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可以随机应变,能救得了急苦之灾。”行者听了这许多好处,才谢了大慈大悲的菩萨。观音自驾祥云而回。
行者这才按落云头,揪着那龙马的鬃毛来见唐僧:“师父,马已有了。”唐僧说:“徒弟,这马怎么反比先前肥了些?在哪里寻着的?”行者说:“师父,你还在做梦哩!这是观音菩萨把那玉龙变作白马,让你骑了上西天取经!”唐僧立即又撮土为香,望南礼拜。拜完了,就起身前进。行者请师父上马,三藏说:“这马没有鞍辔,怎么骑得了?还是寻只船过去吧。”行者说:“师父好不识时务!这山野哪里去寻船!这匹马必知水性,就当作船过去吧。”
师徒到了涧边,恰遇此涧水神化作一个渔翁来渡他二人过去。二人晚间宿在一座庙里,庙祝拿出一副马鞍来赠唐三藏。原来这些都是菩萨的安排。唐僧得知,望南遥拜。师徒二人又行了两个月的太平路,一日傍晚,遇着一个寺院,便想去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