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十年联想走到了一个动荡的岔路口。柳倪关系迅速恶化,倪无法遏制自己的失望和对柳的不理解,很快,联想的每一次工作会议都成了两人的争吵会,这两个都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的领导者根本无法说服对方,柳认为倪在“胡搅蛮缠”,而倪则说,“我永远和你没完。”他开始向上级控告柳传志作风霸道,进而控告柳有严重的经济问题,值得怀疑的金钱总额超过1000万元,其中最直接的指控对象就是香港公司的股权设计以及借552·58万美元给吕谭平,供后者扩张私人股权。【相关内容参见上卷1988年。】
这对亲密无间的“双子星座”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决裂悬崖上,柳伤感地对友人说,“不把我打入监狱,他绝不罢手。”在关系亲密的时期,“柳倪配”曾被媒体津津乐道,柳传志曾说,“有的人像一颗珍珠,有的人不是珍珠,不能像珍珠一样闪闪发光,但他是一条线,能把那些珍珠串起来,做出一条光彩夺目的项链来。我想,我就是那条线。”这个比喻听上去非常的生动,但是却存在着“形象上的悖论”:当珍珠串成一条光彩夺目的项链时,那条线就会不见了,而事实上,“柳线”比任何一颗珍珠都要光彩夺目。“线与珍珠”的互动与冲突,在柳倪事件上得到了逼真而残酷的演绎。
媒体也观察到了这场平地而起的柳倪风波,它被认为是“市场派”与“技术派”的一次决斗。这场让所有人都很难堪和痛苦的争吵一直持续了整个下半年,中科院派出工作组进行调查,联想内部几乎所有的高层都站到现实的柳传志一边,工作组的报告称,“没有发现材料证明柳传志同志存在个人经济问题”,而为了避嫌,香港商人吕谭平也被劝退所持股份。到1995年初,胜负渐渐清晰起来,6月30日,联想董事会同意“免去倪光南同志联想集团公司总工程师职务。”
对于任何企业战略决策的评估,都让人陷入两难,“结果”往往是惟一可以参考的依据。日后证明,柳传志把联想带到了一个新的成长高峰,然而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一直有很多人在固执地争论:如果沿着倪光南的方向走下去,联想乃至中国电脑产业又将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中国电脑以及家电产业一直在“贸易”、“制造”与“技术”的发展优先次序上摇摆徘徊,联想跟中关村中的所有公司一样,都是靠贸易起家,逐渐形成工业制造能力,进而在技术上寻求进步,而家电业的海尔、长虹及科龙等公司都是从引进生产线起家,然后在市场营销上获得了成功,因此,“贸工技”和“工贸技”是两大成长模式,其中,无一例外的是,技术都是核心能力中最薄弱和滞后的一环。而当这些企业逐渐壮大,与跨国公司在中国市场上展开正面竞争的时候,技术落后的现状便非常清晰地呈现了出来。在此刻,何去何从,敏感而无比关键。在中国企业史上,柳倪之争带有很强的寓意性。它展现了中国企业家在面临国际化竞争和技术发展瓶颈的时候,作出了怎样的思考和选择。
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是,在90年代中后期,几乎所有知名的企业家都选择了柳式道路。
【企业史人物】
支教公司
在这部企业史上,白芳礼大概是最不像企业家的企业家――之所以说他是“企业家”,因为他的确创办了一家公司。跟所有显赫的企业家相比,他肯定是最穷的一个,然而他为社会所创造的“财富”无人可比。
1994年,白芳礼81岁。他是一个靠蹬三轮车为业的老汉,不识字,平生古道热肠,从1986年起,他有感于贫穷子弟无钱读书,就每年把蹬车所得全数捐给天津的学校。他这一年开春,他把整整一个寒冬挣来的3000元辛苦钱交给一所学校,校领导把全校教师和300名贫困生都招到操场上,排成整齐的队形,一起朝他举手敬礼。从学校回到家后,白芳礼思量一夜做出了一个决定,第二天一早,他就把儿女家的门敲开了:“我准备把你们妈和我留下的那两间老屋给卖了,再贷点款办个公司,赚钱支教。”
不多几天,在紧靠天津火车站的一块小地盘上,出现了一个7平方米的小售货亭,里面摆着一些糕点烟酒等,当头挂着一块牌子——“白芳礼支教公司”,白芳礼当上了经理。他对受雇的员工宣布:“我们挣来的钱姓‘教育’,每月结算,月月上交。”
小售货亭让白芳礼增加了不少支教的财力,却一点也没有改变他蹬三轮的生活。他把售货亭交给伙计打理,自己照样天天出车拉活。他说:“我出一天车总能挣回二三十块钱,可以供十来个苦孩子一天的饭钱。”为了在车站前拉活方便,他索性挨着亭子搭了个3平方米的小铁皮棚子,里面用砖头搭了一块木板算是“床”,棚顶上的接缝处露着一道道青天。夏天,棚里的温度高达40摄氏度;冬天,放杯水可以冻成冰坨子。白芳礼就在这里面住了整整5年。
为了能够多攒点钱,十多年来,白芳礼从头到脚穿的都是捡来的衣衫鞋帽,一日三餐经常就是馒头加凉水,他对记者说,“我从来没买过衣服,你看,我身上这些衬衣、外裤,都是平时捡的。还有鞋,两只不一样的呀,瞧,里面的里子不一样吧!还有袜子,都是捡的。今儿捡一只,明儿再捡一只,多了就可以配套。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穿着的东西没有一件是花钱买的。”有一次,他从果壳箱中捡来一块馍馍当中饭吃,女儿看到了心疼不已,他说:“这有嘛苦?这馍是农民兄弟用一滴一滴汗换来的,人家扔了,我把它拾起来吃了,不少浪费些么!”
白芳礼把支教公司和他蹬三轮车所赚得的钱全部捐给了天津的各个学校,从1994年到1998年,他资助了红光中学的200多名藏族学生,月月给他们补助,直到他们高中毕业。他还每个月向南开大学捐款1000元,总额近3.4万元,200多名南开大学的贫困学生得到了资助。据不完全统计,他的累计捐款总额超过35万元,其中包括300多名大学生的学费与生活费。还有人计算,如果按每蹬1公里三轮车5角钱计算,十多年间,老人奉献的是相当于绕地球赤道18周的奔波劳累。
白芳礼的支教公司开了5年,1999年,天津火车站进行整顿,所有商亭一律被拆除,“白芳礼支教公司”也不例外,那一次,老人哭了。2001年,88岁的他已无力再蹬三轮车,于是就在车站给人看车,他把一角、两角的零钱装在一个饭盒里,存够500元后又捐了出去。2005年9月23日早晨,93岁的白芳礼去世。他的私有财产账单上是一个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