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国兵团较量,TCL集团公司要做产业报国的“敢死队”,我李东生就是“敢死队长”。
——李东生1995年。
柳倪风波平息,“市场派”占了上风,“贸工技模式”最终成为联想战略,接下来的柳传志再次展现出他长袖善舞的经营能力。
柳传志决心在自主品牌的打造上孤注一掷,他对出任联想电脑事业部总经理的杨元庆说,“不管我们愿不愿意,实际上已充当了民族计算机工业的旗手。至少也要拼命赌上一把,就算牺牲了,也要慷慨就义。”当有记者问他,“如果中国完全没有自己的民族工业,说到底又会怎么样呢?”他瞪着眼睛回答说,“没有什么怎么样,任人宰割罢了。”《中华工商时报》在一篇报道中用了这样的标题:《联想与“八国联军”拼市场》,俨然是一场生死攸关的民族保卫战。
话说得如此激越,实际工作却很务实,柳的第一个举措是谋求政府的支持。他游说电子工业部,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关注我们,当我们做得好时为我们叫好”,二是“希望制订有利于民族工业发展的行业采购政策,在性能价格比相同的前提下,优先购买国产商品。”部委领导接受了柳的提议,在有关政策的扶持下,联想在很多政策采购招标中,屡屡挫败跨国公司而得手。
在公众舆论上,柳传志更是大张旗鼓,营造振兴民族品牌的强大氛围,1995年4月1日,当第10万台联想电脑下生产线的时候,他宣称这是民族电脑业的一个里程碑,并策划了一个“把第10万台电脑献给谁”的公益活动,最后,他把这台电脑送给了因研究“哥德巴赫猜想”而在70年代末成为中国知识分子榜样的著名数学家陈景润。此外,他还和地方政府联手,发起“联想电脑快车”活动,在全国300多个城市推广家庭电脑和联想产品。
在产品制造上,他则死命杨元庆“必须把成本降下一半”。杨元庆团队居然做到了,他们推出的“中国第一款经济型电脑”在同等性能的前提下,比跨国品牌便宜40-50%,杨元庆在一份报告中称,“我们把每台机器的组装成本由150元降到38元。”《慧聪计算机商情》在评论中说,“新机箱的钢板很薄,工艺粗糙,但是造价只有200元,是进口机箱的八分之一。”
就是凭借着惊人的廉价优势及民族品牌热浪的助推,联想经济型电脑席卷全国,市场份额节节攀升。面对联想潮水般的进击,跨国公司们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它们的价格仍然高高在上,对联想的价格战策略无动于衷,这种局面连杨元庆也有些奇怪,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外国品牌的决策机制也不灵活,反应很慢。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太轻敌了。”到7月,调查数据显示,在个人电脑销售的前10大公司排名中,联想名列第五,是惟一入榜的民族品牌。正是在联想的示范效应下,中关村里的那些国产品牌公司如梦大醒,纷纷易弦更张,重树品牌大旗。到1995年底,战果已经非常显赫地展现了出来,在一份“最受消费者喜爱的品牌”调查中,排名前两位的是联想、长城,第三名才是IBM,前十位中国产品牌占到了六个。杨元庆不无得意地说,“不仅是联想,还有其他大公司,都在联手降价,这是民族工业的胜利。”
纵观1995年的中国,在电脑产业发生着的这幕民族品牌大戏,并非独此一出。
从1992年之后,随着大批国际资本的潮水般涌入,以及越来越多的跨国公司在中国市场发力,各个行业的本土公司都面临空前的冲击,市场格局一日三变。与此同时,经过十多年的发展,中国本土公司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实力。消费者对国产商品也开始有了一定的信心。在这样的背景下,振兴民族工业既成为一个中国产业成长的战略构想,也形成了一种浓烈的公众心理氛围。
去年4月,一则新闻稿曾让很多人唏嘘不已:一度被摆上人民大会堂国宴席的重庆天府可乐被百事可乐正式收编。有观察者统计了一下,至此,中国八家生产碳酸饮料的饮料公司,除了上海正广和之外――还记得这家公司吗?70年代末,可口可乐进入中国市场的时候,曾提出与它合资建造第一条生产线,结果遭到拒绝――其他七家均被两乐收入囊中,媒体在报道中用了一个十分耸动而煽情的标题:“两乐水淹七军”。这个现象使得人们对本土品牌的命运产生担忧,同时也激发出很大的民族热情。一些聪明的企业家在市场营销中便充分地借用了这股热情。在这一年的企业广告中,有很多都采用了“振兴民族工业”这个主题诉求,如前面所述的太阳神广告及三株广告莫不如此。在几乎所有风起云涌的产业中,民族品牌的振兴都是一个最为眩目而高昂的主题,便在这面战旗的召唤下,本土企业以价格战的方式发动了前所未见的空前商战。
在冰箱和洗衣机两大行业,海尔公司两线作战,张瑞敏深知海尔产品在技术和质量上未必能胜得过松下、三洋等日本公司,于是在价格战的同时还别出心裁地推出“星级服务”,宣称“用户永远是对的”,在大中城市聘用大量售后服务人员。张瑞敏对记者说,“和跨国资本较量,就算死,海尔也要死到最后一个”。【海尔是第一个系统性地推出“星级服务管理”的中国企业,它建立了一整套高标准、精细化的服务管理模式,其中包括售前、售中提供详尽热情的咨询服务,产品出现问题,4小时内答复,24小时内维修,免材料费、送货费、安装费等等。它还总结了“一、二、三、四”模式,即“一个结果:服务圆满”、“二条理念:带走用户的烦恼,留下海尔的真诚。”、“三个控制:服务投诉率小于十万分之一,服务遗漏小于十万分之一,服务不满意率小于十万分之一。”、“四个不漏:一个不漏地记录用户的问题;一个不漏地处理用户反映的问题;一个不漏地复查处理结果;一个不漏地将结果反映到设计、生产、经营部门。”海尔建立起遍布全国的庞大的服务网络,这成为海尔电器多年称霸中国家电业的最核心的竞争力。】
在彩电行业,战事同样激烈。TCL的李东生以大屏幕彩电抢滩北京市场,当时北京大商场的黄金展台都被日本品牌把占着,李东生与一家家商场签订“保底协议”,承诺每平方米柜台每月销售低于5万元,然后以低于日本彩电三分之二的价格开战。他跟张瑞敏一样用十分悲壮慷慨的口吻对京城媒体说,“我们平常喜欢说要走向国际市场,而如今,外国兵团已经冲到我们院里来了,国际市场就在我们家门口,此时不战,更待何时?再说,不战行吗?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民族工业就这样败下阵来。与外国兵团较量,TCL集团公司要做产业报国的‘敢死队’,我李东生就是‘敢死队长’。”数月后,TCL彩电在北京销售量压倒所有国际名牌而坐上头把交椅。
如果说李东生以“敢死队长”自居,那么,偏居四川盆地的倪润峰则是把彩电业彻底颠覆了的“价格屠夫”。
由军工厂转型的长虹是国内最早从日本松下引进彩电生产线的企业,1985年,十足军人气质的倪润峰执掌长虹,他作风强悍,霸气四溢,1989年,国家征收彩电特别消费税导致市场一片萧条,他率先做出彩电降价300元的决定,打破了沉闷的销售僵局,“价格杀手”一出手就大有斩获。此后,每到春节、国庆销售旺季,倪润峰就使出降价杀手锏,它竟屡试屡爽,无一例外。在品牌形象和产品质量等方面均无优势可言的长虹靠着这“天下第一招”打打杀杀冲到了国产彩电企业中的销量前三甲。
到了1995年,倪润峰提出长虹的使命是“以产业报国、民族昌盛为己任”,高喊“用我们品牌筑起我们新的长城”,长虹彩电的广告词也由很普通的“天上彩虹,人间长虹”改成豪气万丈的“长虹以民族昌盛为己任,献给你——长虹红太阳。”这些宣传口号与联想、海尔以及保健品市场上的三株、巨人等遥相呼应,一时间煽动出浓烈的民族热情。
也就在这时,本土彩电企业正陷入最艰难的苦战时刻,经过十来年的发展,长虹、TCL及康佳等各大企业都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制造能力,但是,由于核心技术的缺乏及品牌力不足,在跟国际品牌的竞争中始终处于下风,而整个彩电市场又深受走私风潮的影响而动荡不安,根据国家商业部门的统计,这一年通过外贸正常渠道进来的洋彩电只有54.9万台,可是,市场实际的销售量为500万台。到了秋季,政府宣布将在明年的4月1日把彩电的进口关税从35.9%降低到23%,跨国公司因此雀跃不已,日本松下放言,“不惜30亿美元也要占据中国彩电市场的绝对份额”,并定下“打败一个企业,挤占一个行业”的目标,受这些政策预期和舆论的影响,国产彩电销售持续低迷。作为国产彩电的老大,长虹的库存彩电已经高达100万台,总值超过20亿元,到了“每个月建仓库都来不及堆放的地步”。
在无路可退的情形下,倪润峰再度施展价格杀手的本色,他在一次公司会议上称,“急症必须用急药来治,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用自己的价格优势去拼掉对方的品牌优势。”当时,长虹与国际品牌的价格差并不太大,一台29英寸的进口彩电价格为1万元左右,长虹为8000多元,25英寸的进口彩电价格为6000多元,长虹为5000多元,倪润峰认为,要“拼掉”对手的品牌优势,国产彩电起码应该便宜30%,“这是一条决战线。”
长虹彩电当时的商业毛利大概在25%左右,大幅降价30%明显就无利可图。倪润峰日后回忆说,“我思索了整整一个冬天,直到春节还在算帐,考虑来,考虑去,算过来,算过去,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不降价不行!”于是,他一方面严令公司内部靠管理挖潜,另一方面巧妙地进行了降价组合,降价幅度最大的那些彩电都是占库最多、多年滞销的产品。
长虹的这次“降价大战”谋划于1995年秋冬之际,而发动于1996年3月26日。长虹宣布,所有品种彩电在全国61个大中城市的150家大型商场中一律大幅度让利销售,让利幅度从18%到30%,为了吸引媒体眼球,倪润峰冲到销售第一线,他披着一条红绸带,站到成都商场的柜台前大声吆喝,亲自当起了营业员。长虹彩电的宣传册上赫然宣称:“凡是国外产品有的功能,我们都有;凡是国外产品具备的品种,我们都具备;凡是国外产品提供的服务,我们都提供;但是,在同等功能和同等质量下,我们的价格比国外产品低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