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4月,法国《新观察家》周刊的资深记者克罗德·苏拉在对首钢的访问中便惊讶地发现,“作为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改革试点,今天的首钢什么都经营,钢铁,面条、自行车、医院、杠铃、大衣、家具、房屋、饭店、机器和计算机,公司还拥有一家银行、一支船队,在国外拥有24家分公司,在秘鲁有一个花1.2亿美元买来的铁矿。”很显然,这时的首钢已经成为了一家跨行业经营的综合性公司。
在76岁的周冠五心中,他最大的梦想是将首钢改造成一家类似日本三菱和韩国大宇式的财团式企业。早在1992年7月,国务院专门发文《进一步扩大首钢自主权改革试点的通知》,扩大首钢的投资立项权、外经外贸外事权、资金融通权。周冠五雄心万丈地提出首钢的“非钢化及财团式道路”,它成立了中国首钢国际贸易工程公司,参与华夏银行的重组,通过国际招投标收购了秘鲁铁矿,与李嘉诚的香港长江实业公司联手收购香港东荣钢铁股份有限公司,以及宝佳集团等4家香港上市公司。到1994年,周冠五把首钢带到了巅峰状态。这一年,首钢以823.7万吨的粗钢产量一跃而成国内钢铁业群雄之首。11月,他被评为中国改革风云人物。
然而让人猝不及防的是,仅仅过了三个月,周冠五受到其子周北方的经济犯罪牵连而黯然下台,原冶金部副部长毕群接替他,担任首钢集团党委书记兼董事长。毕后来描述盛况下的首钢是“一团乱麻”:结构乱、财务乱、管理乱、负债不合理。
周冠五的下台,并没有改变首钢既定的多元化方针。在后来的十来年里,在资本密集型的钢铁行业它一直表现得不太专心,首钢每年80%的利润来自于钢铁,但是它的大部分投资却一直游离在这个行业之外。一位长期观察首钢的学者说,“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一业为主、多种经营的思想感染了一大批国内企业。首钢开始投资兴建大规模集成电路生产线等一些高新技术项目,但它无意实现战略方向的调整,只是试图启动钢铁之外一个新的经济增长点。显然,这是当时各个行业一窝蜂进行多元化投资的浮躁风气所致。而这些高新技术项目是以一种‘尝试’的姿态在‘温室’中开始生长的。”首钢发展高新技术产业的设想缺少深思熟虑,实行的战术是全面出击、遍地开花。在高新技术的框架下,涉及的行业种类之多,令许多业内人士瞠目结舌。
1994年,就让联想公司的倪光南与柳传志为了是否投资芯片而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与电脑业毫无因缘的首钢却贸贸然地捷足先登了。它与日本NEC合资成立首钢日电电子有限公司,首家在中国生产6英寸,0.35微米芯片,成为北京微电子产业的核心制造企业。首钢还涉足软件产业,它联合清华大学,入主中关村科技园,期望形成软件—设计—芯片的微电子产业链。它在1997年,同日本安川电机株式会社和岩谷产业株式会社合资兴建首钢莫托曼机器人有限公司,实现了我国机器人产业零的突破。它还向一家触摸电脑有限公司注资,成为中国国内触摸行业中技术实力最强、生产能力最大的一家企业。首钢在这些领域的投资都轰轰烈烈,但是经济效益却始终不彰。到2002年,仅首钢日电一家的亏损已高达2.3亿元人民币。
从2000年到2002年,首钢的产业链继续多方向蔓延,这两年里公司在非钢铁领域实际投入了5.5亿元,但产生投资收益却仅有1058万元。从2003年起,首钢冒着承受5万职工下岗的风险,将钢产量从800万吨减少到600万吨,减产1/4,同时,它宣布参与投资现代汽车项目,发展汽车零配件生产。它还大举投入房地产业,在北京城郊及郑州等地圈地造楼,并曾计划一个大型主题公园。
到2006年,在中国企业联合会公布的中国500强公司排名中,十年前曾经名列前十强的首钢排名已下滑到第30位。由于国家政策的变化及自身战略的紊乱,这家当年被寄予无限厚望的企业在财团化的道路上坎坷而行。
1995年,有两块广告牌在日后常常被人提及。
5月1日,在美国纽约曼哈顿最繁华、也是最具有商业标志意义的时代广场,竖起了第一块中国公司的广告牌,在可口可乐、索尼、丰田等国际品牌的旁边,“999三九药业”的霓虹灯广告十分的醒目。三九集团总经理赵新先站在广告牌下接受数十家中国以及美国媒体的采访,侃侃而谈,顾盼生风,这应该是他的企业家生涯中最值得骄傲的时刻。第二天的《纽约时报》报道说,“这是中国企业第一次在世界上广告密度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商业区做的中文广告,时代广场由此出现了一种新的广告语言――中文。”在后来的几年里,很多人出国到曼哈顿,必去参观这块三九的广告牌,它成为中国公司进入全球化的一道风景线。为了这块广告牌,三九每月需支付12万美元,一直到2003年5月,三九集团因扩张紊乱而爆发财务危机,它才被悄然拆除了。
第二块著名的广告牌则出现在喧闹的北京中关村,深冬,在白颐路南端的街角处,每天匆匆穿行的人们突然看到了一块巨大的招牌:“中国人离信息高速公路有多远――向北1500米”。它被很多人当成了路标,忙碌的交通警察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天大地大的皇城根,哪来的什么“信息高速公路”?这块广告牌被认为是中国互联网产业的一个纪念性事件。那个树广告牌的女人和她的默默无闻的小公司因此进入了历史。
在创办北京瀛海威信息通讯公司前,33岁的张树新是一个从中科院辞职下海的女商人,她在中关村里做传呼台的生意,1994年底,她跟丈夫一起去美国游历,在一位同学的家里,她看到了一份印有E-mail地址的通讯录,也就在这一刻,“互联网”这只长着翅膀的精灵飞进了张树新的视野。
当时在美国,网络经济正到了脱壳而出的关键时刻,马克·安德森刚刚发明了马赛克网络浏览器,比张树新小四岁的斯坦福大学华裔学生杨致远在写博士论文期间,发明了最早的网站搜索软件,他放弃即将完成的博士学位,在一个拖车里建立了雅虎公司,将网络搜索引擎商业化。由于当时能够提供免费信息检索服务的公司寥寥无几,因此得到市场广泛认可,雅虎很快成为全球最大的门户型网站,1996年4月12日雅虎股票公开上市,当日市值即高达8。48亿美元,杨致远成为继王安之后另一个全球级的华裔商业英雄。
1994年9月,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的新媒体研究教授尼葛洛庞帝写出了《数字化生存》,在这本让他名闻天下的著作中,他大胆地提出“整个社会建构的基本要素将发生变化”,他认为,随着互联网技术的成熟,物质性的世界突然向虚拟性转向,通过电子流的方式,知识、信息及商品制造与销售将可能实现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生存方式。这本书一出版就成为全美畅销书,它标志着人们对互联网的认识已经到达了空前的高度。根据美国《商业周刊》的统计,到1995年初,互联网已经连接全世界4万多个网络,380万台计算机,154个国家和地区通过互联网互通电子邮件。未来学家阿尔文·托夫勒三年前在《第三次浪潮》中所描写的景象似乎正在变成现实:这是一个无限开放的信息世界,打开网络令人头晕目眩的丰富信息纷至沓来。对于入网的用户,世界从来没有如此开阔而又如此亲近。
就当尼葛洛庞帝用“互联网时代”来定义未来世界的时候,中国与世界的距离终于近到了呼吸相闻的地步了。1994年5月15日,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设立了国内第一个Web服务器,推出中国第一套网页,内容除介绍中国高科技发展外,还有一个栏目叫“Tourin China”。9月,邮电部电信总局与美国商务部签订中美双方关于国际互联网的协议,协议中规定电信总局将通过美国Sprint公司开通2条64K专线(一条在北京,另一条在上海)。中国公用计算机互联网CHINANET的建设开始启动,中国最早的网民出现了,其中包括后来创办了电子商务网站阿里巴巴公司的马云、创办了新浪的王志东、创办了第一家BtoC网站的8848公司的王峻涛等人。就在《数字化生存》一书出版的半年后,北京的青年学者胡泳在台湾一家图书代理公司的北京办事处发现了它,他在20天的时间里便完成了全部的翻译,也因此,世界顶级学者关于互联网的最新思想在第一时间被引入到了中国,它的出版引发了人们对于未来信息世界的狂热想象,这几乎被视为中国互联网的启蒙运动的开始。
就这样,在1995年的中国,出现了第一批投身互联网事业的先行者。
3月,美国德州理工大学博士田溯宁把他在美国创办的亚信公司搬到了中国,他与国家科委合作在国内介绍Internet,田溯宁认为,互联网技术的兴起对中国与世界的交流是一个巨大的商业机遇,他争取到了包括道·琼斯在内的2000多个美国的信息服务商作为用户,同时也想在中国发展数千乃至上万个商业用户【一个很少被人关注的事实是,那些最早在中国从事互联网事业的人在一开始都把赌注压在电子商务上,他们认为,第一批有能力使用和“消费”互联网的应该是中国的企业家们。这显然是一条歧路。除了田溯宁、马云和张树新之外,1996年,归国创业的张朝阳做的第一个网站也是“中国商务网”,后来他发现此路不通,很快转向做“雅虎的中国版”一一搜狐。】但很快,他发现做不下去,第一个原因是中国消费者对Internet毫无认知,第二个原因是技术根本无法实现,亚信购买了第一套网络设备,制定了在Internet上传输中文的IETF标准,当时在北京、上海使用的网络路由器总共加起来只有32个拨号端口,一个端口大约能支持10到20个用户,这意味着亚信建成的网络最多能够支持500个用户。
4月,在杭州,一个叫马云的31岁大学外语教师创办了“中国黄页”网站,它自称是第一家网上中文商业信息站点,跟田溯宁的想法几乎一样,马云也想要创造一个面向企业服务的互联网商业模式,他当时想到的赚钱模式是鼓动企业把自己的商业信息挂到网上。比留洋归来的田博士要本土一点的是,他把Internet直接翻译成了一个中文名字一一因特乃特网,在一次外出游说时,有人警惕地问他,“你说的因特乃特,跟《国际歌》里的英特耐雄奈尔有什么关系吗?”为了鼓动别人参与他的事业,马云拿大家熟知的比尔·盖茨来说事,他说,“比尔·盖茨说了,因特乃特网将改变人类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