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营经济最为活跃的浙江省,则出现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民企造车运动”。浙江向来是汽车配件制造的基地,受同乡李书福获得“准生”的新闻刺激,一大群与李类似的企业家纷纷燃起了制造整车的冲动。今年以来,造车新闻层出不穷:浙江中誉集团联手东风注册成立武汉中誉汽车有限公司;浙江铁牛实业有限公司出手重组汽配类上市公司ST金马;宁波华翔集团通过受让股份,持60%的股份收购了河北中兴汽车制造公司;制造空调的奥克斯集团收购沈阳双马汽车95%的股权,并宣布在5年内将斥资80亿元进军汽车产业;金华青年集团与贵州航空工业(集团)有限公司签订合作协议,入主贵州云雀;连靠传呼机和手机起家的宁波波导集团也宣布将投资40亿元建设轿车基地。
到9月底,发改委先后收到了浙江40余家民营企业要求取得整车生产目录的申请。据当时浙江省工商联的调查统计:浙江已经进入汽车整车制造业的企业有28家,范围涉及轿车、皮卡、商务车和客车,其中汽车生产厂5家,占全国的4%,生产改装车的企业14家,占全国的2.7%。浙江民企“造车如同赶集”的现象引起了中央的关注,10月,国家发改委、国家税务总局等五部委赴浙江多个城市进行汽车产业调研,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浙江民企造车并没有过热,没有太严重的问题”。
在全国范围内,造车的热浪也颇为壮观,在广东,全国最大的小家电制造商美的集团受让湖南三湘客车集团有限公司的股权;全球最大的镍电池制造商比亚迪集团收购西安秦川汽车有限责任公司77%的股权;在重庆,生产摩托车的力帆集团先后收购重庆客车厂和重庆特种汽车公司,重组成立重庆力帆重客商用汽车制造有限公司;另一家摩托车企业重庆隆鑫则收购成都山鹿汽车有限公司,进入客运车市场;在河北,保定的长城汽车集团于今年12月在香港主板正式挂牌,发行1.14亿股H股,募集资金15.16亿港元,成为首家在港上市的民营汽车企业;在江苏,已经得手科龙的顾雏军宣布收购扬州亚星集团所持有的60.67%国家股,从而成为亚星客车第一大股东……
即便是在国有资本最为强势的石油领域,也出现了民营资本的试水者。今年,一家叫天发石油的民营企业获得国家商务部颁发的全国成品油和原油进口牌照,成为惟一同时拥有两个牌照的民营石油企业。天发的创办人龚家龙很早就涉足石油行业,他先是在海南和湖北等地倒卖石油,1988年左右,收购了两个石油液化气库,随后,成立了海南龙海石油液化气公司荆州储运站。1996年,天发石油在深交所上市,募集3亿元资金,当时天发石油拥有一座加油站和三个液化气站。接下来的几年,中石化与中石油强势崛起,垄断气息日浓,民营业者空间渐窄,龚家龙再无作为,一直到2002年之后,随着油价的不断上升,石油已经越来越成为一个公众话题。每一次的原油价格上升或者国内成品油价格调整都会引发大众媒体持续的关注和报道。
舆论不断要求放开市场和打破石油垄断。精明的龚家龙趁势而上,在争取到商务部的两张牌照后,他进一步大胆地提出了筹建民营石油行业协会的建议,他试图仿效民生银行的成功先例,依靠全国工商联的背景,在石油领域打开一条通道。在他的四处斡旋下,全国工商联同意组建石油商会,共有50多家企业成为首批会员,龚家龙则成为首任会长,他因为被称为“民营石油第一人”,有的媒体甚至给他贴上了“挑战垄断的石油斗士”的标签。龚家龙对外高调宣布要成立一个“石油产业基金”,希望能够集聚百亿资金,到海外寻找油源。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龚宣称,由于没有油源,民营企业拥有的加油站通常是从中石油、中石化手中以更高的价格买油,在油荒的时候,甚至根本就拿不到油,这使民营油企的生存倍加艰难。他说,“我们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把中国将近4万多个分散的加油站联合起来。”
从钢铁到铝业、从汽车到石化,民营企业在2003年发动的这场“重型化运动”,在很多年后仍然让人津津乐道,市场的车轮似乎正在碾向坚硬的垄断地带。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中国民营资本力量在1987年和1996年先后有过两次突破所有制篱藩的努力而未能成功,那么,2003年的这次“重型化运动”则是第三次、也是实力最为强大的集体冲锋。针对这一活跃景象,《中国企业家》杂志在年底的一篇评论中不无激越地写道:“当人们看到,民企的升级和中国的新型工业化正在适时对接,民营’企业家精神’和民营资本一并注入中国的重工业中的同时,人们不再怀疑,耕耘在重工业领域的民营企业在未来数年内将刷新中国民营企业的最强阵营;这轮以市场化力量为主要发动机的新工业运动将托生出中国第一批不是官员出身、不被政府任免、只以市场论功过的重工巨头。”这段评论在日后读来,恍若前世梦语。
与发生在商业界的这场运动相呼应的是,在经济思想界也正在进行着深刻的反思。当年那个因写作《中国往何处去》而坐牢的的“红卫兵”杨曦光如今已成为著名的经济学家杨小凯,他提出的“后发劣势”理论引起了广泛的讨论。他认为,落后国家由于发展比较迟,所以有很多东西可以模仿发达国家。模仿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模仿制度,另一种是模仿技术和工业化的模式。由于模仿的空间很大,所以可以在没有好的制度的条件下,通过对技术和管理模式的模仿,取得发达国家必须在一定地制度下才能取得的成就。特别是,模仿技术比较容易,模仿制度比较困难,因为要改革制度会触犯一些既得利益,因此落后国家会倾向于技术模仿。杨小凯进而警告说,“但是,落后国家虽然可以在短期内取得非常好的发展,但是会给长期的发展留下许多隐患,甚至长期发展可能失败。这种短期的成功,可能又是'对后起者的诅咒',它用技术模仿代替制度改革将产生很高的长期代价。
譬如,政府垄断银行业、保险业、汽车制造业、电信业,并用模仿新技术和资本主义的管理方法来代替制度改革,这是中国的后发劣势。这种后发劣势的最重要弊病并不是国营企业效率低,而是将国家机会主义制度化,政府既当裁判,又当球员。在这种制度下,国营企业效率越高,越不利长期经济发展。”在解决方案方面,杨小凯并不主张立即就搞国有企业私有化。他认为,“这个东西不能搞的太快、太早,我主张吸取台湾的经验,搞自由化,就是对私人企业不歧视。我们中国现在包括银行、证券在内的30多个行业不准私人经营,还有20多个行业限制私人经营,这些都与WTO的原则不相符合,迟早要去掉的。所以只要搞自由化而不必搞私有化。台湾自由化搞得差不多了,才搞大企业的私有化。这是成功的。私有化涉及到产权的大的变动,短期内一般会使效率下降,所以应该慎重,而且应该掌握时机。但是自由化是可以提早搞的。这里讲的自由化不是指自由价格,而是实行自动注册制,让私人经营所有行业。”杨的这些分析和主张与11年前吴敬琏就已经提出的“制度大于技术”的改革观念几乎如出一辙,无非杨论在此时显出更紧要的迫切性。
在对“后发劣势”进行反思的同时,还有人提出要警惕“拉美化”,在今年12月的“2003中国企业领袖年会”上,一些经济学家和民营企业家讨论了这个话题。他们认为:“在欢迎巨大外资的同时,中国所有的民营企业家应该有一丝悲哀,因为捆住了私人企业的手脚才使得外资大规模进入。”华裔经济学家、美国麻省理工学院黄亚生教授的观点最为鲜明,他说,“我们看中国经济主体的时候,发现真正主导中国经济主体的不是中国的企业。中国对外资的依赖正在造成“拉美化”。
”由全国并购研究中心出版的《中国产业地图》似乎印证了他的观点,中国每个已开放产业的前5名都由外资公司控制。在中国28个主要产业的三资企业中,外资在21个产业中拥有多数资产控制权。一个叫张文中的民营企业家在一篇题为《对拉美化说不》的文章中写道:“从巴西乃至整个拉美的发展经验可以看出,通过引进外资虽然可以获得短时间的经济繁荣,但无限制的、过度的开放给国家发展带来的危害却是根本的、长久的。事实上,我国的外资渗透程度已然十分严重,如再不警醒,恐难避免重蹈拉美化的复辙。我国外资存量所占GDP的比重已大大高于其他亚洲国家,甚至多出日本30多倍。我国的FDI占社会固定资产投资总额的比例已然是世界主要经济体中最高的之一。”
这些声音,既有对中国企业前景的理性思考,当然也掺杂了一些利益集团的诉求。它们十分清晰地呈现出这样的事实:在经历了二十多年的蓬勃发展后,巨大利益包裹着的那层意识形态的“外衣”已经悄然不见,三大资本集团――国有资本、跨国资本与民营资本之间的激烈博弈已经成了中国公司成长最重要而显著的特征。
就跟过去的那些年一样,互联网在中国经济中仍然是一个“另类”,这里没有管制,没有禁区,没有秩序,当然对GDP的贡献也是微不足道。不过在今年,它却以一种十分戏剧化的方式引起了普通国人的热切侧目,因为在这个领域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年轻的“中国首富”。
当上“首富”的是前两年还有点意气阑珊的网易丁磊,这个自称“跌倒了也要抓一把沙子在手里”的宁波青年终于熬出了头。从2002年第二季度起,网易首次实现净盈利,网易股票开始领涨纳斯达克。2002年,网易成为纳斯达克3600多家上市公司中表现最优异的股票,全球著名的财经通讯社彭博社评论说,“其成长性可以称为纳斯达克第一股”。2003年10月10日,网易股价升至70.27美元的历史高点,比年初股价攀升了617%,比2001年9月1日的历史低点攀升了108倍。
丁磊的纸面财富也超过了50亿人民币,他成为第一个靠互联网做成“中国第一富豪”的创业者,这个事实第一次让互联网的财富价值以数字的方式被清晰而准确地呈现出来。这是一种与上一代财富人物截然不同的创富方式,当时商业界最耀眼的明星企业家们,如柳传志、张瑞敏等都已经创业将近二十年,然而论到财富积累,都无法与年轻的丁磊同日而语,即便是具有红色资本背景的荣智健也用十余年的时间才完成了这一财富聚集的过程,而丁磊从50万元初创网易到攀上首富宝座不过短短6年。很显然,这是一个具有标志意义的事件,它宣告年轻的互联网创业者们成为名副其实的商业主流力量,财富积累的“利基”真的已经轰然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