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有智,你还不把假脸撕掉?”沈东诚勒马,“你若光明正大来献药治病,老夫难道不欢迎吗?可你却自作聪明,愚弄老夫!”
糟糕,中了老狐狸的奸计!若老子全部功力在身,怕你个鸟!这时只剩四成,一夜没睡,群雄又投降了,轿子里还带着小雨……我的胜算几乎没有。身陷重围,打又打不过,我赶忙胡诌:“城主大人火眼金睛看穿了我,在下佩服!但城主大人却看不穿真正的仇人,打伤少主的凶手是拨浪鼓!”
沈东诚轻描淡写摆摆手:“少跟我搬弄是非。拨浪鼓老先生痛恨蓬勃岛寡情,已经弃暗投明,以他的功力,谁也撑不了这么久。打伤剑儿的凶手是蓬勃岛鬼影武士。文有智你无需多言,你的功过,老夫自会看心情给你个公断!”
看心情?看样子他心情一般。所以我不能投降,小雨在轿子里,我也没脸投降。
沈东诚心情果然一般,冷酷地喝道:“拿下!”
随着沈东诚一声吼,急于立功的拨浪鼓从毛驴背上跳下,朝我射来一道寒冷的目光。我先下手为强,运气朝他猛拍一掌,拨浪鼓迅捷侧身,躲在毛驴身后。他为人虽然不咋地,但身法确实令人佩服。毛驴“嗷”一声惨叫,飞出一丈多远,落地却无恙,可见我果真虚了。拨浪鼓躲开横飞的毛驴,嘿嘿笑道:“没力气了?功力都送给沈少主了?剩几成?有三成没?不管多少吧,我只用三成打你,看看是我的绝心掌厉害,还是中土的断云掌厉害?”
我中过绝心掌,心下已然怕了,拨浪鼓嘴上说三成,打急了他还管那么多?我看向黄明柱夫妇,我岳父岳母的表情很冷淡,显然不打算出手救女婿。我不愿向乔舒雅求救,她弟弟已经让我间接害死了,我不能把她也害死。我正琢磨着应对之法,拨浪鼓已飞扑到面前,向我胸口拍来。我内力大损,不敢硬接,施展出无影脚法躲开,围着两个姐姐的平板车绕圈圈,躲避魔爪,计划把拨浪鼓跑累,把官兵们拖饿。
拨浪鼓毕竟老了,貌似迅猛,实则不如我灵便,怎么也够不着我,强平喘息,故作轻松:“你小子站住!城主大人命令我拿下你,我又不会打你!你再跑,我就不客气了!”我他妈哪儿听他胡说,继续跑。乔舒雅迈步要上,我让阿英阿红拦着,强装无畏,故作轻松:“谁也别帮我!我倒要看看,这个老叛徒能不能抓住我!哈哈哈!”
又跑了几圈,沈东诚不耐烦了:“都给我停下!”拨浪鼓站住脚,扶着平板车喘啊喘。其实再跑一阵,那老小子肯定躺下。可惜沈东诚不愿意等那么久。我也站住脚,看接下来怎么样。
沈东诚正要说话,此时,半躺在敞篷平车上的刘大姐醒了,她酒劲还没过去,迷迷糊糊地眨着眼,坐起身来,看到弓背喘气的拨浪鼓的秃头顶。拨浪鼓发觉异样,抬起头来,跟刘莹近近地打了个照面。俩人都愣了。刘莹突然一耳光,又快又准地甩过去:“看啥?!看啥?!凑这么近!看啥?!”
武功卓绝的一代墙头草拨浪鼓,年纪毕竟大了,跟我跑了一通还没缓过来,他没想到车上这个形如母牛的醉酒妇人敢伸手打他,竟然没躲过去,“啪”地挨了一耳刮子,又响又脆,丢人丢大了!他怒急,脸色变了,眼中杀气鼎沸,抬起手掌就要拍死刘莹。突然,一个人影飞到车前,跟他对了一掌,将他拍得噔噔噔倒退几步,堪堪站稳。
飞去的不是别人,乃是我神武非凡的岳母——包碧云。她伸手抚摸着刘莹稀拉拉的头发,冷冷地看了眼拨浪鼓:“我看你是活腻了,掏粪的哑巴老汉,你杀了刘博中,这笔帐还没跟你算!居然还要当我的面打死他闺女?我能让他父女俩都死你手里吗?”
见有神功盖世的长辈撑腰,刘大姐壮起胆来,摇醒马二姐,合伙跟拨浪鼓对骂。拨浪鼓太久没说话,一下子懵了,不是对手,被唾骂得张不开嘴,不停擦脸,越退越远。
沈东诚见不得这种腌臜场面,质问黄明柱:“黄寨主,你跟你内人,打算给文有智陪葬吗?我不想为难你们,但你们若跟我为敌,那可就另说了!”黄明柱躬身求情:“城主大人息怒,黄某哪敢?只是文有智已治好了少主,我女儿也已经跟他拜了堂,黄某恳求城主大人,放条生路,让他走吧。”没想到,他这时候又替我说话。
感人归感人,但求情有屁用?我抠着脸上的妆容,冲轿子里笑:“小雨!还是我亲丈人好,知道心疼女婿!”
“滚蛋!我心疼你干什么?你给老子瞎指点,害得老子把迷茫山翻遍也没找到宝藏!等沈城主消了气,老子再跟你算算这笔账!”黄明柱几个月不见,苍老不少,一看就是熬夜挖洞累着了。
我正想说,藏宝图就是那么标的,如果地方不对,极有可能刘博中也一式两份,还没开口,却听沈东诚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哎呀我说老黄!你还真去挖宝?就算真去挖,也不能让文有智引路啊!哈哈,你太财迷了!哪儿有什么前朝宝藏?那都是假的!”沈东诚得意之极,“老黄,你要是真能挖出宝藏,那真的要威名与天同齐啦!”
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老破钟得意地讲述了他跟宝藏的故事。那王八蛋,四十年前还是个少主,还没当城主就想建功立业,想抹平江湖上不服朝廷的各种帮派势力,又听了他爹老城主的馊主意,在自家库房里找了两张古画,伪造前朝藏宝图。山水画是前朝无名画家在迷茫山游览时所画,花鸟图是另一位无名画家的。小沈做了手脚,配以谣言,说前朝有个藏宝洞,得到藏宝就能得天下。城主府人多势众,散布谣言的本领仅次于丐帮。等谣言散播一段日子之后,这王八蛋很自信地拿着两幅画跑到古董市场吆喝。一群古董油子看了,都说画不好、价钱高,一直没人买,正好,小沈也不打算卖给他们,他等的是江湖人士。摆卖几天,终于来了个看上去就是帮派狠货的买家。
沈东诚说到这里有些气愤:“那小子,价钱谈不拢,抬脚就抢,简直欺行霸市,害我白忙一趟!老夫过了多年才查清楚他是谁,你们认得无影脚刘博中吧?”
“黄寨主认得他!他俩是结拜兄弟!”百鬼岭传出阴险的回答。
黄明柱赶忙接茬:“啊?!城主大人,当年那卖画的小贩竟是你?哎呀!刘博中那条臭鱼罪该万死!净给我惹祸!但城主大人神机妙算,连环妙计,放长线钓大鱼,把荆景雄和蓬勃岛都钓起来了!在下佩服佩服!”
沈东诚道:“有什么好佩服的!那时幼稚得可笑……无奈,剑儿也像老夫当年一般,他想在江湖行走,为朝廷做点事,老夫就把往事告诉了他,想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他一意孤行,不仅不放弃,还以身犯险,东奔西走,借那条流传了几十年的谣言糊涂行事,终究把自己害了!”
“然而少主他福人天相,虽经磨难,却安然无恙,城主大人,说到这个,恕我再为文有智向大人求情,这小子确实可恨,但他毕竟医治了少主,城主大人,求你饶他一命,别让我女儿守寡……”我丈人此时看去可爱至极。
沈东诚审视了一会儿黄明柱,突然露出笑容:“老黄,你这人有时候挺奇怪的。有件礼物,本来想等剑儿好了,让他当面送给你。但老黄你对晚辈这么仁义,倒显得我有些狭隘。”他抬抬手,叫了声“二宝”。队伍里,一个官兵走了出来,相貌跟黄明柱相似。年轻人走到黄明柱面前,摘下头盔,跪地叩首:“爹!孩儿不孝。”
黄寨主惊讶万分,激动得攥手,难以置信地扶起,仔细端看:“二宝?!孩儿呐,你还活着?!”正在骂战的包碧云听到儿子的名字,立刻转脸看来,她更加惊讶,慈母之情发作,提着裙子朝儿子跑去,人还没到,已经涕泪交加,搂着二宝,儿啊儿啊地叫。
从黄家三口的谈论中,我得知——
那年轻人黄二宝,是黄明柱失踪多年的二儿子,乃是三兄弟里唯一不傻缺的。黄明柱的土匪基业只有他一个合适的传人,包碧云祖传的绝世武功断云掌也最适合传给他。可黄二宝厌倦当土匪,也讨厌采阴补阳那套邪功,一心向往当个游侠,天下太平就惩恶扬善,烽烟四起就当兵打仗。他经常偷偷下山,乔装独行。某次在一个小城里,偶遇了初涉江湖的沈剑少主。二人谈论天下,颇为投缘,人也坦诚,并不互相隐瞒身份。黄二宝佩服沈剑少主眼界宽广、心怀社稷,愿意跟随左右。沈剑敬佩黄二宝虽为土匪,却一身正气、壮志凌云。于是二人结伴游历,还在迷茫山饱览盛景。便在那时,沈剑认识了黄小雨。
沈剑没几个江湖朋友,黄二宝也什么聊得来的知己,二人惺惺相惜,然而毕竟各有身份。某日,黄二宝带人下山劫掠商队,遭遇朝廷兵马,全军死伤,多人被俘。他脑子快,立刻向官军将领提起沈剑少主。那将领是由城主府栽培的,为人谨慎,特地派人千里送信到城主府印证,得到回复后,按命行事。黄二宝从此弃暗投明,投身朝廷。他不愿再与土匪有半点瓜葛,便隐瞒家人,让老黄一直找不到他,误以为他被对头抓了甚至已经死了。沈剑少主也帮他圆谎,哪怕与黄小雨情定枣树下,都不肯泄露半句。
……
黄二宝说到此处,沈东诚捋须打断:“老黄,二宝,你父子团聚,值得庆幸。咱们一会儿回府,老夫设宴,你们再叙。”黄家三人听命,挽手互看,不再言语。
“文有智,你确实救人有功,老夫念你的好,但你戏耍城主府,触犯的是大米朝律例。人情归人情,王法是王法,老夫的心情,一向与朝廷一致,来人呐!”沈东诚翻脸了。
一个军官走上前来,拔刀指天:“文有智一众乱党,图谋不轨,按罪当诛,弓箭手准备!”
官家人真的霸道!说杀人就杀人,也不讲究讲究月份。我心里突突跳,一瞬间想到很多应对之策——拼死一搏,不行;跪地求饶,没用;擒贼擒王,太远;撒丫子跑,没路。我甚至想挟持小雨,威胁沈东诚。
临危之际的对策,如同眼下蓄谋已久的伎俩一般,毫无意义,都是笑话。
一阵拉弓的声音吱呀呀响起,百鬼岭的懦夫们知道死到临头,不禁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