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风草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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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出来混不容易

一段日子以来,我左右不是人,这边对白馆主连揍带哄,那边对百鬼岭连用带骗,两边都要说足好话才行,真他妈累!快意恩仇的江湖在哪里?杀回中土的希望在哪里?乱中添乱,还没把这摊安顿好,其他杂七杂八门派声称,文盟主事务繁忙,借内力的事,他们不考虑。

真是空忙一场。我为了变得更强,几乎废寝忘食,白天应付贱人白向北,夜间潜运从群雄那里借来的内力。我采阴补阳,我勤奋之极,晃得原本稳稳当当的红木床嘎吱乱响,累得原本说话不利索的芳子破口大骂。经过日以继夜的努力,鄙人经脉的纵深已今非昔比,实在说来,再借十倍的内力进来都没问题,这时候他们竟然因为一个白向北几番撒泼,便把我拒之门外。

唉,蓬勃岛的江湖不好搞。泰斗们高攀不上,杂碎们随风飘荡。

据王大麻子等几个智囊分析,蓬勃岛武术界不鸟我,原因有二。第一,武术界算是很有名气之白眉武馆的馆主白向北被我打了,虽然没要命,但次次被我一招打败,所以他们认定若再借内力给我,不用等沈东诚打过来,蓬勃就已经面临危机了,用边三斤的话说,引狼入室已经够蠢了,难道还要肉包子打狗不成?这比喻听得我一阵不高兴。第二,各门派见我不敢对白向北下杀手,知道我惧怕古桥大师,又见周岛主并不给我撑腰,显然不看重我这个半路捡来的义子,其他各界很冷淡,连亲兄弟文有礼都不为之发声,可见,文有智虽然武功不错,但人缘差,此时风向未定,当然不便牵搭。

食品大全直言不讳地批评我:“盟主,你跟白向北打的架实在不像话!跟唱戏一样,轻描淡写朝鼻子上栽一拳,连掌法都不用,姓白的呢,压根不躲!鼻子出血,直接认输,他一认输,兄弟们就摆桌上菜,招待那帮货!盟主,你这不仅没气势,连敌意都不足!就跟娃娃打架一样,打完还是好朋友!你俩比娃娃和好的都快,酒桌上还划起了拳!”

我倍感委屈。不是我乐意朝白向北脸上打,要按照我的提议,随便打一掌,让他保全脸面,名义上分个输赢就行了,我甚至想点到为止,可实在不行!前几次我或者卸了他胳膊,或者错了他筋骨,或者拿住他穴位,或勒住他脖子,那铁皮白向北都死不认输。一来呢,人家确实皮糙肉厚不怕疼,二来呢,他初登门那天,四肢都被我卸下来了,躺在地上还腆着脸叫骂:“文有智!你这个懦夫!你不给我把脸打出血,就不算你赢!”这一句话,把我打算给他留点面子的好意践踏得体无完肤。我只好照办,给他鼻子上捣一拳。他滋着鼻血,满眼泪水,哈哈大笑:“厉害!我认输啦!下次我还来!”然后朝门外叽哩哇啦了几句,他的徒子徒孙冲进来,拆下老子的院门,把他抬回去了。几次下来,大伙逐渐产生了默契,省去不少麻烦,甚至产生了惺惺相惜之情,所以这天打完架吃饭的时候,我就跟鼻孔塞着布条的白向北喝了几杯。浊酒下肚,豪情大起,划拳赢花生米。饭后我扶着醉醺醺的白馆主去厕所,在坑间,我诚挚地问他何苦总跟我过不去?他趁四围无人,悄悄对我点破了天机。

原来,这事情压根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他跟我透露,是门房老丈当初指使他故意骂人,激我上门决斗,那老丈有背景,所以馆主得听门房的。

白向北甩完一泡长尿,含泪系裤子:“兄弟祖上也是中土的,说来都是同族,我若不是无奈,何必跟你过不去?唉……混口饭吃,无奈呀!所以每次都让你打得鼻脸出血,要不没法交差……其实我的功夫虽不如你,鼻子也不至于那么容易出血,功夫上了脸,也跟铁打的一样。”裤子提好,把鼻子里的布条喷掉,白向北勾着我肩膀,感谢了不杀之恩,原谅了出丑之恨,隐晦地告诉我,这事要彻底解决,必须拜见古桥大师。

“出来混,都不容易呀!”白向北深吸一口气,跨出厕所门。

他那番苦衷,哪里能让徒弟们知道?

我这番纠结,哪里能令百鬼岭明白?

百鬼岭大部分人以为盟主武功天下第一,又是周岛主义子,就算三两下扇死古桥,都不是什么事。除了巴道士等几个知深浅、通人事的骨干以外,不少郁郁不得志了太久的棒槌,急切盼着盟主一统江湖,好让他们鸡犬升天,他们唯恐来了蓬勃岛还要缩头做人。

我却深知不缩着脑袋,正如万年历赵健老师父说的,这一船人极有可能不知不觉就让灭了。所以我在厕所门口,扶着一身杂味的白向北,让他指点迷津,怎么才能跟古桥大师说上话。白向北悄悄给我介绍了个引荐人,是古桥大师家后院负责喂鸡的一个精瘦汉。

……

这一天,那精瘦汉刚好下山采买,白眉武馆眼线多,白向北早早就知道了。白向北把他请到一个酒馆,叫我去见见。我便去了。

精瘦汉不喜欢跟人打交道,连真名都不给,只让我称呼他“孤独的玉米杆”。听起来既有诗意,又不乏农家气息,跟职业也很沾边,是个好名字,而且极其配得上他瘦高的体型和麻杆的细腿。

古桥常年居于东山顶,宅院位置偏僻,并无大路通达,仅有一条山路能到,雨雪季节一来,道路基本上就寻不见了。玉米杆告诉我,古桥大师生性孤僻,一般不见客人,虽然身居要职,但若不是有重大事件,一般不上朝。朝廷找他有事,要先派人送信到山下。山下有个守山人,住在大路尽头的林间小木屋里。来客若要上山拜访,还得等守山人前去通信,古桥准了,才能上山。

“文盟主,你可得小心,那山路崎岖狭窄,机关陷阱密布!外人乱闯必死无疑,就算得到了许可,你自己寻路上去,那也是危险得很!”白向北好意提醒道,“你可能没听过咱这里的民谣,十个人上山,七八个能进去,五六个下山,三两个能出来!”

我勒个妈呀!七八个上去五六个下来,两条人命就没了呀!这比东岳城城主府“有得进没得出”精确得多,因此威慑力也真实了起来。我不由得看向玉米杆,希望他指点一条生路。

玉米杆夹起一片鱼,端详着鱼片纹理,沉吟道:“全看来人的缘分了!”

缘分个腿嘛!摆明了要钱!我心说这么要命的事,价钱恐怕低不了。便用眼神示意白向北,让他打听打听。铁皮白向北也没问玉米杆,直接回答道:“一般是五百两,不过咱俩不打不相识,给你个朋友价,三百五十两!”

玉米杆补充了一句:“银票!不要现银,不要首饰,不要金条,不要农产品!现在就给。”

我心说糟了,钱不够!我在中土还有点钱,但现在一穷二白,名为岛主义子,其实俸禄也就那么点儿,碰上筹备战事,还不能及时发放,再者,还欠着周岛主和伊藤船长两头外债。我又看了看白向北,心说老子穷都是你害的,你竟不给我砍砍价?!他无动于衷。

“能否……”

“不讲价!”俩人异口同声。

这帮畜生!

“不是讲价,是改天……”我放弃了。

“那就等于讲价,文义子……文柚子!”玉米杆就因为我讲个价便占我便宜。

好歹我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不能失了气度,更不能显出穷酸。我装作很有钱只是没带在身上的样子,轻笑道:“得,既如此,给你就是了,你稍坐,我回去拿!”说罢示意白向北跟我出来一趟。白向北跟出来,我俩钻进厕所,我低声指责他,为啥不早点说要钱,而且规矩还这么霸道?我没好气地说:“你先借给我,不然我现在就打你!”

“不是我不借,我没那么多钱!我名义上是个馆主,其实就是个家奴,前几个月的钱全买跌打药了,因为打架输给你,还让先生扣了不少!”在厕所都得尊称门房老丈为先生的铁皮傀儡白向北苦笑道,“古桥家喂鸡的老哥也不是每次都收费,今天我在酒馆见了他才得知这次要收这么多,至于他只要银票,我就更不知道了,所以哪可能提前告诉你?我只知道他最恨别人讲价,文盟主,你赶紧跑几步回去拿吧!你武功高强,跑的肯定快,我给你先招待着。”

好一个武功高强,竟被钱逼倒!我无奈地摇摇头,走出厕所,运起轻功,撒腿往家跑,刚跑两条街,突然想起家里压根没银票,我砸锅卖铁都凑不够五百两,我跑个鸡毛?!难不成回去找村民凑?难不成把黑井的宅子当了?!

银票那东西只在几大城池之间互通,给蓬勃岛东海岸“霜弩城”的渔业大户等权贵增添便利。一般来说,富贵人家才用得着,我这个半路冒出来的义子,只见过一次蓬勃岛银票,也才区区五百两,还是乔舒雅送给我的,早让百鬼岭众人挥霍掉了。所以我不再往家跑,转去文老五家。不出意外,他一个文学界的屁诗人,混了个虚名,书倒是不少,银票却没有。被他用一本新出的垃圾诗集打发出来,我更茫然了。

轻功施展,踏着房檐,一路奔袭,思前想后,我只能再去找周岛主一趟,谁让他自称义父呢?本以为在都城房顶狂奔跳跃,会扰了市井秩序,岂料路人见怪不怪,该摆摊摆摊,该买菜买菜,砍价的、说笑的,有鸟语,有中土话,可就是没有人为房上高来高去的高人而惊讶。俏姑娘不尖叫,婆娘们也无视我。嘿呀,我更觉失败了!一气之下换了条偏僻巷子,气恼地狂奔着自卑。

“分心则乱”,座右铭是错不了的!到了一户人家房顶,忽听到里面有人哼了一声,我一惊,该凝气却错做发力,“轰隆”一声,踩塌人家的房顶,摔了下去。

我在半空,感觉一切都变慢了,从离开中土安城老家,至踏破房顶那一刻之间的所有事情,仿佛瞬间在心里重过了一遍,无助、屈辱、愤怒、迷茫;喜悦、刺激、奔劳、彷徨;谎言、动心、绝情、伤感;仇恨、乖张、自责、惘然;勇气、盼望、谋划、泡汤;揪心、飘荡、无眠、我都习惯了……(我就不凑整!我就不押韵!我就要任性!我就要胡乱堆砌词藻!我都混成这样了,爱怎么写怎么写!)

掉下去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累了,真希望就这么活在回忆里,那个刹那,小雨、莲花鲜活地出现在眼前,我仿佛找回了自己,好有归属感。我闭着眼,任意下落……但终究停了,其实也就眨眼间的事。

在一个女子尖利的叫声中,我“哗啦”地跟尘渣碎瓦变作浑然一体。我安详地闭着眼,脸上盖着半块瓦片。

沉寂了好一阵,有人掀开我脸上的瓦片,用不知什么破布扫了扫,我扭了扭发痒的嘴鼻,还是安详地闭着眼。

一个男子用发颤的声音叫了声:“文……有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