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的身子成了个灰色小团,在我头顶十几丈高处,也没往别处再走,就直直地上去了,如若没有意外,定然是要直直地踩下来。这种打法真是闻所未闻,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都得有好功夫,否则不死也伤,老杨能蹦上去就已经让人匪夷所思了,他还敢就这么直直地踏下来?当时人家明明就是那个意思,可我总是不敢相信。
我可不敢硬接这一脚,急忙闪身躲到墙根处,看失了心智的老杨是摔成肉饼还是种进地里,或者能搞出什么大动静来。我期待的是老杨彻底摔成残废,我代表朝廷给他点银两养伤吃饭,这事就算解决了。
天上,石子和灰土中间夹杂着一个疯老头,双掌平伸,左脚乱舞,搅出一朵土云,渐渐遮蔽了我的视线。不一下,从土云中凌厉而降的疯老头,如一根铁钎一般,猛地踩了下来!我运功护体,紧张之极;土狗夹着尾巴呜咽,鸡群鸣叫声停了,我背靠一堵墙,余光瞟见,鸡们几乎吓死了,瑟瑟发抖;而墙头小崽子们早不见了踪影。
“砰!!!”老杨落地了,猛烈一震,仿佛天摇地动一般!接着一股大风夹着浓烈的尘土袭来,我双掌发功,形成一道风墙,把尘土石渣挡住。而后,石子如雨,噼啪而下。
还在琢磨尘土散后,去看看疯老头是死是活,突见,一个灰色人影双目闪着红光猛然从尘雾中冲杀而来!大爷的老杨,真是腿断头掉浑不怕,不打死人不罢休!我畏惧了,踏墙飞身躲开,刚闪开,就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疯子老杨穿墙而过。
“啊!!!”隔壁一个大娘传来一阵苍老的尖叫。我心说这下热闹了,老杨一定是打死邻居了!这种烂事官府肯定要插手,妈的,老子一定受牵连,快闪人!我当时哪里会想到要救人或者制住疯魔的老杨,一心就想逃走。
我还没迈步,突见老杨穿墙而回。隔壁**的大娘用毛巾捂着胸口,气得跳脚大骂……呀呀我扭头就跑,还以为老杨杀人了,没想到是老大娘在擦身子!大娘犀利地骂着:“死鬼老杨,你这次还怎么说?!以前是爬窗子,现在都拆墙啦?!老杨,你给老娘回来!”
老杨这会儿哪儿有空理她?我狂奔,他狂追。那老头的左腿竟然那么灵活,不是瘸子吗?怎么他妈跑得这么快?不是掉下来了吗?怎么连崴个脚的伤都没有受?这还是人吗?我当时真有些崩溃。跑过鸡窝,只见鸡们全死了;路过狗窝,只见土狗浑身血窟窿。连狗窝的木板都被石子打穿了,鸡血狗血淌了一地。从来没有什么动物的死让我那么害怕的,但那天真是骇着了!
认怂胆气散,武功不像样,我连隔壁大娘的气势都不如,拼命逃窜,狼狈之至,而那老疯子竟然身法不差,追的很紧,我已经跑到大街上了,他还在拼死追。我一路尖叫,引起路人的混乱,跟着尖叫,但也有缺心眼的大声叫好:“杨老爹爹!打死那畜生!”
我去!这老杨不是号称为民请命好好聊吗?可他一出手就发狠招,说从天而降就从天而降!老大娘的闺房,说破墙而入就破墙而入!老子的狗腿,说打瘸就要打瘸。老子是说成啥也不能让他打瘸!我当时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凭着年轻厚实、内力雄厚,不停奔跑,拖死那个红眼老疯子。
于是我狂奔,为了少听几句老百姓的唾弃,我往偏僻处跑。到了无人处,等那个老儿累趴了,我把他疯腿彻底打断,以绝后患。我在前,靠轻功奔逃,老杨在后,靠腿脚追袭,就这么的,我俩跑出了城,直奔南郊而去。
天太他妈热了!已经到了中午烈日最狠毒的时分,我累得不行了,爬上一棵粗大的树,嘶嘶发喘,对着树下眼睛里的血色退了一大半的老杨,痴心妄想地求饶:“杨大爷!我错啦!我改!别追了,再追,你老人家可难逃……那个一死!”
威风凛凛的老杨一身一脸的尘土,脸色都看不出来了,蒙了一大层,脑门连一丝汗都没有,细看之下,老头不喘气不眨眼,真的跟行尸走肉没两样!不回答我的求和,而是抬起左腿,开始踹树干。
一脚一晃荡,一脚一晃荡。树杈上的鸟窝遭了秧,直落了下去,奔老杨的脑袋而去,老杨不躲不闪,挥拳挡开,整死了一窝无辜的小鸟。我死死抱着树干不松手,想起一个传说,古时候有个人名叫夸父,跑去追着摘太阳,谁知一路没追到,自己反而死翘翘了。
这老杨仿佛是那夸父,不追死我不罢休;我却不像个太阳,被他追上了。夸父追日,老杨追我;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树干挨不了几脚了,但我还没缓过劲来,便飞身到了另一棵树上,老杨眼里血色未褪尽,神智似乎就还是那个德行,也不飞身上来打我,而是走到这棵树下继续踢。我见树不少,足够我休息,闹不好还能累死老杨,于是以逸待劳。
举目四顾,见东南方向有个小村落,地势很平坦,大路旁有林间小道通了进去。看到村落,肚里饥渴,想去找点吃喝,便盼着树下老杨赶快死:“老杨!你要么停下,要么就赶紧死,跟你闹了一通,我实在有些渴了……算了,跟你说了你也听不见,赶紧死,老杨!”太惨了,夸父追日的时候,夸父渴得喝掉了好几条河,老杨追我的时候,我渴的想喝掉一整条河。
“混账!年轻人怎么可以这样跟长辈说话?你们在干什么?吵了我午休!”
村落方向远远传来一句又严厉又温和的质问,听声音仿佛有些耳熟。
我大吼:“谁呢?!你又没看见!树底下那货不知是人是鬼,你说什么凉快话呢?!有本事你出来!”
“好,稍等,我穿上鞋。”这个唠叨货事还真挺多。我刚回了一句:“给我带一壶水!”那人已经手握长竹竿,踏着树梢,飞奔了出来,转眼间到了对面树顶。
来的乃是武林泰斗之一,陈老先生!(就是这么巧,老先生最近思念故土,再加上朝廷召唤,便回老家祖宅住了下来。徒弟伺候着,平日里教教书养养花,吟诗作曲,清闲度日。)陈老先生穿着一身青色粗麻布长褂,蓝色裤子洗得发白,脚上穿着一双木板拖。头发乱糟糟的,眼角带着眼屎因为他正在抿眼角,手里的长竹竿有两人高,摩得漆亮。
“是文馆主?你怎么惹了老杨?”陈老先生的声音很好听,站在树梢上也很有学究风范,乱发眼屎一点也没有影响他的文艺气质。
我换了一棵树,几句话诉完来由,求恳道:“陈老师,你快劝劝,不然老杨师傅可就危险了。”老陈当然知道我说的其实是自己危险了。
“难呐,老杨发这么大火,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几次,每次都是对手死了他才罢休,文馆主,你惹了大麻烦啦!”你妈的,跟我小时候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一个样,毫无同情心!当年是我爹打我,这会儿是老杨打我。私塾先生当年不救也罢了,事后还给我补了一顿;这眼屎陈老师手里提了个竹竿,难不成要一起打?!
我可不能死,我的人生还没腾飞过,小雨还在魔窟,莲花陪着狗熊,我怎么能死呢?我苦笑道:“陈老师说笑了,又没有仇,哪里就要说死说活哩?请老师劝一劝杨老前辈,文有智在此谢过!”
陈老先生认真起来跟我私塾老师一个德行:“我哪里在说笑?!”妈的,我顿时恨屋及乌,连私塾老师马先生也恨了起来,不那么后悔曾在他书上画王八了。
“文馆主,我劝你还是想一下遗嘱的事,你放心,我陈有德绝对替你安排妥当。”
“陈老师你别逗了!我哪里有心情想什么遗嘱?!我无子无嗣的,连个老婆都是临时雇来的,心上人还在中土受苦……妈的!我立什么遗嘱?!我就不信老杨他还真就不吃不喝踢完这片林子,我等上片刻,耗死他就是!陈老师不帮忙,就请回吧,文有智改日登门拜访!”
“文馆主,你考虑好,杨老师傅这门功夫发出来,虽然会折寿,但还真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打死对手是不会停的,其实不是你耗死他,而是他耗死你呀!”陈老师语重心长。
我心里一震!教书先生还有一个毛病,就是一般不说谎。眼下事关生死,他不可能骗我。
……
(当然,我这一段文字,也不是在树杈上当做遗嘱写的,不然哪儿能字迹如此整齐?我活下来了!哎呀,想起那番恶战,能坐在家里让芳子捶背捏肩,简直是神仙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