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酱肘,鬼祟抹黑,往城主府去。不知道码头啃肉之后,邪影们是归巢了还是归海了。不管怎样,我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回,冒死也得拿到小乔的药方。
与无声无息的城主府相比,大门口饼铺里的动静,显得格外突兀。我警惕之极,贴在墙外不敢妄动。只听得里面有两个人,伴随着沙沙声,一个喘着粗气,另一个呼吸急促,像两个新入道的毛贼。我没听出别的,便悄悄探身看个究竟。无灯无火,隐约看见一男一女,男的站在小院中央刨坑,已有半人深,女的往旁边搬砖运土。不管是敌是友,得先制住,免得惊动了城主府里的人或妖。我轻轻跃过去捏了俩人的咽喉。不等审问,女的吓昏过去,男的说不出话。我一把将女的捏醒,她得知来的不是牛球人,胆气壮了不少,跟我有问有答。这俩人不是别个,乃是烧饼铺的蛮汉和长舌妇。牛球人暗杀黄明柱三口当晚,饼铺夫妇趁乱,连夜逃出城,躲回城郊的家,可多年的积蓄埋在院里不及拿上,惦记得茶饭不思。这天听闻码头打仗,两国交火,百姓逃离,东岳城已空,生怕有贼捷足先登,把自己养老之物盗去。便趁黑回来挖掘,不巧被我撞见。
我问他们回来后看没看到城主府的动静。长舌妇道:“城主府里空落落的,一个人都没有,不然俺们哪儿敢在挖宝?大老爷您有的是钱、有的是胆,俺们小老百姓比不了……”我打断她:“嗯,你们挖完快走,城里有四个吃人妖怪!”夫妻俩逃过一劫,千谢万谢。
我潜入府里,探听动静,却什么也没探出来。心想牛球王子等要么已经逃出海,要么就是自杀了。我心下着急,万一找不到牛球邪医,小乔可没救了!于是急忙往里去,仔细把城主府搜了个遍,竟然一无所获,连半点痕迹都没看到,装傻的黄大宝也不知去向。与这种没抓没挠的急躁相比,我宁可跟魔影痛快地打一架。
离开城主府,提心吊胆,东去码头。到了地方,真如马老儿所述,残缺的死尸铺满地面,一股难以入鼻的气味,冲得我脑袋发晕。尸体中有一具骨骼庞大的,无疑是孤山姐夫。我走近查看,见他被啃得面目全非,脖颈断裂,血糊拉碴,肚破肠无……两只眼死不瞑目地瞪着天。当面看到的情景比马老儿描述时想象的惨百倍!看得我我心惊肉跳,五脏翻涌,找了个背墙处,把酱肘子吐了个干净。
吐完,看向茫茫之大海,只见空寂的港口连条渔船都没剩下,牛球人恐怕已经乘船东逃了!妈的,要是有条船让我追过去多好,没有药方,小乔咋办?!气急败坏之下,我朝大海愤怒地吐口水。
正吐着,忽然感觉背后来了人!我头也不回,折身就跑。来者叫道:“大哥别走!我是韦无常!”我大喜,刹住脚步,与其相见。韦无常本来在宁城,我大婚之日他的戏班子还唱了几出,后来他听说东岳城的软玉坊名流云集,便遣回戏班,独自慕名而来,跟文老五厮混了几日,果真交往了些许名流。可才子佳人们看不起他的戏,他也看不惯他们衣冠楚楚实则满腹淫秽。某次酒后跟一个戏子对骂之后,发誓再也不唱戏,再也不去软玉坊。没了喜爱的戏曲为伴,韦无常心烦意乱,只有大海能让他平静,就在东岳城码头南边沿海的小渔村,搭了个窝棚胡乱住着,每日跟隔壁的渔夫出海捞鱼过生活。当日东岳城失守,他没太关心;这天听到炮响,他也没太惊动。但听说牛球妖魔吃人时,他终于怒了。
“我来的晚了,没抓住那个畜生!”他吹胡瞪眼,“守了好几个时辰,他都没来。”
“算你走运,不然你也让吃啦!”我鬼眉祟眼,“是四个妖魔,不只一个!你瞅瞅地上这位蓬勃英雄,我以前跟他交过手,铁一样的皮肉都让啃成这样了!”
我让韦无常别招惹吃人妖魔,帮忙找出海的渔夫打听打听,牛球人的船什么时候走的,坐什么船走的,有没有快船能赶上。韦无常怒道:“啊?!跑啦?怪不得我等不见,走,大哥,我划桨也要追上去,打死那几个畜生!”我跟他匆匆往渔村去,一路叮咛,只要活捉了罪魁祸首牛球邪医,咱们的仇就报了。到了渔村一打听,渔民们说,上午走了一波大船,悬着西瓜旗;下午来了些牛球匪兵抢渔船,渔民们不动声色,让他们把船划走,又派几个水性好的尾随过去,凿船把牛球匪兵全淹死了。我仔细询问,亲手凿船的一个渔夫笃定地说,淹死的都是些兵,一个当官的也没有。
我走遍渔村,众人都没见过牛球王子和牛球邪医。白问半天,只有一个地方还能碰碰运气。我忍住满鼻子的鱼腥味,代表朝廷向勇赴国难的渔夫们致了谢,便叫韦无常跟我去“文大将军府”,那处是邪影的巢穴,或许还有一丝希望。他答应,为了降妖除魔,破例开嗓,让畜生们尝尝“魔音功”的厉害。我不断提醒,邪影十分危险,嗜肉而冷酷,光腚无人性,让他切记,打不过就跑。
我俩连夜往文府去,路程不远,很快便到了附近,我按住韦无常,屏息探听。一听之下,又是惊喜又是惊恐!里头真的有人,叽叽哇哇说着鸟语;同时也夹杂着咔咔嚓嚓的声音,就像野狗啃骨头。没猜错的话,牛球人和牛球兽都在里面。当时觉得这帮人真古怪,明明已经兵败,明明可以逃走,怎么还不走?但一刹那就明白过来,既然里面的人跟邪影和平共处,说明他们有驯服邪影的办法。这么看,牛球人还不到认输的时候。甚至可以说,对他们而言,这才刚开始!
邪影感知到了我和韦无常的到来,发出威胁的低吼,躁动起来,铁链“哗哗”作响,可能受了驯服,并未立刻发作,不然什么铁链能捆住那些家伙?我大惊,刚想对韦无常说句“跑”,头顶就突然出现几个黑影,嘶嘶声起,银针射来。我侧身躲,韦无常伸指弹,二人化掉危险。发射银针,说明来的是魔影而已,还好还好!我双掌一轰,韦无常喉头一动,反击两招。可惜强强相克,我的掌风刮过,把韦无常曼妙的无声之歌吹散了,但即便如此,还是把四个魔影震得捂耳,摇摇欲坠。
韦无常面露惊讶,受挫地说自己功力不敌,不给大哥添麻烦了,这就走了!大约他被软玉坊的戏子羞辱之下放弃唱戏,也是这般丧气。我赶忙安慰:“老弟莫妄自菲薄,怪我怪我!咱俩轮流出招,互不干扰便可。”韦无常明白过来,兄弟二人先后出招,将四只墙头大鸟,揍得西摆东摇。魔影们知道厉害,难得地败逃,撤回院内。但我们哪儿能放过?跳上墙头,我护住要害,韦无常叉腰观看。只见邪影们在远处,魔影向他们逃去。好一个大魔音韦无常,迅速发声,把魔影们震得凌空摔落,士兵们也纷纷倒地不起。不止如此,邪影们闻之惊悸,不再低吼,反而趴地抱头,发出“呜呜”的哀鸣。如此顺利,出乎我意料!早知这样,我就把韦无常像笛子一样绑在腰间,去哪儿都带着了!我心下喜道,实乃天道轮回,并不是狗屎运,吃人妖魔若无所降克,那还得了。
正要追过去杀掉他们永绝后患,突然,一股极冷的寒意自北向南,毫无征兆地刮了来!我扭头一看,吓一大跳,昏暗之中,一道巨大而熟悉的霜影,不快不慢地飞来,是他奶奶的林木忍!我跟韦无常若不躲避,定要被劈成两半。这小子的霜刃,并不是凌空跃过或俯身趴下便能躲开,在海上我看出,林木忍的霜刃似乎是很薄的一片,实则不然,薄薄一片岂能掀起巨浪?来不及解释,经不起揣测,我拽住正要大显威风的韦无常,唰地往南飞奔,一口气跳上城墙。彼时韦无常在院里时,刚好张口提气欲发功,被我一拽,凉风呼呼灌了一肚子,在城墙头,边发牢骚边打嗝:“你倒是说……咯……一声再走啊!”
这下糟了!韦大侠是唯一能震慑敌方妖魔,左右天下大势的人!此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出此意外,妈了个巴!林木忍那狗东西,早不来晚不来,怎么赶得这么不巧?
我急忙问:“你怎么样?还能唱吗?”
他断断续续地说:“能唱!以前也……咯!遇到过,就是……咯!得喝口热水……咯!”
这他妈叫做能唱?我上哪儿给他找热水去?
“罢了大侠,热水没有!有半壶热尿!还有凉拌酱肘子一坨!”
“哈哈……咯!哈……”
说话间,城内本就破损的大将军府,房倒屋塌,轰隆作响。远远的看不清,但猜都猜得到,老子的宅邸一定被削得稀碎稀碎!不知道掌握小乔生死大事的医生们是不是也让削死了!要真是这样,我得打死林木忍!
在我的怨怼之气中,霜刀压过来,已是强弩之末,仍把城墙震得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