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兄弟是在找什么东西吗?”黄大宝问,“山贼们抢走的东西被罐州军收了,皇上家的东西都敢抢,那帮土匪胆子太大了。”
柳暗花明,我眉毛都跳起来了,急促问到:“东西在哪儿?!”黄大宝笑问:“你也要抢皇上家的东西?”我说要找点牛球人遗留的药材,制作解药,保卫皇宫安全,以防魔影刺杀。黄大宝装傻惯了,这会儿就算不太相信,又岂能挑明?他使劲点头:“此事自然是极为重要的!文大人请跟我来。”
于是我们又返回城内,照着老光棍的描述,在军营库房里搜了一通。期间罐州百姓得知我们是为了保护皇上,都说要帮衬。那不更乱了?我威风凛凛地劝住,让大伙各回各家。岂料,转眼他们又来了,端着水酒吃食。盛情难却,但我不敢大意,饿着肚子把众人劝走了。忙到天黑,终于在一堆杂物下面找到一个其貌不扬的箱子,由老光棍确认,正是宝贝药箱。把我高兴坏了,抱着箱子亲了一口,哪怕里面装的是屎。箱子的锁头异常坚固,没有钥匙很难打开。我想砸开,老光棍劝阻,说如果硬砸,恐怕牵动机关毁了药物,必须智取。于是我们找牛球邪医的尸身搜了半天,毫无所获;请出罐州城技艺最精湛的锁匠,无可奈何;后来看热闹的人里站出一个流里流气的癞子,百姓纷纷侧目,交头接耳说这家伙是个惯偷。我闻之大喜,连忙请来,答应开了箱的话重重有赏。癞子从手腕处摸出两根细针,摆弄了一阵,箱子“喀”一声开了。我抢先大声叫好,众人随后也喝彩,癞子仰脸痞笑,很是得意。黄大宝傻呵呵地大手一挥,老儒生赏癞子白银五百两。
箱子里药瓶完好,老光棍仔细查看,说所需药物一应俱全。实在太好了,我觉得这是傻货黄大宝给我带来的福气,今儿走不成了,便提出要宴请黄将军。黄大宝傻呵呵地摇头,老儒生代为应承了。
席间我提出,把蚊官王大人的家眷请来。众人深明我意,赶忙去叫。一阵儿,抬来了三个老婆、五个子女,八人白衣白衫坐了一桌,满脸悲戚,强忍哭啼。我当面赔罪,说了通“王大人实乃忠心护国之人,可惜被主将那谁拖了后腿,又被副将那谁谁蒙了心窍,因此误会了我们这些义士,两方相斗,不幸罹难”等等屁话,答应待我回到国都,一定恳请我皇上大哥赐王大人一个身后名,封妻荫子;其他无辜将士的身后也定有安置。由老儒生做中间人,两边儿解了冤仇。这消息长了腿,不等宴席散去,罐州百姓都知道了,纷纷夸文将军是个深明大义、不计前嫌的好官。
喝了几巡酒,唱了几出戏,吟了几轮诗;谈了鸡,说了狗,笑了蓬勃,骂了牛球。酒席散时,黄大宝醉了七成,忘了装傻,比醒着时聪明多了,抱住我哭了一通他爹娘兄弟,说自己不孝不悌,爹娘临死都没能见一面。我拍背安抚道:“大宝哥,据逃出去的人说,国公夫妇跟魔影缠斗,去的十分壮烈,不负……”黄大宝嘶声哭道:“我爹妈兄弟都没啦……啊!咋死的又有啥区别!”我看见老儒生等人面色有异,便悄悄给黄大宝输入真气帮他醒酒,低声劝:“大宝哥,人多耳杂,小心露馅……”他稍稍安静,挂着泪,咧嘴强笑,磕磕绊绊地说:“呵,爹娘,死啦。”我觉得他状态不佳、演的很渣,让他别说话,装晕就是。
黄大宝趴在我肩上摇头,耷拉着胳膊,死沉死沉,真的醉过去了。我笑对众人说,黄将军醉了,都散了吧。黄将军醉了,文将军最大,众人听命起身散场。我扶黄大宝下楼的时候,他突然醒转,大声问了句:“文兄弟,我爹临死有啥话没?”这可难住我了,逃回去的人没有提这茬,但眼见黄大宝伤感,若不编几句豪情万丈的遗言,怎么安慰他天真的心灵?于是马上思索,可搜肠刮肚都没找到几句应景的,又不能求助文老五。
风萧萧兮易水寒?不行!
天冷记得添衣裳?不行不行!
迷茫山头再聚首?不行不行不行!
行走江湖多低头?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大宝哥,国公临终前,他说……”我使劲编造,但实在词穷,眼看都出到院外了,我还没嗯出个调调来。黄大宝要上车了,推开我:“别编了,你在这儿装我爹呢?拉倒,不说了。”
跟在身后的老光棍突然说:“黄将军!令尊令堂去世那晚我不在,不过我听三个邪医说起过!令尊令堂弥留之际,令堂说,留句话吧,过了奈何桥,咱凭暗号相认,令尊念了两句中土古诗,令堂哈哈大笑,令尊也笑,后来双掌相对,毁掉一本带个‘断’字的书,就一块去了。”
“什么古诗?!”黄大宝甩头急问,酒气、口水喷了我一脸。我擦。
只听老光棍顿了顿,庄严吟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说完一脸迷茫:“至今我没想明白,他二位干嘛要笑,文兄弟,你说说,这是为啥?”不明就里的众人也都面面相觑,连渊博的老儒生都不敢搭腔。
这让我怎么解释?黄大宝自己明白得很。他又问了一遍,他爹娘是不是真的大笑而终。老光棍说绝对是真的,邪医们就此讨论了好久。黄大宝突然笑了,哈哈大笑,把众人吓得够呛。老儒生还以为他伤心过度,更加疯傻了,急的搓手。黄大宝却变笑为哭,嚎啕不止,老儒生来劝,他也不肯上车。
闹了一阵,他渐渐平复。抱住我猛拍几下,鼻涕声不绝于耳,感慨道:“嘶……文兄弟!我醒悟了,嘶……我爹娘泉下有知,总该含笑!”放开我,他大声宣布,他以后要明明白白活着。想必早已看出端倪的老儒生当先面露惊喜,跪地又起,喜不自禁,众人随之恭祝,癫狂一般,可谓悲后又喜,闹了一阵。
末了,黄大宝上车,掀帘探脸道:“文兄弟,大恩不言谢,我爹娘兄弟的仇,是你和林木君帮我报的,今后咱就是亲兄弟!有件事儿拜托你,家传的‘覆雨手’武功已经随家母去了,她一向不肯儿女都学包家武功,说江湖凶险,过日子才是真谛,她本打算时机成熟了,在子女里选个传人,给祖先个交代就好,可惜没机会了;我外祖的‘断云掌’武功,这世上没有比文兄弟更懂的,请文兄弟看在我小雨妹子的份上,把这门武功传给我家老三,让他趁年少,学个防身之技。”我推辞说:“不是我不答应,你弟还小你是知道的,我这身板吧,又朝不保夕,要不,我教给小雨吧。”
黄大宝摇头:“小雨另有师承,学的是少林的一路拳法,北山的老尼师父教的,她与我家有恩,还给我接生来的。黄小雨对她师父发过誓,不学别的武功。”
我低声说要不我传给皇上?皇上的内力是我传的,可谓一脉相承,身份高贵又是自家人。黄大宝摇头,招我耳语:“娘家人一片苦心,文兄弟岂能不懂?”我只好明白,承诺尽快传功给黄三宝。(答应那么痛快,可是……从哪章开始咧?)我拜托黄大宝回东岳城后,派人料理孤山等义士的尸首,又托他替两城乞丐争取容身之地。礼尚往来嘛,黄大宝答应了。
第二天赶早,我们几人悄悄出城,径往浪荡山。林木等见了家眷,各有悲喜。芳子暗自伤心,眼睛哭肿。刘莹大姐得知孤山惨死,夫妻情意虽深,却也并未大悲,更未晕倒,哭泣一阵,便收泪说要前去收敛尸骸,同为寡妇的马二姐随行。我派人护送,暗中命人找寻刘大姐夫的下落,报予刘莹大姐,希望他们原配夫妻相逢,再续前缘。又让人竭力找寻经营奇才邓老板。
撇开传功黄三宝的事儿,我将其余事件写信给沈剑夫妇,禀明战况、告病在家。之后什么封赏、嘉奖、赦免、宽宥,我胡乱领了。威虎号战舰堂而皇之充了公,沙仁石等人也堂而皇之充了公。我一概没意见,折成大把金银财宝,留给老婆才是正事。
老光棍和威尔逊紧锣密鼓地配药为小乔续命,断胳膊断腿的古桥大师,依然沉默,十分配合。郭明夫妇回乡探望,韦无常和陆录则在山脚下就已告别。白馆主夫妇暂住山头等待,期盼与林木夫妇同返蓬勃。其他女眷,包括黄盖夫人在内,都被抛弃在中土左右为难,回蓬勃呢,生气;不回蓬勃吧,糟心。我常常劝慰,让大伙把浪荡山当成自己家。反正文老二拔营出战,浪荡山就是个空寨子。
……
(坏消息接二连三!大前天刚听说文老大当了驸马,西域诸国大军压境,今天上午便传来战报,说西关镇沦陷了。那本来也不是什么军事重镇,西域诸国之间与中土有沙漠阻隔,多年并无正式交往,原先无非个别国家暗中支持荆景雄那样的马贼劫掠骚扰,因此,自大米朝建立以来,这还是头一回大举入侵。大米朝在西边的防御,一直交给几个关隘、几支铁骑,还有老天爷。恰遇东西两头都吃紧,兵力极为不足。为此,朝廷大行招安,官匪相爱一家,即便如此,老天爷依然不给面子。
上午前来传信的太监说,西关镇之战,叛贼文有仁作为先锋,斩杀了中土十几员大将,城破后,第一个带兵闯入。据线报,西域匪兵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没想到文有仁居然这样,我惊讶之余忙问:“公公,我二哥文有义怎么样了?”看到莲花关切的眼神,又随口问了句百姓之生死。太监说文将军折损了不少人手,带兵撤退,固守安城,西关镇的百姓……恐怕凶多吉少。莲花垂泪不语,抚慰不得。太监还说,凝玉的父兄被派到西边带兵守关,奉旨驻兵迷茫山。凝玉把我正在安抚莲花的手拽到自己手里,焦急地说:“相公,我爹和哥哥,刚平冤昭雪就被派去打仗,你说他们会不会有危险?”我说放心吧,相比安城,迷茫山不值钱,西域人只会攻打安城,不会去迷茫山,我丈人和大舅哥绝对不会有事。凝玉蹙眉哀叹,抚慰不得。
接着,太监展开一条皇上密旨,传来更不好的消息。沈剑那货说,叛贼文有仁原为丐帮帮主,与武林帮派牵涉甚深,又兼之武功高强,凡人无法降服,钦命御弟文有智为“讨逆使”,即刻出发,前去镇压,剿灭丐帮大叛贼。我站起来拒绝:“公公!我身体都这样了,刚平了东边,又要派去西边?大米朝的能人都死绝了不成?大米朝的历史难道是文家创造的?!你回去跟皇上说,文有仁叛国跟我无关,臣文有智已经油尽灯枯!说起那丐帮,我这帮主的位子都是被人强加的,应该让秦大有,对,秦大有出面摆平!还有还有,丐帮武功出自少林,无苦大师也应该去!”太监为难道:“这可是圣上亲口下的谕旨,文大人,抗旨不遵可是……”我怒道:“要杀头是吗?那些吃皇粮不干事的,怎么不用杀头?这样,我再给你举荐个人,文有仁跟我师出同门,武功师承于包碧莲,徒弟叛国,师父有责。你回去跟皇上说,三个老前辈比我一个病入膏肓的晚辈面子大、武功高,要是觉得还不够,就把……”我跟他耳语说了包碧莲和沈槌他爹“郭大爷”的关系,可以趁机让无苦大师把他搬出来。这老太监深居宫中多年,虽然当初不是“郭大爷”的心腹,但他哪儿能不知道这层关系?他却装作吃惊。我对他说:“你就这么跟皇上说,文有智有心报国,无奈病体拖累,这几天便要开膛医治,生死由天,若能康复,一定誓死效忠,这之前么,先让老前辈们出马,共赴国难呗!”老太监跟文老二关系不一般,算是答应了。
最后,他又传了一条对我来说最坏的消息。那老家伙喜眉笑眼地说,皇后娘娘有喜了,比别的妃嫔都早!我虽有准备,但听罢仍然暗暗不快。并不是冲着黄小雨,而是冲着沈剑。正值举国艰难、民不聊生的时候,众人拼死报国,他却在宫里忙着跟不同的女人生孩子。这他妈是个昏君吗?!我笑着道喜,让三姐妹找了些金锁玉佩什么的,托老太监带回去给皇后娘娘。
之后可算没有别的消息了。这宣召的太监,乃是头一回上浪荡山,午间自然要宴请一番。他对李大厨的手艺赞不绝口,说宫里的厨子没几个能超过李大厨的,眼下山头也用不上这么好的手艺,干脆进宫伺候圣上,太监笑说:“哎,皇后娘娘害喜,什么也吃不下,把太后急坏了,命老奴想办法,我哟啥办法没想啊?连文大人那十个结拜兄弟都派去了,嘿哟,没用欸!这趟啊,老奴就自作主张啦,啥也比不上娘娘肚子里的皇嗣重要!”我心说老子动刀养病,也得吃好呀!可开不了那口,不然说起来我是跟沈剑的儿子争食,吃亏丢脸又危险,便大方应允了。李大厨看向素贞嫂子,素贞嫂子出身黄仓,那是当今太后的嫡系,她当然没意见。于是李大厨跟了太监。
饭后,太监酒足饭饱却迟迟不走。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忘塞钱了,暗中提醒好几次,其实钱我是给足了的。李大厨带路,太监在寨子里到处转悠。毕竟是皇帝身边的人,我总不能逐客,只能陪同。这死太监太讨厌了,哪儿哪儿都感兴趣,走着走着,终于,他看见了小乔。当时黄盖夫人正给小乔喂药,老光棍在侧。小乔毕竟不同于凡人,太监一眼就看出来了,好奇地问来问去,老光棍得意地有问必答,还说小乔状态渐稳,他自己功不可没。太监竖大拇指赞过便继续逛,到了一处,见威尔逊正在擦拭各种锋利的小刀,太监问这是干嘛,威尔逊说,准备明天给文大人做手术。我吃惊了,这货怎么如此实诚?我随便说了日子糊弄太监而已,消息走的真快,威尔逊当真了。太监听罢,大喜过望:“那我可得亲眼瞅瞅!开膛破肚治病,闻所未闻呐!回去好禀报皇上。”我骑虎难下,心想反正迟早得开刀,顺道抓来的几个牛球人也整治好了,天意如此,我不必再推脱。让太监看个清楚,也好回去说给沈剑。
傍晚我去看过小乔,回屋后,见莲花、凝玉和三姐妹都在等候,她们知道我明天要开刀,各自惆怅,仿佛我是去送死。可惜,时日不足、力所不逮,没能让她们怀个一男半女……罢了,大概是天意。我一一安慰过,送出房门,独自调息养神,抱起游记翻看一阵,觉得应该写点什么,可又没写出什么来。
老半天,甚至座右铭都不冒一则。我猜,值此时节,赋诗一首也可作为纪念,免得文老五那货趁机拉屎放屁。于是铺开纸张,挥笔写道:“明天上砧板,今夜略怅然。十八离家去,自此无故乡。心存富豪意,命运何有常!情丝绕千转,救美历万难。财宝可穷数,美色实难量。神功岂盖世?生死翻几番。忧国忧社稷,洒血沥肝胆。游魂归故国,病体藏深山。不求闻与达,愿同四世堂。焉知如意否,活着下砧板?”
品着,只比文老五的强一丝,得,强一丝也是强,洗洗睡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