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到达西关镇,点卯议了事,屁股还没坐热,今天便见真章了。不出所料,西关镇守不住。中土六路杂牌军名义上互为犄角,实则那五路狗东西压根没有驰援的意思,一见菠丝国十万大军的阵势,招呼都不打就撤了。凝玉爹派个结巴的死士给我这一路豪杰送来撤退命令的时候,菠丝国的骆驼兵已经发起冲锋。菠丝国王被文家人杀死,仇恨冲天,我等投降绝无生路,因此只能边打边逃。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后路被截,我军实力悬殊,伤亡已近半,冲破包围几乎不能,所以不冲。天色将黑,菠丝人可能怕中计,围而不打,竟让我们在西关镇苟延残喘,多活了一日。
明日绝无援兵可言。凝玉爹的撤退命令不是擅自发出的,而是朝廷早有安排。其意图,就是大乱菠丝大军的进兵计划,扰乱视听,配合中土大军攻打安城。这么说,老子和百鬼岭群匪、浪荡山众贼及杂兵乱民们,早就被当成肉包子了。这些,是从送口信的结巴死士嘴里千辛万苦套出来的,我心下暗怒:“难道文老二打算玩死我?不对,应该是沈剑要玩死我!他和他爹的做派一样,就爱收拾江湖人士,妈了个巴子。”
不知道安城打得怎么样,若能完胜,我们就还有一丝生机。但愿明日能躲过一劫。)
……
就在今天上午,我这一路人马,列于西关镇外,跟菠丝大军对峙。虽然人少,却也自成阵势,从菠丝人的方向看过来,呈个“品”字。左将军关二鸡率匪九百;右将军武青林统贼一千;中军由我亲自坐镇,屁股后面,诗霸文老五带着一排摇扇军师及“江湖万年历”这类阵前废品;废品后,是百鬼岭余孽及千名临时拉来的喽啰。这号狗屎一样的阵型,乃是赵半山之流沿袭了文老二的主意——以大米朝之“品”,反衬菠丝国没品。真他妈可笑,前脚还在挖眼喂狗,后脚却在显示底蕴,啊呸。
两军静默对垒。弯弓的弯弓,挺矛的挺矛,剑拔弩张。对面的菠丝大军,黑压压一片,据说有五万余众。天边飞来一群秃鹰,在老子头顶盘旋,它们犀利的鸟眼已经看出这一仗的结局,人少的这边,马矬阵型烂,输是肯定的。于是等着开饭。
菠丝国也是些吹牛逼的货,号称来了十万,其实只有五万;号称要六路进攻,实则只有迎面一路。我这路人马当时都觉得,在其他几路侧翼夹攻之下,我大米朝西关镇必定能守住!于是以静制动,守株待兔。军师们掐断四指,觉得总有周旋余地,甚至还有一定胜率,因此我们这帮废“品”便壮胆横目,不畏敌众,硬撑门面,等候援军。
然而事与愿违、半是好运半是倒运,当菠丝骆驼队发起冲锋的时候,结巴死士送来了口信,说其他几路兵马已经撤了!
我和文老五、赵半山异口同声地喊了句:“快跑!”喊声未罢,中军百鬼岭群雄各自施展,逃得五彩缤纷——有拍坐骑的,有行轻功的,有遁地的,有飞天的……我慌忙跳下战车,踢开打鸣一般喊救命的车夫,命他赶快去鸣金传令收兵。下完命令,拽起巾帼英雄枝枝叶叶,抢了两匹马,撒腿就往迷茫山方向跑。众败将、溃兵,也跟随而来。跑了一阵,却见前路竖着菠丝人的旗帜。中土弃子们只得换方向再跑、换方向再跑……来回跑了好几阵,最后不得不面对现实——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一刀未砍,一箭未放,军心崩乱,阵型涣散。众废品无路可逃,只得退回西关镇。西关镇不大,几乎无处藏身,亏得白老丈人是个见过世面的,连年匪患催逼之下,从来不信钱庄当铺,他的金银财宝、粮食米面都由自己保管,树大招风的老白家,在院里挖出一条谜一样的暗道。又亏得莲花跟我提过这事儿,还亏得我让文老五提前来归拢群雄时,也让他打探老白家并跟他透了个底,怕他不知道有暗道,搜索不到。
这回,实在是白老爹救了我们的命。文老五引着我和头目们,挑了些好手躲入老白家的地道,其余没有跑丢的废品人马,则散在周遭百姓家。就这样,一千多人竟然统统藏匿了起来。
老白丈人家的地道,古朴实用,易守难攻,比迷茫山的用料更讲究;比蓬勃岛的位置更隐秘。实在是个当缩头乌龟的好地方。我提笔思忖,明日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虽然很有必要在今晚给自己留个一男半女且有两位娘子在侧,但既然鄙视沈剑那野兽的做法,便不愿步其后尘。再者,咱家孩子生于乱糟糟的尘世,长大只有吃苦的份。哪像沈家的孩子,生下来就是皇子……所以,还留个啥?算了吧。
这样才无牵挂。
不说自己的事了。我愿用仅剩的墨汁,表一表英雄关二鸡和好汉赤兔骡!
我们逃回西关镇,菠丝人围而不打。我缩头进地道之前,收拾残部。中军,摇扇团和百鬼岭余孽、杂牌好汉们都在,边掌门、王大麻子、巴道士以及不咋认得的高手们,毫发未损,只丢了几十号跑得慢的;右将军青林寨武寨主望风使舵,见中军撤退,立马意会,逃得不算慢,只丢了百余人马,主力尚存;然而,左将军关二鸡那边的人马,不幸全军覆没!只有个报信的小子被放了回来,传话让我们投降。
死里逃生、被赵半山验过真假的小贼,说了端详。当骆驼队发起冲锋的时候,关二鸡将军也看到中军和右军在变动,但他未听到收兵的命令,以为是军师们在变阵,便对军心摇动的兄弟们喊:“都不许慌!违令者斩!”
关二鸡平日治军很严,当日在浪荡山,青林寨的箭雨射下来的时候,他受伤昏厥没下令,军阵兵士们便死也不敢动。关二鸡一向自命不凡,常常恨其“捡钱阵法”没有机会施展,这回驰守西关镇,被文有义这等无情无义的兄弟一忽悠,就跟喝了鸡血一样躁动;被文有智这等惜命如金的兄弟一撺掇,就像变作斗鸡一样亢奋。一面想要露出锋芒,一面以为强援在侧,所以他面对菠丝大军毫无惧意。
“列阵!乾坤郎朗,威震八方!”关二鸡将军跨马持刀,举臂高呼,“为我娘、为媳妇、为兄弟、为儿女,报仇雪恨哇!!!”
我听到此,意会错了,惊讶地问:“啊?关将军全家都死了?”
赵半山摇扇道:“非也,关将军未曾婚娶,兄弟早逝,只有个老娘,他娘年迈,前些日子迷茫山不平安,关将军把他娘接到身边尽孝,谁料老太太经不起折腾,竟然一觉睡过去了。关将军哭得扶都扶不起来……他手下有不少安城人,在西域人屠城后,很多家里都传来噩耗,早就喊着报仇。”这句话勾起在座不少人的伤心事,气氛一时凝固。
文老五让小贼继续讲。小贼道来。
乾坤阵刚刚列好,菠丝骆驼军约莫五百匹,就已冲到面前。这乾坤阵型是关将军从他家祖传的一本书上看来的,书中号称:“研习通透,无所匹敌。”因此关将军一直在练,在迷茫山没什么人手,到浪荡山后,兵马相对丰足,关将军苦心经营,从一百单八人的小阵,终于扩为八百六十四人的大阵。大阵可分作八个小阵,八小阵可以各自为战,又能合为一个大阵,演练起来甚是壮观。
骆驼队呈尖刀状插来,乾坤阵便以对付铁骑的方法对付。关将军不停指挥:“虚怀若谷!左拥右抱!上钩下扰!你他妈躲着点刀!这群傻货,啥都得我说?!砍他呀,戳它粪门!哎对!分开分开!坤位补上!乾!乾!乾!低头,断它!好!!!”
菠丝人的骆驼擅长在沙地打仗,到了平地,反而不如马,再者,看不透中土人的把戏,竟被打乱阵脚,一时落了下风。不一时,两百多匹骆驼倒地,死伤惨重,余者也难逃一死。小贼在关二鸡身边看得清楚,乾坤阵此时只损了二十多人。阵法最怕伤亡导致缺漏,关将军早已想到这一点,后续自有补充,即便补充也没了,可将小阵再化小,九九八十一、八八六十四、七七四十九、六六三十六……哪怕只剩五个人,也敢编成个阵!
唉,可惜了这变化多端的阵型!关将军势单力薄,终究难以支撑……若凝玉爹他们没有奉旨逃走,我们趁着关二鸡将军大显威风,从多个方向发起反攻,或许能以寡敌众、名垂战史!可惜,可恨,妈了个巴子!
见骆驼队覆没,菠丝人发起了第二波冲锋,这次冲上来的是一千左右的马军。不待第二波打疲,又冲上来第三波步兵五千人……乾坤阵损失惨重,关将军有心撤退,却无暇逃跑,他自己也已受伤,或许知晓了天命,便高呼:“兄弟们,今日,就是你我忠孝的血祭!列阵!杀!!!”
说到此处,传令的小子许是想起了厮杀之惨烈,不禁动容,有些哭腔,便停了下来。后来的描述,小贼很克制,但我知道,我也想象得出——艳阳下身披铁甲的关二鸡将军,手中大刀闪光映血,带着兄弟们以一敌百,以死拼杀……赤兔骡子与关将军共进共退,踢贼马、踹骆驼,堪称赤兔转世,它屁股上的一柄新拂尘,飒飒兴风。(拂尘来源于巴天师,也就是巴道士,他也是个不受待见的货,明明升为天师了,却还是被派到西关镇,奉命在战前做法事,做完之后,其拂尘被我征用了。以战局结果来看,就他这种法事水平,叛变才是破敌之法。)
“我们杀得血流成河,砍死菠丝三四千人,”小贼的额头挨了一刀,包着布还在渗血,说到此处,眼冒精光,“死得值了!”
“关将军走的痛快吗?”赵半山手指用力,关节发白,羽扇不知何时被撸得不留片羽,只剩细骨。
“打到后来,只剩我和关将军,还有他的坐骑活着,菠丝人围着我们,有个当官模样的大胡子坐车过来,让我们投降,让关将军把阵法的秘密说出来,关将军已经伤得很重,咳血不止,坐骑也站不住了,关将军笑骂,‘投降?我投你娘!’说罢,举起大刀又杀了过去,”小贼克制不住,终于哭了,“赤兔也冲了过去,临了还咬死一个菠丝人……”
说到这里,再无下文。
群雄纷纷沉默。我深感惭愧,觉得以前老用“傻逼”二字形容关二鸡,实在缺乏眼光。
“文将军,以老朽之见,菠丝人凶残成性,朝廷已将我等抛弃,咱们投降与否,结局一样,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就像关二鸡将军一样,名垂青史。”江湖万年历赵健老先生的见识已经超出江湖的范围,达到历史的高度。
“说得有理,人死留名!”众贼都是些刀口舔血的勇夫,动不动就拼命,一听还能留点名气,自然也附和。我当然更懂,买卖做到这份上,不亏本甩卖就血本无归了,但身为头脑,不能显得有勇无谋,便多嘴了一句:“各位稍安勿躁。小兄弟,菠丝人除了让咱们投降,有没有提别的?”
我以为小贼没什么说的了,不料他迟疑了一下:“菠丝人倒也提了,说他们国王的仇,只找文……”
“阴谋诡计!有什么好说的?!”王大麻子立刻打断,“各位好汉心知肚明,咱们明日便要见真章!文将军,时辰不早了,兄弟们今日都劳累……”
“嗯说得有理!歇了吧各位!今夜养精蓄锐,明日拼死一战,咱们名留青史!”
“好!!!”群雄起身,散了。希望他们别起异心,让我睡个好觉。
……
(收本之前想再写一句,脑袋里琢磨,是不是留条座右铭什么的,但愣没冒出来。罢了,签个名算了——中土大侠文有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