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安城冲撞了既代表官府又代表我爹的两个姐夫之后,带着乔舒雅和赤兔慌忙逃出城,藏身在安城西门外二十里处一个破庙里。躲了一天,心下惴惴。忐忑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派乔舒雅偷偷潜回安城看形势。她很快就回来了,拿出三张画像。
一看无语。惹了天大的麻烦照样走得脱的,是官家子弟;惹了屁大的事就被通缉的,是我文老六。一琢磨又是笔亏本买卖,为了给俘虏看伤,一宿没睡好的我带她冒险进城。结果呢,俘虏其实精壮得很,吃掉唐僧师徒,踢飞官差衙役,还把老子送上了通缉榜!
我气不打一处来,却没朝乔舒雅发火,转而臭骂官府:“居然把老子画成这样!老子的眉毛是一长一短吗?老子的鼻孔是一大一小吗?老子的额头上是被打了一棍才有伤,又不是永远破相了,画根大便在我头上是啥意思?!这耳朵!分明是赤兔的,安在我头上,啥意思嘛!哇呀呀呀!气人,真气人!”
乔舒雅在一旁放肆地笑,我气恼之下拿起另一张,比对着她的脸:“你的幅画得很像呀!怪不得敢嘲笑我。”
“哈哈,哪里像?我那张眼睛那么大,像个妖怪!”
“你吃了唐僧师徒嘛!这画的就是你。”
“就不是!”乔舒雅犟嘴。
“诶?我拿错了,这张才是你的!”我拿起赤兔的画像贴在她额头。
乔舒雅从自己额头拿下来,往我脸上一贴:“这是你!文赤兔!”
……
俩人嘻嘻哈哈胡闹一会儿,安静下来。
乔舒雅问:“公子,以后该去哪里?”
去哪里?有什么区别呢?我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折腾了半年,伤痕累累,两手空空,去哪儿不是飘荡?
其实我很想把小雨找回来,可一想到她跟沈剑定情在先,而且沈剑权大势大,我就鼓不起劲儿。也想找回莲花姑娘,却也觉得希望渺茫,就算我成功抢过来,白家上下少了靠山,白老爹年迈,白少爷棒槌,莲花姑娘该多么痛苦为难,也就不必说了。
我挑了句无关紧要的:“我计划去西关镇做点小买卖,我大哥在那儿,有个照应……你呢?”
她奇怪地看着我:“我是你的俘虏,当然跟你在一起了。”
“你现在是通缉犯,不要连累我!官府抓了咱俩,你随便改个容貌,变成男的,说跑就跑了!我可不会你那些变化多端的本领。能大能小,伸缩自如!”我跟眼前这个女子认识短短几天,前几天是敌人,现在非敌非友,带着她算干吗的?
“什么伸缩自如?”
“脖子……”
“没有那回事,”乔舒雅知无不言,“鬼影武士擅长伪装潜行,闭气暗杀,有会缩骨的,但绝对没有伸缩自如那么夸张。”她说鬼影武士很少来中土,来了也隐藏行迹,绝不跟中土武人正面较量。他们散播谣言、保持神秘是必须的,却绝对没那么夸张。
是真是假我不在乎了,以后我极有可能变个奸商,像文老爹一样,与江湖再无瓜葛。我点头信了:“那你呢?你打算去哪里?”
乔舒雅的脸在火光下映得发红,眼睛闪闪发亮:“公子,我只要跟着你,我是你的……”这句话是何意思,我虽然是个雏,却也明白得很。
她被内伤扰了情感,我被情感扰作内伤;有心的不是真心,无力的确实无力。再者,庙宇虽破,神明仍在,我不乱来。伸手试试她额头:“你又发烧说胡话了,快休息吧!”说完我扔下满目含情的乔舒雅,独自走出庙门。
庙前有一对跟真马大小差不多的彩色木雕骏马,庙虽然荒废了,但雕塑依旧神骏非凡。看完那木雕再转眼看赤兔,大小差不多,神采差太远,越看越丢人。我童心大起,把其中一匹木雕搬到后院,把赤兔拴在那里,谆谆告诫:“赤兔,不要乱动乱叫,你现在可是有案底的骡子,给我装成雕塑!你以后啊,不要看见母的就兴奋,瞅瞅旁边那位多深沉,你要学它!”赤兔不吭不哈,也知道闯祸了,不敢逆反,乖乖站着。我在周围巡视一番,确定安全,回到破庙。
天气很冷,虽没下雪,但刺骨的寒风从门缝钻入,十分凛冽。我坐在火盆前,烤脸屁股冷,烤屁股脸冷。乔舒雅跟赤兔一样不吭不哈,也不知道想啥去了。我专心运功抵御寒气。过了一阵,天色黑透,我俩跑得急,没在城里吃饭,没备水买粮,眼下又渴又饿。附近荒无人烟,夜里一定难熬。更糟糕的是,被我的臭嘴一说,乔舒雅发烧了。她坐着坐着就倒了,比前一夜更迷糊,缩在草席上发抖。问她话,没回应。见乔舒雅嘴唇干裂,我四处找水找不到,上房挖雪化了点水,却脏得不能喝。
在庙门外吹了半天口哨,赤兔却睡着了一样没动静。我狠狠批评:“孽畜!用得着的时候,连尿都不给撒一点儿!”
乔舒雅迷迷糊糊地说冷,我跑回去把外衣脱下给她盖上,心想这么拖着不是个事,不下点汤药恐怕不好办,可惜白天没见到大夫,没法抓药。都怪那张明达,哪天订亲不行,非今天订!都他妈不相来往了,还给老子添堵!
我不想让她烧成傻子。(此时闪念,其实这姑娘挺可爱的,娶过来也算不赖,娘的,我真是个禽兽。)
不想让她烧傻,就得求医问药,求医只能回安城,回安城就危险,既然危险,就得掂量到底值不值得干……踌躇一通,竟然决定走一趟!想必那一闪念让我犯迷糊了。
我定了主意,给她添柴捂衣:“小乔,你睡会儿,我去请大夫,马上回来!”
赤兔以为我要带它进城泡妞,一改深沉,四蹄飞奔,嘚嘚嘚嘚,眨眼到了西门。天色虽黑,门还未关,只被栅栏挡着。在泡马大事刺激下,赤兔速度不减,勇气翻倍,驮着我,呼一下高高跃起,飞过栅栏就冲进了城。要不是我缩得快,脸就贴在“安城”俩字上了!
四蹄着地,兽性不减,赤兔那厮继续飞奔。身后守卫们哇哇大叫,骂得又起劲又歹毒,尽到了看守的职责。安城虽大,却大不过赤兔泡妞的兴趣。我一路拽缰绳导引,眨眼间跑到白天被我大闹过的医馆附近。赤兔没吃没喝,返程恐怕乏力,我把它送到医馆斜对面的客栈。小二迎出来,我给他些散碎银子,让他牵赤兔到后院喂点草水。小二接过缰绳,被赤兔猛然拖倒,惨叫着奔后院去了。
我回过身,走到已经上板歇业的医馆门口,内功一运,飞起无影脚,将门板踢个稀烂。落地毫不停留,横冲进去,揪住一个面生的值守小伙计,喝问:“坐堂大夫在哪?”
那货却似见过大阵仗,抬起眼皮,镇定地问:“你咋不敲门呢?”我啪,给他一耳光。他恼怒:“还打人?哼,师父不在家。”我又给他一耳光。他火了,破口骂道:“妈的你谁?横成这样?你哪儿的?是来看病吗?快赔门板钱!简直反了天!你再打我试试?还打?哎呀?!再打试试?你娘……哎呀!哎呀!”
他说一句废话,我就扇一个耳光。他好汉不吃眼前亏,闭嘴捂脸把我带到后院,指指北房:“大夫在那儿!”
我看他一眼:“你是什么人?”他说是学徒,并强调自己是大徒弟,语气中显明高傲。我想起迷茫山的学徒,又想起白天敲锣的锉人,心下大怒:“算你倒霉,我恨学徒!”说完一脚把他蹬出一丈开外。
冲进北房,终于见到不好好坐诊,反而跑去拍马屁的混蛋大夫。他胖得像个球,中午吃了酒席,晚间饭点已过,他还在大吃!猪头猪脑,迟迟顿顿,眼神迷迷糊糊,还没闹明白咋回事,就被我拎到了大堂里。
我在他肩膀上狠捏一把:“你把治发烧和刀伤的药都带上!把能补身体的药也带上!跟小弟出个诊!”
胖子大夫脑袋像个大冬瓜,身形也像大冬瓜,怎么看也不像医术高明的样子——要长白胡子没有长白胡子,要冷酷的表情没有冷酷的表情,也不仙风道骨,也不故作玄虚。
胖大夫捂着肩头哎唷求饶:“小人医术不精,大爷另请高明!”
“放屁,你常大夫的名号在安城这么响,还有谁比你更高明的?再废话一句,老子捏死你!”我藏了安城口音,不依不饶。那胖子吃疼忍不下去,终于答应了。他乖乖背起药箱,收拾东西跟着,嘴里嘟囔:“人怕出名猪怕壮。”
我先到客栈打几皮袋水,再去前堂买些吃食。刚进前堂,突然撞到几个衙役在吃饭,其中一个白天跟我打过架。万分不巧,我迈进门,他侧头看,俩人恰好打了个照面。见了公家人,榜上有名的我心里一紧:“不妙!不妙!”谁料那衙役的眼神掠过我看看别处,扭头回去,接着吃喝,仿佛没认出我一样。我暗暗感谢县衙的画师,他搞出来的画像,简直是护身符!我速速买了些吃食,拽着胖大夫快步走到后院。赤兔看到我,龇牙咧嘴地朝我喷,一看就是在骂人。
“客栈没有母马是我的错吗?你咋能怪我呢?赶快走,有衙役。”低声说着,我把水粮和胖子统统扔到赤兔背上,出客栈小遛几步,拍屁股跑起来,我飞身追上,坐在后面。
出城时候,守卫认得胖大夫,更认得银子,痛快放行,压根不查马夫和骡子。回破庙的路上也算顺畅,唯一的坎坷是,常大夫实在太胖了!挤得我掉下来不知多少次,若不是赤兔心情差、跑得慢,恐怕我会被丢在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