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果然明媚,琐窗外莺啼燕啭,暖煦的阳光照得满院子都是花影。
辰时已过,穿针让浅画落了青纱帘子,防止外面的热气渗进来,自己挽了云髻,挑个翠色的步摇插上。这时闻得一阵香风,雯妃琬玉从屏风外姗姗走来。
“这红日三竿了,妹妹可是准备好了?”她的装束也是简单,看穿针清雅的打扮,还是摇头道,“实在太素了点,不过咱们这样子走在大街上,倒不会有人注意。”
二人牵手出了院子,琬玉早唤了两乘步辇在外等候。到了府门,两肩蓝呢轿旁,几名乔装的宫人恭身守立着。她们一前一后穿街达巷,往仁裕街而来。
仁裕街与重楼嵯峨的皇宫只隔一箭之地,一条七里长街,两边店铺林立。自从肖彦当上晋王以来,翼国与邻国使轺相接,和睦相处。郡主死后,柬国与翼国断了姻缘,双方并无多少龃龉,又处于百废待兴之际,对翼国无碍大局,国泰民安,京城里一派繁华太平景象。
街面上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众多,公子跨金鞍骏马,佳人乘翠盖珠骈。南北店中,行货柜色满目,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巷内朱阁翠楼中倚着脂粉娇娃,阵阵曼妙清音,伴着嗷嘈的箫管声。真个是靓妆藻野,好不热闹。
穿针和琬玉联袂而行,沿路观赏下来,穿针见单单脂粉盒就品类繁杂,便请琬玉帮忙,依着引线的喜好挑了几样,看那陆离光怪的色彩,引线必会喜欢。
走至一家药店门口,琬玉指了里面笑道:“我胃不好,发作时饮食不进。这家胃病的偏方颇多,上次我配了点回去,还真见效果。里面的药腥味太浓,妹妹在外稍候,我进去再配点药就出来。”
穿针点头,一个人信步走了两个摊位,忽然感觉天空中有雨丝飘落。
真所谓东边日头西边雨,细碎的阳光下洒起小雨来,人们笑闹着四处躲避,穿针自知跑不了,看前面有座八角亭子,抬袖口遮住了侧面而来的雨线,轻袅袅地走了过去。
刚走至亭下,雨即刻停了,另外避雨的又都呼啦一声散了,空荡荡的亭子里只剩下一名摆摊测字算命的。
穿针抬眼望天,清媚的光辉洒在她的脸上,她有点自嘲地笑了笑。
算命先生手中摇晃着铃杵,口里念念有词道:“甘罗发早子牙迟,彭祖颜回寿不齐。范丹贫穷石崇福,八字生来各有时。”
又道:“乃时也,运也,命也,知生知死,知因知果。若要问前程,先请银一两。”说罢,又摇铃杵。
穿针笑笑,正要离开,算命先生叫住了她:“这位夫人且慢走一步,崇某自号谈天口,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夫人命相不同寻常,请允崇某算来,如若不准,分文不取,夫人以为如何?”
穿针看时候尚早,崇先生的话引起了自己的兴趣,心想那先生估计是没什么生意,看我一个人好说话,先听他如何算命再作道理。
于是屈身答礼道:“那就烦请先生算来。”
崇先生正言道:“看夫人身似皎洁月,眼如幽潭水,却不知夫人眉目间总是愁云一点痕,无人看得清。”
穿针如被触动心思,脸上平淡的笑意缓缓消退。
“富贵浮云终需散,真情人间皆枉然,眼前都是过往云烟啊。”崇先生继续说道,“想夫人玲珑剔透心,却是性情太善,一生难过‘情’这个关。”
穿针淡淡说道:“无所谓情关二字,走一步算一步罢了。”
崇先生沉吟道:“情关难过啊,夫人若走得好,前面必是康庄大道。就怕夫人一步走错,步步错,崇某送夫人谨慎二字……”
“先生这话谁都会讲。若是有了富贵,必是走得谨慎的缘故,若是遇到不幸,谁都知道那是走错路了。”琬玉出现在亭子下,声音含了奚落。
琬玉一把拉了穿针:“走吧。”又在她耳边低语,“别信他的,我刚进王府曾让他算了一卦,他竟然说我是红颜命薄,分明是唬人骗钱的。”
穿针一笑,将一两银子放在了测字桌上,客气地说道:“有劳先生了。”施了礼,被琬玉拉着走了。
崇先生并未追上来,在后面嗟叹:“天下人原来都喜欢阿谀奉承,分明指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
她们又继续游走,不到半个时辰,穿针的脚开始酸涩的疼。她暗叹自己在王府里呆得久了,又少活动,这双脚愈发的娇贵起来。
又不好意思破坏琬玉的玩兴,便婉言说道:“真有点不经走了,不如走到这歇息会,下次再陪姐姐走后面那段路?”
琬玉也看出异样来,眼瞧着她的小脚啧啧道:“真苦了你,换了我不知如何走路了。听说以前的晋王妃是柬国有名的小脚呢。”
见穿针沉默不语,琬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一红,连声自责道:“我真是多嘴了,妹妹千万别怪罪。”
穿针自顾在一块石凳子上坐下了,望了望不远处如影随形的宫人们,浅笑道:“琬玉姐只管再去买点什么,我在这等你。”
琬玉想了想:“你等我一会,我去前面看看就回来。”
已是午时光景,街面上的热气上来,觉得浑身暖烘烘的,没些聊赖。穿针抬眼远望亭子方向,崇先生的测字算命摊不知何时撤走了,心里就有莫名的枨触,说不出的滋味。
忽然一阵清香从后面的店铺里飘出来,她回头,见是一家茶叶铺,里面的伙计正煮茶招揽生意。穿针的心一动,便起身,慢悠悠的进去了。
茶壶里的水缘周边翻动着,如连珠的涌泉腾波鼓浪,伙计正用竹荚环激沸汤,边将茶末子加入。看见穿针进来,吆喝道:“上等的茶叶呢,夫人称一些去?”
穿针看水壶里的茶叶像晴朗天空中的鳞鳞浮云,笑问:“可是最好的茶?”
伙计殷勤地将穿针带到几筥新茶面前:“夫人您看,这是二三月间采的,都是选中心主枝最新鲜的摘。”
穿针看得头昏眼花,不知选择哪个是好,身边一只白皙而平柔的手伸进了茶筥里,穿针的耳边响起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凌露时节采摘的茶叶,嫩度和新鲜度那是最高的。”
穿针蓦然侧脸过去,眸中显出惊喜:“南宫老夫人!”
南宫老夫人淡然一笑,将伙计支开了,掌中依然放着几颗茶粒,神态自若:“茶叶有千万种状态,有如出山的浮云,有如清风吹拂水面,激起微波连连,有的像几经霜打过的荷叶,老残变形了。夫人若是信得过老身,老身帮夫人选一种。”
说完弯下身去,穿针跟着凑近南宫老夫人身边,听得她低语一声:“夜郎听说你回京城,他也赶来了,要你明晚三更等他……”
穿针低言谢了,南宫老夫人微带笑意,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茶叶铺。
琬玉过来时,穿针静静的坐在石凳上,双眼失神地望着明净的天,手里多了一包新买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