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他们终于上路了。露西走在前面,咬着嘴唇,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对苏珊反唇相讥。每当她定睛在阿斯兰身上,她就忘记了这些不快。狮子转过身来,在他们前面大约三十米的地方慢慢走着。别的人只能靠露西来为他们带路。对于他们,阿斯兰不仅是隐形的,而且沉默不语。他那像猫爪一样的巨爪悄无声息地行走在草地上。
他带领众人走到舞蹈树林的右边--没有人知道,树木是否还在跳舞,因为露西的两眼紧紧地盯着狮子,其他人的眼睛则聚焦在露西身上--逐渐接近峡谷的边缘。“鹅卵石和定音鼓!”特伦普金心里直打鼓,“但愿他们不至于疯狂到在月光下攀岩,最后摔断脖子。”
在阿斯兰的引领下,他们沿着悬崖峭壁的顶端走了很长一段路,来到一个长着小树的绝壁边上。狮子一转身,就在小树中消失了。露西屏住了呼吸,哎呀,阿斯兰好像纵身跳下了悬崖。由于一心要紧跟阿斯兰,露西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她加快了步伐,很快也进到了小树丛里。从那里朝下俯瞰,只见岩石之间有一条崎岖狭窄的小路,蜿蜒通向峡底,而阿斯兰正在小路上走着。他回过头来,用喜悦的眼光看着她。露西拍了拍手,跟着他跳了下去。她听到身后其他人的呼喊声:“喂!露西!小心,看在上天的份上。你站到了悬崖边上。回来--”过了片刻,传来埃德蒙的声音,“不错,她是对的。的确有一条往下的路。”
走到半路,埃德蒙赶上了她。“看!”他异常激动地说,“看哪!在我们前边移动的那个影子是谁的?”“那就是他的身影,”露西说。“我真的相信你是对的,露,”埃德蒙说,“我不明白,刚才我怎么看不见呢。但是他本人在哪儿?”“当然同他的影子在一起。你看不见他吗?”“嗯,我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有一瞬间。光线实在太暗了。”
“快走呀,埃德蒙王,接着往下走,”特伦普金的声音从后边传了过来,后边更远处,靠近峭壁顶端,只听彼得在说,“噢,加油,苏珊。把你的手给我。嗨,连吃奶的孩子都可以从这儿下去。别再抱怨了。”
几分钟后,他们都下到了谷底,河水奔腾的声音在他们的耳边回响着。像只猫一样轻盈,阿斯兰从一块石头跳到另一块石头上,很快就到了小河中央。他停下脚步,俯身喝了几口水,然后抬起毛发蓬松、仍然在滴水的脑袋,转脸望着他们。这一次,埃德蒙看见了。“哦,阿斯兰!”他嚷着,向前冲去。而狮子却转过身去,几步就跳到拉西河对岸的斜坡上。
“彼得,彼得,”埃德蒙叫道,“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有个东西,”彼得说,“但在月光下十分模糊。我们继续往前,还要为露西欢呼三声。我的疲倦已经消除了一大半。”
阿斯兰毫不迟疑地带领他们向左,朝河的上游走去。一路上大家都感觉怪怪的,像是在梦游--哗哗的溪水,湿漉漉灰蒙蒙的草地,越来越近的泛着微光的悬崖,荣耀的狮王在前面静静地引领。除了苏珊和矮人,其他人现在都能看见他了。
很快,他们来到了另一条陡峭的、通往崖顶的小路。这些悬崖比他们刚从河对岸下来的那些更高更险。这条路很长,曲曲弯弯地向上伸展。幸亏这时月亮升到了峡谷的上方,路的两边没有阴影遮挡。
当阿斯兰的身影翻过崖顶的时候,露西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她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紧跟着他翻了过去。她的两条腿直打颤,气喘吁吁,却惊喜地看到了他们想要抵达的那座小山。一段平缓的山坡(覆盖着石南和青草,几块大岩石在月光下发着白光)向前延伸到几百米外的树丛中。她熟悉这个地方。这正是石桌山。
伴随着铠甲的响声,其他人跟在她后面也都爬了上来。阿斯兰在前面轻快地走着,他们在后边紧紧跟随。
“露西。”苏珊小声说道。“怎么啦?”露西问道。“我现在看见他了。我很抱歉。”“没有关系。”
“其实我比你知道的还要恶劣。我真的相信那是他--我说的是昨天,当他警告我们不要下到冷杉林去的时候。今天夜里,当你叫醒我们的时候,我真的知道那是他。我指的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如果我听从心灵的声音,或许我会顺服。可是我只想走出树林--并且--哦,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跟他说呢?”
“也许你并不需要说很多。”露西建议道。不久,他们就来到了树丛边,透过树木,孩子们可以看到那个大土丘,阿斯兰的山洞。那是他们离开后才在石桌上面建造的。“我们的人没有好好地站岗放哨,”特伦普金嘟囔道,“我们早就应该受到盘查--”
“嘘!”其他四人打断了他的话,因为阿斯兰已经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站在他们面前,看上去无比威严。他们感到既高兴,又有几分惧怕。男孩子们迈步向前,露西让在一旁,苏珊和矮人则向后退了两步。
“哦,阿斯兰,”彼得王说着,单膝跪下,把狮子的巨爪捧到脸前,“我真高兴。但我也非常抱歉,一开始,我就带着大家走了弯路,特别是昨天早晨。”
“我亲爱的儿子。”阿斯兰说。随即,他转向埃德蒙,说道:“表现不错!”这是他的赞扬。一阵可怕的沉默之后,那个深沉的声音又招呼道:“苏珊。”苏珊没有回答,但大家都觉得她在哭泣。“你向惧怕屈服了,孩子,”阿斯兰说,“过来,让我对着你吹一口气。忘记失败。你是不是又恢复了勇气?”
“是有那么一些,阿斯兰。”苏珊说。
“好啦!”阿斯兰用更加洪亮的、近乎吼叫的声音说道。他的尾巴左右摆动,扫打着身体两边。“喂,那个小矮人在哪里?那个不相信狮子的著名击剑手和射手在哪儿?过来,大地之子,来这里!”--说到最后那个词“这里”时,他的声音差不多变成了真正的吼叫。
“幽灵和沉船!”特伦普金喘着气,低声念叨着。孩子们非常了解阿斯兰,看得出来他很喜欢矮人,因此并没有感到不安。但特伦普金却惴惴不安。他以前从未见过狮子,更不用说这位狮王了。他还是做了唯一明智的选择,没有逃跑,而是胆战心惊地走向阿斯兰。
阿斯兰扑了过去,把他叼在口中。不知道你是否见过母猫嘴里衔着小猫的画面?这跟那个很相似。矮人蜷缩成一个可怜的小肉球,悬挂在阿斯兰的嘴边。狮子甩了一下头,矮人的盔甲就像铁匠铺一样叮当作响,随后--嘿,简直神了!--矮人飞到了空中。他吓得魂飞魄散。其实,他就像是在床上一样安全。等他落下来时,阿斯兰将天鹅绒般的大狮爪伸了出来,像妈妈的手臂一样,轻轻接住了他,把他(头朝上)放在地上。
“大地之子,我们可以做朋友吗?”阿斯兰问道。“可-可-以。”矮人喘着粗气说,他还没有缓过气来。“好啦,”阿斯兰说,“月亮就要下山了。在你们的身后,东方已经破晓。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们三个,亚当的儿子和大地之子,赶紧进入土丘,解决你们在那里所要遇到的问题。”
矮人依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两个男孩子也没敢询问,不知阿斯兰是否跟他们一同前去。三个人拔出剑来,行了个礼,随着铠甲的叮当声,他们转身走去,很快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露西注意到,他们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倦容。大帝和埃德蒙王更增添了几分男子汉的气概。
女孩子们站在阿斯兰的身边,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最后看不见了。这时,光线正在发生变化。在接近地平线的东方,阿拉维尔,纳尼亚的晨星,像一个小月亮发出璀璨的亮光。阿斯兰昂起头来,比先前显得更加高大,他摇了摇鬃毛,大声地吼叫起来。
这个吼声,开头像是风琴的低音那样深沉颤动,随着音调不断升高,音量也逐步增强,到后来,整个大地和空气都为之震颤。这声音从那座小山发出,充满了整个纳尼亚。米拉兹军营的士兵被惊醒了,一个个脸色苍白,面面相觑,抓起了自己的武器。下面的大河正处于黎明前最寒冷的一刻,仙女们从水中探出了头和肩膀,河神露出了长着水草般胡须的大脑袋。在大河那边,每一块田野,每一片树林,兔子在窝里竖起了警觉的耳朵,鸟儿从翅膀下抬起睡意朦胧的脑袋,猫头鹰啼鸣,狐狸尖叫,刺猬哼哼,树木摇摆个不停。在城镇乡村,母亲们睁大了眼睛,把婴儿紧紧搂在怀里。狗儿低声呜咽,男人们跳起身来,摸索着点上灯。在遥远的北部边界的大山里,巨人们从城堡黑暗的入口向外张望。
露西和苏珊看见,黑压压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朝她们涌来。一眼望去,就像是地面上滚动着一团黑雾。随着它的逼近,又像是漆黑的大海上翻腾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她们才看清楚--原来是移动的树林,似乎世界上所有的树木都在向阿斯兰奔来。它们越跑越近,看上去也越来越不像树木。这些树木成群结队地围聚在露西的身旁,向阿斯兰鞠躬行礼,挥动着细长的手臂向他致意。这时,露西才看清楚,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全都具有人的形状。白净的桦树姑娘频频点头;柳树仙子拂了一下脸上的长发,以便更清楚地看到阿斯兰;像女王般仪态端庄的山毛榉静静地站立,崇敬地向他行注目礼;不修边幅的橡树精,干瘦忧郁的榆树精,头发浓密的冬青树(男性头发乌黑,女性的秀发上结着鲜艳的浆果),灰色的欧洲花楸,全都俯身施礼。它们直起身子后,用各种声音一同高呼:“阿斯兰,阿斯兰!”这些声音有的沙哑,有的吱吱嘎嘎,有的像是波浪声,汇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它们围着阿斯兰跳起舞来(大家又一次翩翩起舞),人潮汹涌,节奏明快,露西感到有点茫然失措。有些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也夹在树精中欢呼雀跃。有个青年身穿浅黄褐色鹿皮衣,卷曲的头发上戴着个青藤花环,若不是他身上带着一股强烈的野性,他俊美的面孔简直不亚于靓女。你有种感觉,正如埃德蒙几天后对他做出的评价:“这个小伙子会做出任何事情--毫无顾忌。”他似乎有许多名字--布罗米奥斯,巴萨里奥斯和拉姆只不过是其中的三个。许多女孩子和他在一起,都跟他一样狂野。出人意外的,有个人甚至还骑了头毛驴。每个人都在开怀大笑,每个人都在大声唱着,“呦安,呦安,呦-罗伊-罗伊-罗伊。”
“阿斯兰,这是罗姆普游戏吗?”那个青年高声问道。显然是的。但每个人都对这种游戏有着不同的叫法。有人说这也许是捉迷藏的提格游戏,但露西始终都没搞清楚,究竟是谁在捉人。有人说这很像蒙着眼睛捉人的游戏,只是每个人好像都被蒙上了眼睛。还有人说这类似于找拖鞋的游戏,只是拖鞋到最后也没有被人找到。骑驴的人使局面变得更加复杂。那是一位老人,胖得出奇,他不住地喊叫:“上茶点!该吃茶点了!”这时,驴子得到了一个印象,这是一个马戏团,它决定表演用后腿行走。老人从驴背上滚落下来,又被人抬了上去。在整个过程中,遍地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青藤叶子,很快又长出了青藤。青藤随处攀援,顺着树精的双腿向上生长,缠绕在它们的脖子上。
露西伸手向后拢了拢头发,发现她手里拢的是藤条。驴子身上满是青藤,它的尾巴缠成了一个团儿,一个深色的东西在它的两耳间一颤一颤的。露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串葡萄。紧接着,所有的青藤都结满了葡萄--人们的头上,脚下,到处都是。
“茶点!茶点!”老汉高声喊着。每个人摘下葡萄吃了起来。不管是在什么样的暖房,你绝对没有吃到过这样美味的葡萄。真的非常好吃,坚实的葡萄一到嘴里,顿时汁液满口,清爽甘甜,正是女孩子们百吃不厌的一种水果。在这里,丰盛的葡萄完全超出了每个人的所求所想。大家不再讲究风度仪表,每个人的手指都是黏糊糊脏兮兮的。虽说嘴里都塞得满满的,笑声却依然不断,还有人在反复高唱“呦安,呦安,呦-罗伊-罗伊-罗伊-罗伊”。突然,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游戏(不管是什么游戏)和宴乐该结束了。于是,众人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把脸转向阿斯兰,期待着他的讲话。
这时,太阳刚刚升起,露西一下子想起了什么,悄悄对苏珊说,“喂,苏,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是谁?”“面貌狂野的男孩子是酒神巴克斯,骑驴的老人是他的伙伴西勒诺斯。
你还记得图姆纳斯先生以前给我们讲起过他们吗?”“是的,当然记得。听着,露--”“怎么?”
“如果没有阿斯兰,我们遇到巴克斯和他那些疯丫头们,我会感到不安全的。”
“我也这样想。”露西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