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竭尽全力地安慰他,甚至鼓起勇气吻了吻他那长着鳞片的脸。几乎每个人都在说:“太不幸了。”有几个人向尤斯塔斯保证,他们都愿意来帮助他。很多人说,肯定有办法破除魔咒,一两天之内,他们就会看到他恢复原形。当然,他们都急于听到他的故事,可是他却不能说话。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地想要在沙土上写字,却都未能如愿。首先,尤斯塔斯(从未读过相关的书籍),不知道应当如何直截了当地讲述一个故事。另外,他的龙爪上的肌肉与神经从来没有学过写字,再说其构造也不是用来写字的。结果,还没等他写完,潮水就涨了上来,几乎把所有的字都给冲刷掉了,只有已经被他给踩实了的,或是偶然被他的尾巴给拍打结实的个别词语留了下来。人们能够读到的只是一些只言片语——省略号是被他给弄乱的地方——我睡着……我是说在龙窟它死了,啥子很硬……醒了……胳膊上弄不掉,哦讨厌……每个人都明显地感觉到,尤斯塔斯变成龙以后,性格有了很大的改变。他急切地想要帮助别人。他飞过整个岛屿,发现到处重峦叠嶂,只有野山羊和一群群的野猪生活在岛上。于是他带回来很多死猪死羊,补充船上的给养。他是一个很仁慈的杀手,总是用自己的尾巴给予动物狠狠一击,使它在不知不觉中送了小命(很可能至今还不明白)。不用说,他自己会吃掉几只,但他总是独自进食。现在作为一条龙,他喜欢吃生肉,但他无法忍受让人看到自己吞吃血糊淋拉的生肉。一天,他慢慢地飞了回来,累得要命,却十分得意。他在远处的峡谷连根拔起了一棵挺拔的松树,并且驮回了营地。那棵树可以做成一根主桅杆。在夜晚天气寒冷时,就像有时下了大雨之后,他成了大家的取暖火炉,所有的人都背靠着他火热的身躯坐下,感到暖融融的,衣服也烘干了。他从口中喷出的一点火苗,也能点着最难点燃的火堆。有时他会选一些人驮在背上,带他们飞上天空,让他们看到在下面一闪而过的绿色山坡、岩石山峰、狭窄的深渊般的峡谷,以及在遥远的大海的东边,在蓝色的地平线上,有个深蓝色的斑点,有可能那就是陆地。
受到人们喜爱的这种愉悦(对于他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加上喜爱别人所得到的更大的愉悦,使尤斯塔斯不至于陷入绝望。因为做一条龙是非常郁闷的。每当他飞过山里的一泓湖水,看见自己的倒影时,他都会发抖。他痛恨那对巨大的像蝙蝠一样的翅膀,还有自己背上锯齿状的凸起,以及残忍的蜷曲的爪子。他害怕独自相处,可是与其他人待在一起,他又感到羞愧。在不需要他当暖水袋取暖的那些夜晚,他会悄悄地离开营地,在海岸与树林之间,像条蛇一样盘在地上。在那些时候,令他万分惊讶地是,雷匹奇普是他最忠实的安慰者。那只高贵的老鼠会偷偷从篝火旁欢快的人群中溜走,在龙头旁边迎风而坐,以避开他喷出的烟雾。老鼠会向尤斯塔斯解释,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事情,是命运之轮转动的一个明显的例子,如果能将尤斯塔斯带回自己在纳尼亚的房子(其实那是一个洞,而不是一座房子,连龙的脑袋都进不去,更不用说龙的身子了),它会向他举出一百多个事例,皇帝、国王、公爵、骑士、诗人、情人、星相家、哲学家、还有魔法师,他们都曾经从幸运的巅峰跌入痛苦的深渊,后来,很多人都时来运转,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也许安慰的效果并不十分理想,可这是出于老鼠的善意,尤斯塔斯永远也不会忘记。
像一片乌云笼罩在众人的头上,他们所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是,一旦他们做好了扬帆远航的准备,龙该怎么办呢?尤斯塔斯在跟前的时候,他们都闭口不提此事儿。但是他无意中会听到诸如此类的疑虑:“甲板的一边能够放得下他吗?我们必须把全部货物挪到另一边,以保持平衡,”或者,“拖着他走行不行?”再不然就是,“如果他飞的话,能跟得上我们吗?”(他们最常提到的是)“我们怎么来喂养他呢?”可怜的尤斯塔斯越来越意识到,自从他第一天来到船上,他就是一个十足的讨厌包,现在更是成了一个大包袱。这个想法在逐渐侵蚀着他的心灵,正如那个手镯在不断地折磨着他的前腿一样。他知道,用自己的巨齿去撕扯手镯,只会使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可是他情不自禁,时不时地要去撕扯一下,尤其是在炎热的夜晚。
大约在他们登上龙岛的六天之后,埃德蒙碰巧一大早就醒了。天刚蒙蒙亮,只能看到位于自己和海湾之间的一些树干。刚醒时,他认为自己听到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于是他支撑起一只胳膊,朝四下里打量。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黑影,正在树林靠海的那一边走动。他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一个念头,“难道我们真能确定这个岛上没有土著居民?”转念一想,他又以为那是卡斯宾——跟卡斯宾的身材差不多——可是他知道,卡斯宾就睡在自己旁边,看得出来,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埃德蒙确认自己身上佩戴着宝剑,便起身前去探查。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林边,那个黑影还在那里。这会儿他看明白了,那个身影要比卡斯宾小上一号,比起露西来又大了一号。黑影并没有跑开。埃德蒙拔出剑来,正准备上前盘问,不料那个人却小声问道,“是你吗,埃德蒙?”
“是的,你是谁?”他答道。“你不认识我啦?”对方回答,“是我——尤斯塔斯。”“哎呀,”埃德蒙惊叫道,“真的是你。我亲爱的老朋友——”“嘘。”尤斯塔斯说着,趔趄了一下,似乎站立不稳。“喂!”埃德蒙说着,一把扶住了他,“怎么回事?你病了吗?”尤斯塔斯久久没有做声,埃德蒙以为他昏了过去,最后他才说道:“太恐怖了。你不明白……现在一切都好了。我们找个地方谈谈行吗?我还不愿意见到别的人。”
“好的,当然可以,你随便找个地方,”埃德蒙说,“我们可以坐在那边的岩石上。听着,看到你我真高兴——哦——看到你原来的样子。这段时间你一定过得非常糟糕。”
他们走到岩石那里,坐了下来,眺望着海湾。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群星也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颗明亮的晨星,低垂在地平线上。
“我不想告诉你,我是怎样变成了一条——一条龙的,这要等到我完全恢复,能够向人讲述的时候,”尤斯塔斯说,“顺便说一下,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一条龙,直到那天早上我来到这里,听到你们都在说那个词。我只想告诉你,我是怎么变回来的。”
“说吧。”埃德蒙道。“好的,昨天夜里我比以往更加难受。那个该死的臂环火烧火燎的——”“现在好了吗?”尤斯塔斯大声笑了起来——与埃德蒙以前听到的他的笑声完全不同——一下子就把手镯从胳膊上褪了下来。“在这儿呢,”他说,“对我来说,谁喜欢都可以把它拿走。哦,正像我说的,我躺在那儿,心里想着,自己到底将会有什么样的结局。这时——请注意,也许这只不过是一场梦。我无法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