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做了世界上最自然的一件事。因为干渴难耐(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它慢慢地走到了最近的那个池塘,迈步进去想要喝点儿水。迪戈里仍旧抓着女巫的脚跟,波利还拉着迪戈里的手。车夫的一只手搭在草莓身上,安德鲁舅舅依然抖个不停,刚刚抓住了车夫的另一只手。
“快,”波利瞥了一眼迪戈里,说道,“绿戒指!”结果这匹马根本没有喝到水。相反的,这一帮人马发现自己又落入黑暗之中。草莓在萧萧嘶鸣;安德鲁舅舅在抽抽搭搭地哭泣。迪戈里说:“真够幸运的。”
停了一会儿之后,波利说道:“现在我们快到了吧?”“我们好像已经到了什么地方。”迪戈里说,“至少我站在一个坚实的东西之上。”
“哎呀,我也是,你这一说我也感觉到了。”波利说,“这里怎么这么黑?嗨,你说我们是不是跳错了池塘?”
“也许这就是恰恩城。”迪戈里说,“只不过我们赶在半夜回来了。”“这不是恰恩城。”女巫的声音传了过来,“这是一个虚无的世界,空无一物。”
这里的确是非同寻常的虚空,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到处漆黑一团,以至于他们对面都看不见人影。不管你把眼睛闭上还是睁开,都没有任何区别。他们脚下是某种凉爽而平坦的东西,也许是泥土,但肯定不是青草或者树木。空气寒冷而干燥,连一丝风都没有。
“我的末日来临了。”女巫用一种冷静得可怕的声音说道。“噢,别那么说。”安德鲁舅舅含糊不清地说,“我亲爱的年轻女士,请不要说这样的话。事情不至于那么糟糕。啊..车夫..我的好人..你是否碰巧带了一瓶酒来?我需要喝上一口。”
“喂,喂。”他们听见了车夫的声音,那个声音洪亮而又坚定,“我要说的是,大家保持冷静。没有人摔断骨头,是吧?那就好。嗯,应该马上就表示感恩,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能平安无事,实在是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好吧,如果我们掉进了一个大坑里..没准儿那是在建新地铁站..很快就会有人来把我们救出去,明白吗!如果我们必死无疑..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好吧,你得想想在海上遇到的情况更加糟糕。一个人总是要死的,如果他一辈子都过着正派的生活,那就没有啥好怕的。要我说,我们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就是唱一首赞美诗。”
他说干就干,立刻就唱了一首收获时节表示感恩的圣歌,讲的是庄稼都被“安全地收藏起来”。这首歌并不太适合他们所待的地方,因为人们的感觉是,自从鸿蒙开天辟地以来,这里从来就没有生长过任何东西。而他对这首诗歌的歌词记得最清楚。他的嗓音不错,孩子们也跟着唱了起来。这的确能够提振精神。安德鲁舅舅和女巫没有加入他们的歌唱。
赞美诗即将结束的时候,迪戈里感到有人在拉他的胳膊肘,根据那人身上的白兰地和雪茄的气味以及衣服的良好质地来判断,那一定是安德鲁舅舅。安德鲁舅舅小心翼翼地把他拉到一边。离开其他人一段距离后,老爷子把嘴凑近迪戈里的耳朵,弄得他的耳朵痒痒的。只听他悄声说道:
“喂,我的孩子。戴上你的戒指。让我们离开这儿。”女巫的听力非常好。“傻瓜!”她大叫一声,纵身从马上跳了下来,“难道你忘了我能听见人们的想法吗?放开那个男孩子。如果你试图背叛,我将会对你进行报复,那可是从宇宙创始以来所有的世界都没有听说过的刑罚。”
“况且,”迪戈里补充道,“如果你把我看做那种卑鄙的猪,认为我会跟你离开,把波利..车夫..还有马儿..留在这样一个地方,你就大错特错了。”
“你真是一个异常淘气、无礼鲁莽的小男孩。”安德鲁舅舅说。“嘘!”车夫说道。他们全都竖起耳朵来倾听。在黑暗中终于有一件事情发生了。有一个声音开始歌唱。这声音来自很远的地方,迪戈里很难判断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有时,它似乎同时来自四面八方。有时,他觉得这声音似乎发自他们脚下的大地。其低音部分低沉得就像是大地本身的声音。这歌声没有任何歌词,甚至没有什么旋律。但它却无与伦比,是他听到过的声音中最最美妙的。这歌声是如此的美好,以至于令他几乎无法承受。马儿看起来也很喜欢这个歌声,它发出了一种嘶鸣,就好像拉了多年马车之后,它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马驹时代曾经嬉戏过的田野,看见一个它还记得并且热爱的人走了过来,拿给它一块糖。
“上帝啊!”车夫感叹道,“这歌声可真动听!”这时,有两件神奇的事情同时发生了。一件是突然有其他的声音随着歌声唱了起来,那些声音之多,多到你数都数不过来。那些声音清脆,使人兴奋,又令人感到安详,与那个歌声非常和谐,但音调却要高上很多。第二件神奇的事情是,头顶上的黑暗之中,刹那间闪现出了许多灿烂的明星。不像是在夏夜,众星一颗颗缓慢登场。前一刻,那里还是空虚黑暗,转瞬之间,万点星光一跃而出,照亮了夜空..有单个的恒星、众多的星座、还有行星,全都比我们这个世界的星星更大,更亮。晴空万里无云。这些新星和新的歌声恰好同时出现。如果像迪戈里一样亲眼看见,亲耳听到,你也会确信,是那些星星在歌唱。正是那第一个低沉的歌声,召唤出了璀璨的群星,使得它们大展歌喉。“荣耀归于上帝!”车夫赞美道,“我要是知道还有这么美好的东西,我这辈子就会努力做一个更好的人。”此刻,地上的第一个歌声变得更加洪亮,更加欢快。天空中的声音,跟随着它一起高歌了一阵之后,开始逐渐减弱。现在又有另外一件事情发生了。远远地,在接近地平线的地方,天空开始变成灰色。一阵清新的微风徐徐吹拂。地平线处的天空,缓慢而平稳地淡化成鱼肚白。在它的映衬下,你能够看出绵绵丘陵的黑色轮廓。那个声音还在一个劲儿地歌唱。很快晨曦初现,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的面容。车夫和两个孩子张着嘴巴,眼睛炯炯有神。他们在畅饮着歌声,仿佛歌声唤醒了他们的某些回忆。安德鲁舅舅也张着嘴巴,但却不是由于喜悦,看起来他的下巴像是从脸上脱落了下来。他的上身佝偻着,两个膝盖直哆嗦。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歌声。如果能钻进老鼠洞以避开这个声音,他一定会这样做的。在某种程度上,女巫似乎比他们更加理解这个音乐。她闭着嘴巴,紧紧地绷着嘴唇,紧握双拳。自从这个歌声开始以来,她就感到,这个世界充满了魔法,一种与她的魔法不同、但却更加强大的魔法。她憎恨这个歌声。如果能够让它停止歌唱,她情愿把那个世界,甚至所有的世界,都击成碎片。那匹马站在那儿,耳朵向前支愣着,不停地抽动。它不时地打个响鼻,在地上踢踏几下。它看上去不再是一匹疲惫的拉车老马,这会儿你肯定会相信,它的父亲一定是匹冲锋陷阵的战马。
东边的天空由白色变成了粉红色,又从粉红色变成了金色。那个歌声越来越高亢,直到所有的空气都在随之颤动。当它逐渐达到最嘹亮、最辉煌的高峰时,一轮红日喷薄而出。
迪戈里从未见过这样的太阳。恰恩城废墟之上的太阳看起来比我们的太阳衰老,这个太阳看起来则是朝气蓬勃。你可以想象得到,就在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它一定正在开怀大笑。阳光普照大地,旅行者们终于首次看清楚了他们所处的位置。这是一个山谷,一条宽阔湍急的河流在谷底蜿蜒前行,朝着日出的东方奔腾而去。南面是雄峙的群山,北面是低矮的丘陵。这个山谷由泥土、岩石和流水构成,看不到一棵树,一株灌木,甚至一片草叶。泥土五颜六色,新鲜、火热而又生机勃勃。泥土使你感到激动。然而一看到歌者本身,你就会忘记其他的一切。
那是一头狮子,体型庞大,毛发蓬松,光彩照人。他站在大约三百码开外的地方,迎着初升的朝阳,正在引吭高歌。
“这是一个可怕的世界。”女巫说,“我们必须赶快离开。准备好你的魔法。”
“我非常赞同你的话,女士。”安德鲁舅舅附和道,“这是一个最令人不快的地方。完全不开化。我要是一个年轻人,有一把枪..”
“枪!”马夫说,“你不会真的向他开枪,对吧?”“有谁会这么做?”波利说。“准备好你的魔法,老傻瓜。”杰迪斯命令道。
“当然,女士。”安德鲁舅舅狡猾地说,“我必须让两个孩子都挨着我。立刻戴上你的返程戒指,迪戈里。”他不想带女巫离开。
“哦,是戒指,对吗?”杰迪斯嚷道。说时迟那时快,她正要伸手到迪戈里的口袋时去拿,迪戈里一把抓住波利,大叫道:
“小心。如果你们哪一个再靠近半步,我们两个就会消失,你们将永远地留在这里。是的,我的口袋里有一个戒指,能把波利和我带回家去。看好了!我的手已经准备就绪。离我们远一点儿。我对你(他看了看马夫)和马儿感到抱歉,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至于你们两个(他看着安德鲁舅舅和女王),你们俩都是魔法师,你们在一起生活应该会很开心的。”
“大家别做声。”马夫说,“我想要听音乐。”现在歌声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