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没听到那些巨人刚才在说些什么吗?’那是一块非常嫩的鹿腰肉。‘一个巨人说。’那么那头鹿是个骗子。‘另一个说道。’为什么?‘第一个巨人问道。’哦,‘另一个巨人答道,’他们说,当鹿被抓住的时候,它说:‘不要杀我,我的肉很硬。你们不会喜欢的。’”
一时间,吉尔没有弄明白这话的全部含义。可是斯克拉布恐惧地瞪大了眼睛,说道,“那么我们是在吃一只会说话的牡鹿。”她这才明白过来。
这个发现对他们每个人的影响并不相同。吉尔对这个世界还很生疏,她为那头可怜的牡鹿感到难过,认为巨人们杀害它的行为很残忍。斯克拉布曾经来过这个世界,他的亲密朋友中至少有一个是会说话的动物,因此他感到恐怖;就像你对一场谋杀的感觉。浦都格伦是土生土长的纳尼亚人,因此他感到恶心和晕眩,类似你发现自己吃了一个婴儿后的感觉。
“我们将招来阿斯兰的愤怒。”他说道,“那是没有专心关注记号的结果。我想,我们被诅咒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拿起这些刀子,将它们刺入自己的心脏。”
吉尔逐渐也能够从他的观点来看待这件事情了。无论如何,没有人想继续用餐。一旦认定可以安全离开了,他们便悄悄地溜出了大厅。
寄托着他们逃跑希望的那段时间正在悄然临近,三个人都有点紧张不安起来。他们在过道里转悠着,等待一切都安静下来。巨人们在大厅中吃完饭,又坐了很久。秃顶巨人还讲了一个故事。在那之后,他们漫步走到厨房。那里还有许多巨人,至少在洗碗间里是这样,他们正在进行清洗和整理。等待巨人完成工作,一个接一个擦干手离开,是一个令人痛苦的过程。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一个年老的女巨人。她这里转转,那里看看,三个游客终于满怀恐惧地意识到,她压根儿就不打算走开。
“嗨,小宝贝们。”她对他们说道,“那些活儿马上就干完了。让我们把茶壶放在火上。一会儿就可以沏一杯好茶了。现在我可以稍微歇一会儿了。好乖乖们,去洗碗间看一眼,回来告诉我,后门是不是开着。”
“是的,后门开着呢。”斯克拉布说道。“那就好。我总是把门开着,好让猫咪能够出入,可怜的东西。”说罢,她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把脚搁在另一张椅子上。“不知道我能不能睡个午觉。”女巨人说道,“但愿那个讨厌的狩猎队别回来得太早了。”她一提到睡午觉,他们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而听她提到狩猎队伍的返回时,他们的精神又一落千丈。“他们平常都什么时候回来?”吉尔问道。
“这可说不准。”女巨人说道,“好了,到一边安静地待一会儿,亲爱的。”
他们退到了厨房的最里边,若不是女巨人又坐了起来,睁开眼睛,驱赶一只苍蝇的话,他们也许当时溜进洗碗间了。
“我们要确定她真的睡着了,再来行动。”斯克拉布小声说道,“要不然会把一切都搞砸的。”
于是,他们围坐在厨房的里边,睁大眼睛观望着,等待着。猎人们随时可能返回的念头使他们心急如焚。而女巨人睡得很不安稳。每当他们认为她已经睡着的时候,她又会动弹一下。
“我受不了啦。”吉尔心想。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开始东张西望。在她的正前方有一张干净的宽桌子,上面放着两个洗干净的馅饼盘和一本打开的书。当然,那是巨人用的馅饼盘。吉尔觉得,自己刚好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一个盘子里。随后,她爬到桌子旁边的长凳上去看那本书,读到:
野鸭。这种美味的鸟类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烹调。
“这是一本烹饪书。”吉尔兴味索然地想着,扭头朝后瞥了一眼。女巨人闭着眼睛,但好像还没有完全熟睡。吉尔的目光又回到了书上。书是按照字母顺序编排的,看到下一个条目时,她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上面写着--人类。这种优雅的小型两足动物长期以来作为美味佳肴受到重视。它构成了秋季盛宴传统的一部分,在鱼和带骨大块肉之间被端上餐桌。每个人类--她再也读不下去了。她转过身来。女巨人又醒了,正在那里咳嗽。吉尔用胳膊肘推了推另外两个人,指了指那本书。于是,他们也爬上长凳,在巨大的书页上方俯下身子。斯克拉布依然还在阅读怎么烹调人类的时候,浦都格伦用手指了指下边的另一个条目。那是这样写的:
沼泽人。一些专家完全排斥这种动物,认为它的纤维坚韧度和泥巴味不适合巨人族的消化系统。可是这种味道可以明显地减弱,如果--吉尔轻轻地碰了一下他和斯克拉布的脚。三个人都回过头去看女巨人。只见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从她的鼻子中传来了比任何音乐都更受欢迎的声音;她发出了鼾声。现在的难题是要蹑手蹑脚地行走。他们不敢走得太快,甚至不敢呼吸,穿过洗碗间(巨人的洗碗间气味令人作呕),终于来到了冬日下午的暗淡阳光之中。
他们走上一条坑坑洼洼的小路,这条小路陡峭地向下延伸着。谢天谢地,就在城堡的右边,巨人城的废墟历历在目。几分钟后,他们就踏上了从城堡大门开始的那条宽阔陡峭的道路。城堡这一边的每个窗户都可以将他们尽收眼底。如果只有一扇、两扇或者五扇窗户的话,很可能没有人碰巧往外观看。可惜窗户的数目不是五个,而是接近五十个。现在,他们也意识到了,自己所走的这条路,事实上还有他们与古城废墟之间的这块土地,遍地都是粗糙的杂草、卵石和平坦的石头。连一只狐狸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找不到。更糟糕的是,只有浦都格伦还穿着自己的衣服,那是因为没有适合他的衣物。两个孩子穿的是昨晚巨人拿给他们的衣服。吉尔身穿一件鲜绿色的长袍,对她来说实在有些太长,外面还罩着一件镶有白色皮边的大红斗篷。斯克拉布穿着红色长袜,蓝色短上衣和斗篷,身佩一把金柄的剑,头戴一顶饰有羽毛的童帽。
“你们俩的颜色可真够鲜艳的。”浦都格伦小声嘟囔道,“在冬日里显得非常刺眼。如果是在射程之内,世界上最蹩脚的射手也能射中你们。提起射手,很快我们就会因着没有带上自己的弓而懊悔,对此我毫不怀疑。你们身上的衣服也有点单薄,是吧?”
“是的,我都快冻僵了。”吉尔说道。几分钟前,还在厨房里的时候,她以为,只要能够离开城堡,他们的逃跑差不多就大功告成了。此时她才意识到,最危险的部分还在前头。“稳住,稳住。”浦都格伦说道,“不要回头。不要走得太快。不论你做什么,都不要奔跑。要做出我们只是在随便散步的样子,那么,即使有人看见我们,很可能他也不会理睬我们。一旦我们的样子像是在逃跑,那就完了。”
古城废墟的距离似乎超出了吉尔的预期。就在他们一步步接近目标时,突然传来了一阵噪音。两个男性发出了短粗的喘息声。吉尔不知道那是什么,开口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狩猎的号角声。”斯克拉布低语道。“即便是现在也不要跑。”浦都格伦说道,“等我说跑的时候再跑。”这次,吉尔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大约半英里之外,打猎的队伍从他们的左后方回来了。他们继续往前走。突然,巨人发出一阵喧哗声,接着是一阵大呼小叫。“他们看见我们了,快跑。”浦都格伦说。吉尔拉起她的长裙子--穿着这种东西迈不开步--狂奔了起来。这时,危险已经毋庸置疑。她听到了猎犬狺狺狂吠的声音,还听到国王的吼叫声:“快追,抓住他们,否则我们明天就吃不上人肉馅饼了。”
她现在落到了后边,长裙子使她跑不快,松动的石头使她不停地滑跌。她的头发披散开来,胸口感到一阵疼痛。猎犬越来越近了。她必须朝山坡上跑,跑上通往最下面一级石阶的乱石坡。她不知道跑到那里之后,还应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即使跑到山顶上,又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但是她根本没有考虑那些,就像一只被追捕的动物,只要狗群还在身后追逐,她就必须没命地奔跑,直到倒下为止。
沼泽人冲在最前面,跑到最下面的台阶时,他停了下来,朝自己右边的方向看了看,突然,他跳进了台阶下面的一个小洞或者缺口。他的长腿看起来很像蜘蛛腿,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斯克拉布犹豫了一下,也跟在他后面钻了进去。大约一分钟后,吉尔气喘吁吁、摇摇晃晃地跑到了这个地方。那是一个不显眼的洞穴--泥土和岩石之间的裂缝,大约有一米长,还不到一英尺高。你必须趴在地上爬进去,而且无法爬快。她深信,自己还没有爬进去,一只狗就会咬住她的脚后跟。
“快点,快点。拿石头来,把洞口给堵住。”浦都格伦的声音从她身边的黑暗中传了过来。除了那个缺口透进来的昏暗的光,里面漆黑一片。两位男士正在起劲地忙碌着。借着微弱的光,吉儿可以看见斯克拉布的小手和沼泽人青蛙般的大手的黑影,他们正在不顾一切地堆砌石头。她马上领悟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自己也开始满地摸索大块石头,递给他们。等到猎犬在洞穴入口处低吠、狂叫之际,他们已经将缺口严严实实地堵上了。此时此刻,里面当然已经没有了一丝亮光。
“往里走,快点。”浦都格伦的声音说道。“我们大家拉着手。”吉尔说道。“好主意。”斯克拉布夸奖道。在黑暗中,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摸着彼此的手。这时,猎犬正在外面嗅着他们的气味。“试试我们能不能站起来。”斯克拉布建议道。他们试了一下,发现居然可以做到。接着,浦都格伦将一只手伸给后面的斯克拉布,斯克拉布也把一只手伸给身后的吉尔(她非常希望自己走在队伍的中间,而不是殿后)。他们开始用脚探索着地面,脚下到处是松动的石头。他们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前进。不久,浦都格伦来到了一面石壁前边。他们稍微向右转,继续前行。道路蜿蜒曲折,他们拐来拐去,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弯儿。这会儿,吉尔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已经不晓得那个洞口在什么地方。
“现在的问题是,”浦都格伦的声音从前边的黑暗中传来,“权衡一下利弊,回去(如果我们能够的话),给巨人们的宴会增加一道美食,是不是比在小山内部迷路要好一些,在这里十之八九会有龙、深坑、毒气和水--噢!放手!你们自己逃命。我--”
紧接着发生了许多事情。首先是一声惨叫,泥土哗啦啦坠落的声音,碎石崩塌的噪音,以及石头彼此撞击的声音。吉尔发现自己正在向下滑落,滑落,沿着一个越来越陡峭的斜坡无休止地往下滑落,而且滑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不是一个光滑坚实的斜坡,而是一大堆石子和垃圾。即使你能够站起来,也毫无用处。不论你站在碎石堆的哪个部分,它都会在你的脚下松动,带着你一块往下滑。吉尔与其说是站着,还不如说是躺着往下滑。他们三个滑得越远,带下来的石头和泥土就越多。结果,所有的东西(包括他们自己)都在快速向下猛冲,稀里哗啦的响声越来越大,灰尘弥漫,越来越脏。从另外两人的尖叫和咒骂声来判断,吉尔猜测自己带下来的石头重重地砸在了斯克拉布和浦都格伦的身上。这会儿,她正以疯狂的速度下滑,她确信自己将在底部摔得粉身碎骨。
可是,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们并没有摔成碎片。不过,他们一个个遍体鳞伤,她脸上湿乎乎的粘稠东西似乎是血。一大堆松散的泥土、大小石块包围着她(一部分压在她身上),使她无法爬起来。这里的黑暗是如此浓重,不论你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上,都没有任何区别。而且这里一片死寂。这是吉尔一生中所经历过的最可怕的时刻。假如她独自一人,假如其他人……就在这时,她听到周围有了动静。过了一会儿,三个人都颤抖着声音互相通报,看来他们中间没有人伤筋动骨。
“我们再也无法爬到上面去了。”这是斯克拉布的声音。“你们注意到这里有多么暖和吗?”浦都格伦的声音说道,“那意味着我们到了地下很深的地方。可能接近一英里。”大家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浦都格伦补充道:“我的火绒盒不见了。”又过了很久,吉尔说道:“我渴得要命。”没有人出谋划策。显然他们什么都做不了。目前,他们的感觉并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糟糕;因为他们全都累坏了。又过了很长时间,出其不意地,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们立刻意识到,那并不是每个人都在内心秘密期盼着的阿斯兰的声音。这个声音阴郁沉闷--差不多可以说得上阴森森的,如果你懂得那个意思的话。它说:
“地上世界的人们,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