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如果在这里我们不比你们年长多少,以前我们的确比你们要大上很多。”波利女士说。
“自从你们来到这里,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尤斯塔斯问道。“嗯,”彼得说,“有很长时间(至少我认为有很长时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接着,门打开了——”“门?”提里安说。
“是的,”彼得说,“你进来的门——或者说出去的门。难道你忘了?”“门在哪儿?”
“看。”彼得说着,用手指了指。提里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了你所能想象的最奇特可笑的东西。
就在几步之外,立着一扇粗糙的木门,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门的四周,只有一个框架,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既没有墙壁,也没有房顶。他内心感到十分困惑,就朝着门走了过去,其他人跟在后边,想看他打算干什么。他绕到门的外面,但那里跟里面一模一样,仍然是一个夏日的早晨,依然是在蓝天白云之下。那扇门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好像一棵树长在地上。
“尊敬的陛下,”提里安对大帝说,“这是一件伟大的神迹。”“这就是五分钟前你和那个卡罗门军官一起进来的那扇门。”彼得微笑着说道。
“可我不是从树林进入马棚的吗?这扇门看上去哪儿也去不了。”“如果你围着门转圈的话,的确如此,”彼得说,“但是,你把眼睛贴在门板的缝隙上,往外看。”提里安把眼睛凑近一个门洞。刚开始外边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接着,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见一堆即将熄灭的篝火的暗红色火光,在火光之上是漆黑的夜空和群星。接下去,他看见在自己与篝火之间有些黑色的身影站在那里,还有一些在走来走去。他能够听见他们的谈话,那是卡罗门士兵说话的声音。他这才明白,自己正透过马棚的门望着黑暗的灯柱旷野,就是在那里,他刚刚打了自己的最后一仗。卡罗门人正在讨论,是否要进马棚来寻找利希达塔坎(但没有人愿意这么做),要不然就放火烧掉马棚。
他又朝自己的周围打量了一下,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头上是瓦蓝的天空,不论他往哪个方向看,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青草地,他的新朋友们围在他的身边开怀大笑。
“那么,看起来,”提里安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这个马棚从外面看和从里面看是两重天。”
“对,”迪戈里大人说,“它里面要比外面大上很多。”“是啊,”露西女王说,“在我们的世界也是如此,有一个马棚里曾经装过比我们整个世界还要大的婴孩a。”这是她头一次开口说话,从她声音的兴奋颤动中,提里安明白了她为什么一直保持着缄默。因为她比其他人更深地陶醉其间,快活得简直说不出话来了。他想再次听到她的声音,于是说道:
“女士,请继续讲下去。告诉我你整个的历险经历。”“在震动和噪音之后,”露西说,“我们发现自己来到了这里。我们也曾经在门旁感到惊诧,就像你刚才那个样子。随后,门被第一次打开了(当时,透过门口我们看到了外面的黑暗),走进来一个彪形大汉,拿着一把出鞘的大刀。根据他的兵器,我们知道他是一个卡罗门士兵。
“他站在门里边,将手里的大刀举起,扛在肩膀上,随时准备砍倒任何走进来的人。我们走过去跟他说话,可是我们觉得,他根本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的话。他压根儿就没有朝四面端详,看一眼阳光、蓝天和碧草。我想,他什么也看不见。就这样,我们等了很久。后来,我们听见外边的门闩拉开了。可是,那个兵并不打算见人就砍,他先要看清进来的是谁。于是我们猜测,他接受了命令,对有些人格杀勿论,对另一些人则要刀下留情。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塔西突然出现在门的这一边。我们中间谁都没有看到,它是从哪儿来的。这时,一只大猫走了进来。它只看了塔西一眼,就没命地逃了出去。它逃得非常及时,因为塔西朝它扑了过去,鸟嘴撞到了猛然闭合的门上。那个卡罗门士兵看见塔西,顿时变得面如死灰,匍匐在怪物面前。然而,塔西却没有了踪影。
“随后,我们又等了很长时间。门第三次打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卡罗门人。我很喜欢他。守在门边的兵丁看到他吓了一跳,显得非常惊讶。我认为,他是在等待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现在,我一切都明白了,”尤斯塔斯说(他有个坏毛病,总是爱打断别人的故事),“那个士兵事先得到命令,不准伤害那只猫。猫儿出来后,假说见到了他们那凶残的塔西兰,它要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来吓唬其他的动物。但是席福特万万没有料到,真的塔西会出现。所以姜黄猫惊恐万状地逃了出来。旋即,席福特把它想摆脱掉的人或动物送进去,那个士兵就把他们一一干掉。于是——”
“朋友,”提里安轻声说道,“你干扰了这位女士讲故事。”“嗯,”露西说,“士兵吃了一惊。这使那个年轻人获得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他们两个人打在了一起。年轻人杀死了卫兵,把他扔到了门外。随后,年轻人缓缓地走到我们跟前。他可以看见我们,以及所有的一切。我们试着跟他讲话,他却像一个梦游的人,一个劲儿地说着,塔西,塔西,塔西在哪里?我要去见塔西。最后,我们放弃了努力,他便走开了——就在那边。我起初很喜欢他。在那之后……咄!”露西做了个鬼脸。
“在那之后,”埃德蒙说,“有人从门口扔了一只猴子进来。塔西又一次出现了。我妹妹心肠太软,她不愿意告诉你,塔西一口啄下去,猴子就不见了!”
“它活该!”尤斯塔斯说,“尽管如此,我希望塔西吃了它会感到反胃。”“在那之后,”埃德蒙说,“又扔进十来个小矮人,接着是吉尔和尤斯塔斯,最后才是你。”“我希望塔西把小矮人也给吞吃掉,”尤斯塔斯说,“小猪猡们。”“不,它没有,”露西说,“不要这么令人讨厌。他们还在这里。其实,从这儿你可以看见他们。我一再努力,想要跟他们交朋友,但却毫无结果。”“跟他们交朋友!”尤斯塔斯嚷道,“如果你知道那些矮人都做了些什么的话!”
“噢,别说了,尤斯塔斯,”露西说,“提里安王,你一定要去见见他们。也许你可以为他们做点什么。”
“今天,我对小矮人没有多少兴趣,”提里安说,“女士,既然你提出了要求,比这再难的事我也乐意去做。”
露西在前面带路,很快他们就都看见小矮人了。他们的样子十分古怪,没有人东游西逛,开心玩耍(捆绑他们的绳子已经不见了),或者躺下来休息。他们面对面围成一个小圆圈,紧紧地围坐在一起。他们并不东张西望,也不关注在场的人们。露西和提里安走到他们跟前,差不多都要碰着他们了,他们这才发现。于是,矮人们都歪着脑袋,看样子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在凝神聆听,似乎想要根据声音来做出判断。
“当心!”一个矮人用粗暴的声音说道,“注意脚下,别踩着我们的脸啦!”
“好吧!”尤斯塔斯愤怒地说,“我们又不是瞎子,我们脑袋上长着眼睛呢!”
“如果你在这里能够看见,你的眼睛一定好得出奇。”那个小矮人又说,他名叫地格尔。
“你指的是哪儿呀?”埃德蒙问。“哎呦,你这个笨蛋,当然是这里呀。”地格尔说,“在这个漆黑、狭小、臭烘烘的马棚小窝里。”“你们看不见吗?”提里安问。
“漆黑一片,我们大家不是都看不见吗?”地格尔反问道。“可是这里并不黑暗,你们可怜的傻矮人,”露西说,“难道你们看不见吗?往上看!往周围看看!难道你们看不见天空、树木和花草吗?难道你们看不见我吗?”
“难道用谎言就能让我看见不存在的东西吗?在这个黑咕隆咚的地方,你看不见我,我又怎么可能看见你呢?”
“但是我能够看见你,”露西说,“我来证明一下,你嘴上叼着个烟斗。”“熟悉烟草味的人都能猜得出来。”地格尔说。“噢,可怜的人!这太糟糕了。”露西说。随即她有了一个主意。她弯腰采了一些野紫罗兰。“听着,矮人,”她说,“即使你的眼睛有毛病,你的鼻子也许没有问题。你能闻到这个吗?”她俯下身来,把新鲜湿润的花朵拿到地格尔难看的鼻子跟前。可是,她马上向后一跳,以避开他那坚硬小拳头的打击。
“不准这样!”他大叫道,“你好大胆子!竟敢把一团脏兮兮的干草戳到我脸上,你是什么意思啊?那里面还有苏格兰蓟,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你到底是谁呀?”
“矮人,”提里安说,“她是露西女王,在遥远的古代她曾被阿斯兰派到这里来过。就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我,你们的提里安国王,才没有把你们的脑袋统统砍掉,你们这些一再犯上作乱的叛徒。”
“啊哦,这简直是耸人听闻!”地格尔惊呼道,“你怎么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这些废话呢?你那个奇妙的狮子并没有来帮助你,是吧?我想是没有。现在——即使落到这步田地——你被人打败,丢进了这个黑洞,和我们这些人的遭遇没有两样,你还在玩那套老把戏。又编造了一个新的谎言!你想要我们相信,没有人被困在这里,这里很亮堂,以及天知道的什么鬼名堂。”
“傻瓜,除非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这里可没有啥子黑洞,”提里安叫道,“从幻想里出来吧。”他俯身一把抓住地格尔的腰带与兜帽,把他从矮人圈子里揪了出来。但提里安刚把他放下,地格尔又一溜烟儿地跑回到他原来的位置上,揉着鼻子怪叫道:
“嗷!嗷!你想干什么?把我的脸撞到了墙上。你差点儿碰破了我的鼻子。”
“噢天哪!”露西说,“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随他们去吧。”尤斯塔斯说。他话音未落,大地就震动起来。他们身后闪过一道亮光,清香的空气突然变得更加芬芳。大家转过身去,提里安有点儿害怕,最后一个转身。面前站着的是他衷心渴慕的、巨大而真实的金色狮子阿斯兰。其他人已经围着狮子的前爪跪了下来。阿斯兰低垂下硕大的脑袋,用舌头舔了舔他们,而他们则把自己脸和手埋在他的鬃毛里。这时,阿斯兰目不转睛地看着提里安,提里安颤抖着走上前去,俯伏在狮子脚边。狮子吻了他一下,说:“干得好,纳尼亚最后一位国王,你在最黑暗的时刻站稳了脚跟。”
“阿斯兰,”露西泪流满面地恳求道,“你能否——你是否乐意——帮帮这些可怜的小矮人?”
“最亲爱的,”阿斯兰说,“我愿意让你们看到,有些事情是我无能为力的。”他走到矮人旁边低吼了一声。尽管他的声音低沉,依然使整个空气都颤动起来。然而,矮人们却彼此说道:“听见了吗?这是马棚那头的那些家伙们搞的鬼,想要吓唬我们。他们用某种机器发出这个响声。不要理他们。他们再也无法欺骗我们啦!”
阿斯兰抬起头来,甩了甩鬃毛。顷刻之间,一些美味佳肴出现在矮人们的膝盖上:馅饼、卤舌头、鸽子、糕点和冰激凌,每个矮人的右手都端着一只盛满佳酿的高脚杯。可是这些都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他们开始大吃大喝起来,但他们显然不懂得如何正确地加以品尝。他们以为自己吃喝的还是马棚里能找到的那些东西。一个矮人说,他正在试着吃草。另一个矮人说,他找到了一块皱巴巴的白萝卜。第三个矮人说,他发现了一片生包菜叶子。随后,他们把装着红葡萄酒的金色酒杯端到嘴边,说:“呸!想象一下,我们要喝驴槽里边的脏水!没想到我们会沦落到这一步。”
很快,矮人们开始怀疑其他矮人找到的东西比自己的更好,于是他们争抢起来,很快代之以争吵,几分钟后又大打出手,结果,所有的美食不是抹到了他们的脸上和衣服上,就是踩在了脚下。
到末了,他们终于坐了下来,照顾被打青的眼睛和流血的鼻子,嘴里还在说着:“好吧,至少这里没有骗子。我们决不允许任何人来欺骗我们。矮人要自己管理自己。”
“你们瞧,”阿斯兰说,“他们不接受我们的帮助。他们选择以狡诈来代替信仰,他们的心就是自己的牢笼,他们被囚禁在那个牢笼之中。他们是那样地害怕上当受骗,以至于拒绝脱离牢笼。来吧,孩子们。我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
阿斯兰走到门前,他们全都紧随其后。狮子昂起头来,吼叫道:“时候到了!”接着又用更大的声音叫道:“时候到了!”这吼叫声振寰宇,险些把满天的繁星都给震动了。“时候到了。”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