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时此刻,他们本以为将会在这里陪着殿下共存亡,却未曾想到,年幼的太子竟然感受到他们思亲的期望,竟肯许他们得以回家与家人一同面对存亡。
这样的胸襟实在不是一个孩子可以做到的,可是他却做到了。那个才仅有七岁的孩子,他们的西临太子——凤宸灏。
人人心底一阵感激与感动,仰望着那个正轻步下殿的太子,纷纷折腰下拜,齐声道:“臣等愿与殿下同在,愿与西临共存亡!”
微微一笑,皇甫流云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小小年纪便已经让这满朝臣子心口折服,虽如今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地,这份人心,却非一朝一夕便可以轻易获得。
可是太子却做到了。
仅仅数月光景,太子已经凭借他的聪明能干与才德,成功地俘惑了人心,成功地成为西临百姓与臣子眼中的未来储君。
这样的太子,他皇甫流云便是日后会遭万人唾骂,他也定要护得他周全。
“众位大人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此时此刻,本宫还有尔等在此陪同,可是尔等的妻儿老小,却在家中担惊受怕。本宫身为太子,自当担起这份责任,便是今日天欲亡我,我也绝不被那东瑞大军给吓到!大家都回去吧,你们的家人,此时比本宫更需要你们!”毫不停留地走下高座,凤宸灏无比洒然地挥挥衣袖,小小的身影自众臣身边走过时,引起众人眸子一阵暗红。
皇甫流云紧了紧衣袖,看着众人依旧不肯离去的身影,藏在袖下的手心,也紧紧地握起。半晌,他深呼吸一口气,面对着满殿朝臣,叹息道:“众位大人都回去吧。太子说得没错,此时此刻,诸位的家人都在盼望着能再见到你们!太子虽年幼,却是我们心中永远的太子!只希望,众位大人莫要辜负太子与皇上的一片厚望,不可为了一时贪生,成了西临亡国的罪人!唉,各位,且都回去吧!”
音落,他亦默默地闭上了眼。
听着周围一片义忠之言,这样的结局只在意料,却也让他的心更加沉痛。
如今太子的性命都寄托在他们的身上,不是他皇甫流云残忍,若可以,他也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安然地活下去。
可是如今,在降与死之间,他们只能选择后者。
他们的活必将是阻碍皇上决策的最大障碍。为了西临的不灭,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危,他们唯有,以死来成全整个天下。
“臣等誓死效忠吾皇,誓死效忠太子殿下!”目送着太子出殿远去的身影,众臣纷纷转身朝着殿外方向,同时掀袍而跪,高声表忠。
凤宸灏未曾转身,只是听着身后一片誓死忠言,看着前方浓浓硝烟,思念父皇母后的心情,从未有此刻这般的深浓。
“父皇,母后,灏儿无能,未曾好好守住西临江山,未曾好好保护好西临的无辜百姓,让你们失望了!母后,灏儿好想你,好想你与父皇还有那个让我羡慕疼爱的紫熙妹妹!灏儿好想好想再见你们一面,好想,再听母后温柔地唤我一声灏儿,再听紫熙唤我一声皇兄……”喃喃的低语终是在无人听见的地方轻轻响起,遥看远方飘渺地方,不知父皇与母后,是否正在为了自己而担忧焦急。
紫眸一眨,凤宸灏眨去眼底不经意涌现的一抹湿意,连月来不曾被敌军吓倒的孩子,这一刻在思念的漩涡里,有一刹那的不由自己。
见过了生命的消失,见过了战争的残酷,见过了生离死别,他不怕死,却害怕从此再也无法再见亲人一面。
父皇,母后……
若有来生,灏儿愿为你们的女儿,可以永远陪在你们的身边。
西斜的阳光渐渐薄弱,那淡淡的金色光芒洒在马不停蹄匆匆急赶的大军身上,映照出将士凯甲的摄人寒光,仿佛一层暖不化的冰冷薄霜,剌得人的眼目,微微的酸疼。
金不离轻轻放下西侧的车帘,让炫眼的阳光阻挡在车厢之外,也让满眼剌目的金黄,消失在一片昏暗之内。
怀抱着因一路颠簸而累得沉沉睡去的熙儿,思念的酸楚更是如潮水般迅速自心底泛袭而来。
灏儿……
哨兵探报,东瑞的大举进攻已经攻塌城墙,破城而入只在今天日落时分,而城内的所有百姓与将士也将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可怕浩劫。
而她的灏儿,她的儿子……
他不过才七岁年纪,不仅在如此残酷的战争之下没有父母的羽翼护庇,还要以一副瘦小的肩膀扛起西临整个天下,扛起所有的责任。
此时此刻,他该是何等的害怕与孤单,该是何等的想念自己。
他是那样的坚强与勇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曾表现过半分的脆弱,便是在自己离开之时,他的眼中写着不舍,却也不曾开口要求半句想要随自己左右。
她知道,他也是极度的渴望能够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可以获得父母的宠爱,可是这份渴望,她与逸却从来没有给过他。
只因,他身为一个太子,肩负着整个天下的使命。
而今,他在千里之外面临着生死危难,可她与逸却不能给他任何的安慰与拥护,甚至,连一封寻常的家书也无法带至他的面前。
灏儿,灏儿,她的灏儿。
对不起,都是母后的自私,让你小小年纪独自承受着这场可怕的浩劫。
是母后的无能,无法安全地保护好你,以为留你在宫里至少是安全的,却不想,恰是害了你……
灏儿,灏儿,母后好想你,好想再抱抱你,亲亲你……
等母后回去好吗,母后求你,一定要活着等母后回去救你,一定……
“母后?”一声嘟哝的童音迷蒙地在车内响起,感受着一窜湿热的泪水滴在自己的脸上,凤紫熙不觉被这份不适弄醒,睁眼看到母后正痛苦地闭眼流泪,不由伸出粉嫩的小手去替她拭擦。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金不离的身体一僵,随即睁眼看到女儿正睁着美丽的眼睛看着自己,不觉鼻子越酸,紧紧地抱紧了她弱小的身体,将脸深深地埋在女儿那软软的身体间,泪流不止。
“母后是在想念皇兄吗?不哭,母后不哭。”凤紫熙慌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母后这样伤心地在自己眼前流泪。
以前无论什么时候,母后的脸上都是带着温柔自信的光芒,从来不会像这样流过半滴眼泪。
可是这两天,她虽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却从母后与父皇的对话中,她知道皇兄如今正面临着可怕的危险。
她也好想皇兄,可是,连母后都这样伤心,难道皇兄真的出事了吗?
夜幕降临的临京城内,尸横遍地,腥血漫天。
炮火的余温还灼荡着这片枯尽的大地,硝烟的剌鼻还剌激着人们的知觉,却看着残火映照下的天空,人人的眼里,只剩呆滞。
所有的将士都在白日这场冲天的战火里拼尽了他们的生命,剩余的伤残弱兵也用他们残缺的身体不顾一切地与冲进城的敌军肉身相搏,百姓的尖叫与逃窜在敌军乱刀挥砍的血溅下,所剩无几。
此时此刻,看着敌军趾高气昂地自城中行进,两旁被押制的百姓除了些许还因害怕而瑟瑟发抖的,便只剩下一脸呆滞已经忘了害怕的可怜百姓。
东方珏一脸漠然地看着两旁形同痴傻的西临百姓,高骑马背的身姿在两旁将士火把的映照下,那般的挺拔俊朗,却又是那样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