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什么事使得杰克·麦克默多在同伴中更吃得开,那莫过于就是他的被捕与被释了。一个在加入分会当晚就做了足以被带到法官面前的事,那绝对是分会里空前的记录。虽然此前他也已经因为是个开朗、轻松的寻欢者,脾气大得出奇(包括对最有权威的首领)以及侮辱警察等事而出名,但此番他又给人多了一个印象,那就是血腥冷酷,并有能力完成任何棘手任务。“他是执行干净利落工作的最佳人选。”会中一些元老们私下说道——他们正等着派他重要使命。
麦金蒂原本己有足够的人手,不过他意识到此人才将是他最有力的王牌,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握有一条捆绑凶猛猎犬链子的主人。小喽啰只能做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但总有一天他是需要真正的人才辅佐大干一番的。分会中有几个人,包括鲍德温在内,都十分反对他如此重用这个新人,他们恨他。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过于明显,因为他实在不是好惹的。
尽管在这个圈子中愈来愈受欢迎,但对麦克默多而言,在更重要的一边,他却彻底失宠。伊蒂·谢夫特的父亲拒绝与他来往,而且不准他再踏人他家。伊蒂本人虽说爱他至深,坚持不肯完全放弃跟他交往,可良知也警告她,与这样一个被视为暴徒的人结婚会是什么结果。
又一个不眠夜后的第二天早晨,她决定去见他,也许是最后一次。同时她还抱有幻想,希望通过再次的努力劝说将他从罪恶的深渊拉回来。她来到他常常求她前去的住处,走进了房间。他正背对着门坐在桌边,面前放着一封信。突然,小女孩喜欢作弄人的天性油然而生——她不过十九岁。她推门的时候他并没有听见,于是便踮起脚尖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将两手按到了他的肩头。
如果她的目的是吓他一跳,那的确做到了。不过,她自己也吓了个半死。因为他登时像老虎扑食一样猛地用右手按到了她的喉咙上。另一只手,就在同时,已将面前那张纸迅速地揉成了一团。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惊呆了。然后,惊喜取代了那因凶狠而扭曲的脸——那种凶狠的神色使她不寒而栗。在她温柔的生命中,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是你!”他难以置信地擦着眼睛说道,“你不知道我多么盼你来,而我居然差点掐死你!对不起,宝贝,”他伸出手来,“让我抱抱你。”
可她还没有从他脸上流露出来的恐惧表情所带来的震惊中恢复。女孩子的直觉告诉她,那不只是一个受惊吓的人的表情,还有——罪恶——罪恶与恐惧感!
“你是怎么了,杰克?”她哭了,“你为什么那么怕我?哦,杰克,如果你心中泰然,就不会用那种神色看我!”
“当然,当你用你仙女般的脚尖轻踩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想别的事情……”
“不,不,杰克,不仅是这样。”突然,一阵怀疑攫住了她,“让我看你在写的那封信。”
“哦,伊蒂,不行。”
她的怀疑变得肯定了。“是给另外一个女人的,”她哭道,“我就知道!要不然你为什么不让我看?你是在给你妻子写信吗?我怎么知道你是否结过婚?你这个陌生人,有谁知道?”
“我没结过婚,伊蒂。看着,我发誓!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爱的人。我对上帝发誓!”
他因急切而脸色发白,她只有信他。
“好,那,”她哭叫道,“你为什么不给我看那封信?”
“亲爱的,我告诉你,”他说,“我发过誓不能给任何人看,就像我不会对你打破誓言一样,我也不能对别人这样做。这是有关分会的事,即使对你也是秘密。当你把手按到我身上时,我吓了一跳,要知道,这也可能是一双侦探的手。”
她相信了他的解释。于是,他将她紧紧搂住,吻走她所有的疑惧。
“坐到我旁边来,亲爱的,你就是我的女王,虽然这个宝座有点古怪,但是这是你可怜的爱人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但总有一天,他会给你更好的东西。现在你放心了吧?”
“可你现在成了罪犯集团的暴徒,我永远猜不到哪一天你就会因凶杀而上法庭,杰克,我怎么能放心?昨天一个房客叫你是‘吸血党的麦克默多’,那就像把刀扎在我心上。”
“别听他们的,都是中伤!”
“可是他们说的是事实。”
“嗯,宝贝,不像你想象得那么坏,我们只是一群想争取应得权利的下层人。”
“看在我分上,看在上帝分上,离
开吧!”伊蒂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离开他们!杰克,看在我分上,看在上帝分上,离开吧!今天我来就是要求你这个的。噢,杰克,看——我跪下来求你!我跪在你面前求你离开!”
他拉起她,将她的头搂到胸前轻抚着。
“噢,宝贝,你知道你在要求什么。我怎么能离开?这样我就违背了誓言,背弃了我的同伴。如果你晓得我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就绝不会要求我离开了。况且,就算我想这样,可以吗?你想他们怎么会让一个知道他们秘密的人轻易离开?”
“我想过了,杰克,我已经全部计划好了。父亲存了些钱,他已经厌倦了这种被人骚扰胁迫的生活,他随时愿意离开。我们可以去费城或纽约,那样就可以脱离这帮人。”
麦克默多笑了。“分会的势力难以想象,你以为他们的手就伸不到费城或纽约?”
“那,要不就去欧洲,或英国,或德国,我爸爸的故乡,任何地方,只要能离开这恐惧之谷!”
麦克默多想到了莫里斯。“啊,这已经是第二个人这么称这山谷了,”他说,“这阴影似乎确实深深地笼罩着每个人。”
“威胁无处不在。你以为特德·鲍德温就这么放过我们了吗?如果不是因为他怕你,你以为我们还有机会吗?你看他瞧我的那种邪恶饥渴的目光!”
“哼,如果让我看到,一定好好教训他!不过,小宝贝,听着,我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绝对不能。不过,如果你给我时间,我会尽量想法光明正大地离开!”
“这种事光明正大不了!”
“嗯,嗯,这只是你的看法。如果你给我六个月的时间,我就会想办法让自己的离去不至于丢人现眼。”
女孩高兴极了。“六个月!”她轻呼道,“这是你答应的?”
“呵,也许要七八个月,但至多—年,我们一定能离开这山谷。”
这是伊蒂能够得到的最多的承诺了,无论如何,总算有了承诺,一丝遥远的光明总算照亮了阴霾的前景。回家后,她心中的快乐比自杰克·麦克默多出现后的任何时候都要多。
麦克默多本以为,只要成了会员,会中所有的事情便都会被告知。结果,他很快发现,这个组织远比一般单纯的社团复杂得多,线索深广得多。就算麦金蒂也有很多不知情的事情。比如有个住在离市区较远的霍布森辖区的郡代表,他有权管辖数个分会,很有些手段,常常专横而又毫无预兆地任意行使权力。麦克默多只见过他一次,是个矮小灰发、獐头鼠目的家伙,总是充满恶意地斜视着周围的人。此人的名字叫伊万斯·波特。在他面前,一些维尔米萨的大头目也不得不让他三分。
这天,麦克默多的室友斯坎伦收到一张麦金蒂写来的字条,还附了一封伊万斯·波特的信,大意是说他将派两名好手——劳勒与安德鲁斯到他们的势力范围行事,但行事原因及目的则不方便说明。他问麦金蒂是否能在二人行动之前安排招呼他们的住宿起居。麦金蒂认为将这两人留在分会里很难保密,因此不得不把他们送到麦克默多及斯坎伦这里来。
当天傍晚,两人来了,各自提了一个手提袋。劳勒年纪较长,精明、沉默且自制,穿一件旧呢外衣,软绒帽,加上他花白的大胡子,给人以温文的巡回传教士的印象。他的同伴安德鲁斯则像个大男孩,一副坦诚愉悦、活泼好动的样子,让人感觉是个出来度假、准备时刻享受每分每秒的人。两个人都很克制,绝不饮酒,很像个标准的党徒,却又完全不像与谋杀扯得上关系的干练杀手。据说劳勒已执行过十四次类似任务,而安德鲁斯也有过三次。
麦克默多发现,他们很乐意讲述他们过去的业绩,并颇为得意,始终一副曾为组织利益立下汗马功劳的骄傲神情。不过,对即将执行的任务,他们却守口如瓶。
“选中我们是因为这孩子跟我都不喝酒,”劳勒解释道,“他们确信我们不会多说一个不该说的字。请不要误会,这是郡代表的命令,我们必须遵行。”
“当然,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麦克默多的室友斯坎伦在共进晚餐时说。
“没错,我们可以尽情地谈如何干掉查理·威廉斯,或西蒙·伯德,或任何其他过去的行动。但是在此任务未完成前,我们什么都不会说。”
“这里有半打的人需要我修理,”麦克默多发誓说,“我想你们不是要追杀铁山的杰克·诺克斯吧?真想亲眼看到他遭报应。”
“不是,还没轮到他。”
“或者是赫尔曼·斯特劳斯?”
“不,也不是他。”
“啊,你们不愿说,我们也不强迫,不过我还真想知道。”
劳勒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愿透露。
尽管客人守口如瓶,但斯坎伦及麦克默多还是商定,无论如何也得跟他们到所谓的“好玩的事”现场看看。于是,有天清晨,当麦克默多听到那两人轻手轻脚下楼梯时,便急忙叫醒斯坎伦。两人迅速穿好衣服后,发现杀手已偷偷溜出去了,大门是敞开的。天还没亮,借着街灯,他们看见那两人走在街边不远处,于是便踩着厚厚的雪地,偷偷地跟了上去。
他们的寓所在城镇边缘,因此,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镇外的路口。那边有三个人等着,劳勒和安德鲁斯与他们简短而急切地交谈后,便一起前行。显然这项任务需要人手。有几条小径通往不同的矿场,这群人走上了一条通向克劳山的小径。这是个大矿场,得感谢他们精力充沛而又不畏邪恶的经理——乔塞亚·邓恩,一个英格兰人,长期以来,虽然此地阴云笼罩,但这里却仍能保持正常生产秩序。
天渐渐亮了,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慢慢走上了这条被煤烟熏黑了的小径,陆陆续续形成一长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