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太历史学家史蒂文·卡茨在《历史语境中的犹太大屠杀》一书中,援引史料力图证明,历史上没有任何国家制定并实施过灭绝一个种族所有人的政策,也没有任何一场屠杀的人数达到六百万。另一证明是,欧洲人几千年来对犹太人非理性的憎恨,在纳粹德国达到了最高潮,所有这一切都说明犹太大屠杀独一无二。其实在这背后,有个很现实的目标:即“道德资本”,或者说,它让犹太人对其他民族或国家有索偿的权利。因为,犹太民族几乎曾被灭绝,它的生存权比其他民族更加紧迫。吊诡的是,犹太知识界在某些场合强调屠犹的独特性,却在另一些场合,强调它的普遍意义,即对世界人民都有警示意义。因为他们有个辩证法,即屠犹的普世性恰恰源于它的独特性。其涵义是几千年失去家园、四处离散的经验,早已酝酿出一种独特的犹太意识——寄希望于超民族/国家道德乌托邦的救赎。这种“弥赛亚”式的情结,曾以各种形式、借一次次历史机缘,渗透到世界不同文明之中。“冷战”结束后,经济全球化到来,各种观念、主义、思潮被去政治化漂洗,“弥赛亚”又不失时机地加盟人权斗争的麾下:人权大于主权,普遍人性拯救国家暴政下的百姓。其逻辑是,先预设一个无差别的、普世的人性基础,再许诺一个未来西方的救赎,可以把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群统统吸引到人权、民主和自由的意识形态框架里。人权战士用火与剑呵护着犹太大屠杀的神圣地位,在不丧失犹太民族主体性的前提下,屠犹给世界人道主义提供着丰厚的文化营养。
好莱坞梦幻工厂也为世界观众编制着人道主义的白日梦,他们打造着“大屠杀工业”,营建着“奥斯维辛主题公园”。当各国观众一起欣赏斯皮尔伯格演绎的大屠杀(《辛德勒的名单》)时,屠犹不再是1940年代欧洲发生的具体历史或一个特殊身份的人群惨遭屠戮,而是人类曾经历的共同苦难,以及对邪恶暴政的一致控诉。在这个国际传媒充斥的世界里,时间、历史和记忆变成一种完全不同的概念,电影和电视的消费者,不再通过对共同地域或亲缘祖先与过去发生联系,而可以与从未谋面的人拥有共同文化遗产,甚至可以获得与自己没有地理或血缘关联的历史记忆。“辛德勒的犹太人”被斯皮尔伯格抽象为一个概念性的“受害者”,一方面犹太人的民族和政治身份被淡化了;另一方面,煽情的好莱坞经典叙事,又把黑暗的毁灭史转化成人性拯救的故事。受难者变成幸存者,结局自然是好莱坞式的“大团圆”。辛德勒作为人性英雄,长眠于耶路撒冷。“辛德勒的犹太人”也永远不忘感恩戴德,带着在自由世界里享受着民主和人权的子孙后代,来凭吊这位博爱的义人。
《南京!南京!》与《拉贝日记》《南京》一起,加入了国际人权的大合唱。影片安排主人公角川反思战争,并一厢情愿地自杀谢罪,塑造出一个苍白、抽象的道德说教形象。从他身上,恰恰透视出这个时代的文化症候:一个对自己没有信心的民族,将希冀和憧憬投射到外在世界——走向世界,同时幻想用说教感化自己敬畏的强者。这暗合了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西方社会对羸弱的中国人所做的脸谱化描绘。格里菲斯在1919年曾拍摄一部默片《凋谢的花朵或黄种人与女孩》。主人公是位鸦片瘾君子——中国人程宦,雄心勃勃出洋游历,希望藉中国的道统拯救英国人于杀伐蛮劣。结果只懂得拳头下出真理的英夷,给他一顿胖揍,从此他一蹶不振。
虽然在今年,南京大屠杀前所未有地进入到公共领域,成为国内舆论的焦点,也引起国际媒体的关注。但是国际化和商业化的目标,不应该以牺牲叙述主体为代价,中国人的记忆,无法简单嫁接到屠犹话语的人性谱系之中。它需要更深刻地思考和更有勇气地反思,才能挖掘出其独特的生命力量,影响整个人类对现代性困境的思考。南京大屠杀也有普遍与特殊两个维度,只有在两者间不断地辩证和变化之中,历史叙述才能继续生长、充满活力,在新的语境下创造出新意义。这里借用萨义德在《东方学》中引述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的一句话:“他们无法表述自己,他们就只好被别人表述。”
对东方同伴的关注——新中国60年来阿拉伯文学的译介研究
仲跻昆
阿拉伯文学源远流长:在被称作阿拉伯世界的土地上,产生过人类最早的史诗——远比古希腊的荷马史诗《奥德赛》和《伊利亚特》早好几个世纪的《吉尔加美什》,产生过神奇的《亡灵书》。中古时期的阿拉伯文学在世界文学史上起了承前启后、连贯东西的作用,《悬诗》《一千零一夜》等作品举世闻名;而近现代的阿拉伯文学则与世界文学同步,诸如纪伯伦、纳吉布·马哈福兹等作家不仅是阿拉伯文坛的明星,也是世界文学的巨匠。
回顾历史,我国长期以来因受“西方-欧洲中心论”的影响,不仅对东方文学的译介、研究远不及对西方文学的译介、研究;即使在东方文学中,阿拉伯文学的译介也无法与日本、印度文学的译介相比。关于阿拉伯文学译作,前人留给我们的遗产实在不多。阿拉伯文翻译工作虽早在19世纪就已开始,但那时只是某些穆斯林学者出于宗教目的翻译了《古兰经》部分章节和蒲绥里的《天方诗经》等。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绝大多数中国读者对阿拉伯文学的了解仅限于《一千零一夜》(《天方夜谭》)的片断故事,那是部分学者在20世纪初从英文译本转译过来的。茅盾先生1923年从英文转译的纪伯伦的几篇散文诗,冰心先生于1932年译的纪伯伦的《先知》(原著为英文),是我国对近现代阿拉伯文学最早的介绍。
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阿拉伯各国的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在我国也出现了译介阿拉伯文学的第一次高潮,翻译出版了《埃及短篇小说集》《黎巴嫩短篇小说集》《阿拉伯人民的呼声》《约旦和平战士诗歌选》《流亡诗集》等阿拉伯文学作品。但这些译作多半是从俄文转译的,直接译自阿拉伯文的则是凤毛麟角,所能见的仅有纳训先生所译《一千零一夜》、林兴华先生所译《卡里来与笛木乃》等作品。
80年代初,改革开放带来了阿拉伯文学译介和研究在中国的新兴,其中对阿拉伯文学的译介是工作中的重中之重。据初步统计,迄今翻译成中文的阿拉伯文学作品已约有200多种,绝大部分是改革开放后翻译出版的。阿拉伯文学中的经典作家及作品,如《一千零一夜》各种全译和选译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埃及作家纳吉布·马哈福兹的《宫间街》三部曲、《我们街区的孩子们》《平民史诗》《米尔玛拉公寓》《新开罗》《梅达格胡同》《自传的回声》等20余部作品,纪伯伦全集、阿多尼斯的诗集《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等都已经被翻译出版。译介的作品还包括跨越古代与当代的各类阿拉伯文学选集,如《阿拉伯古代诗文选》《阿拉伯古代诗歌选》《阿拉伯现代诗选》《世界短篇小说精品文库之阿拉伯卷》《阿拉伯国家经典散文》,以“四分之一个丈夫”为题名的《阿拉伯女作家作品选》。在地域上,译介作品涵盖了阿拉伯世界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作家创作,如埃及迈哈穆德·台木尔的《台木尔短篇小说选》;叙利亚汉纳·米奈的《蓝灯》、阿卜杜勒·凯利姆·纳绥夫的《追寻太阳之路》;巴勒斯坦格桑·卡纳法尼的《阳光下的人们》《重返海法》,哈桑·哈米德的《女儿桥》;苏丹塔伊布·萨里赫的《向北方迁徙的季节》;阿尔及利亚阿卜杜·哈米德·本·海杜卡的《南风》;利比亚艾·伊·法格海的《一个女人照亮的隧道》三部曲、易卜拉欣·库尼的《拜火教》;突尼斯沙比的诗选《生命之歌》;沙特阿拉伯的加齐·阿卜杜·拉赫曼·谷绥比的《花花公子》、赛义德·萨拉哈的《沙漠——我的天堂》;科威特的莱伊拉·奥斯曼的《沃斯米娅跃出大海》、苏阿德·萨巴赫的诗集《本来就是女性》;伊拉克的福阿德·提克里利的《遥远的归途》;摩洛哥穆罕默德·舒克里的《光面包》等。
1946年,阿拉伯语教学进入我国高等院校课堂,从而结束了其只限于在回民经堂里教学的状况;但直至80年代,设有阿拉伯语专业的高等院校中还没有阿拉伯文学课程。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我国设有阿拉伯语专业的院校都相继开设了“阿拉伯文学史”及相关课程,在高等院校特别是师范院校的中文系开设了“东方文学史”课,1982年举办了首届全国东方文学讲习班;1983年成立了“东方文学研究会”,这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我国对阿拉伯文学的译介和研究。改革开放三十年来,阿拉伯文学的译介研究队伍已经形成,并日益发展壮大,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1983年10月,在北京举行了以“阿拉伯文学的今昔”为主题的第一届阿拉伯文学研讨会,并开始筹备成立阿拉伯文学研究会。会议收到冰心先生的来信,信中说:“我希望懂得阿拉伯文的学者,多多翻译一些阿拉伯的文学名著,因为我感到我们东方人更能欣赏东方人的作品。”这使与会者深受鼓舞。1987年第二届阿拉伯文学研讨会正式宣布成立“中国外国文学学会阿拉伯文学研究会”。这支从事阿拉伯文学研究的队伍中既有专业人员,也有业余爱好者;既有高等院校的师生,也有工作在社会不同岗位上的同行;既有通过阿拉伯原文进行研究的,也有通过译文或借助其它文字进行研究的。
阿拉伯文学研究会自成立以来,举行了一系列不同规模的年会、学术研讨会、报告会、诗歌朗诵会、纪念活动等,如“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埃及著名作家纳吉布·迈哈福兹及其创作报告会”、“阿拉伯文学与世界——继承与创新研讨会”“世纪之交的阿拉伯文学研讨会”等。研究会还积极组织与阿拉伯国家作家代表的见面与座谈,诗人阿多尼斯以及叙利亚、埃及、突尼斯、伊拉克、利比亚、也门、巴勒斯坦等国作家在访华期间,都曾与中国作家和阿拉伯文学研究者进行过不同程度的交流。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中国阿拉伯文学译介和研究者的努力已经取得不小的成绩。在“世界文学”、“外国文学”特别是“东方文学”、“亚非文学”的文学史或类书、辞典中,有关阿拉伯文学的介绍已不再是空白与点缀,而是占有相当大比重。《东方现代文学史》(1994年)和《东方文学史》(1995年)对阿拉伯的古代文学和近现代文学都作了较详尽的介绍,对阿拉伯现代文学的来龙去脉、重要流派及代表作家都有专题论述。《阿拉伯现代文学史》(2004年)更是在空间方面涵盖了阿拉伯世界各地区和国家;在时间方面涵盖了通常所说的近代、现代与当代。目前,包括阿拉伯世界在内,还没有对近20个阿拉伯国家的现代文学既有总体论述,又分国别论述;时间跨度这样大、资料这样鲜活的阿拉伯现代文学史。此外,近几年有关阿拉伯文学专著的陆续出版问世,也表明我国对阿拉伯文学的研究正在向纵深发展。这些研究涉及古今重要的文学流派、作家、诗人、作品,以及阿拉伯文学与世界他国文学的相互影响与比较等。其中对作品《一千零一夜》、作家纳吉布·马哈福兹、纪伯伦的研究尤为集中。不仅如此,阿拉伯文学研究学者还多次应邀参加阿拉伯国家举行的阿拉伯文学、文化、翻译研讨会和诗歌节等,使得我们的影响、身影、声音传到国外。
回顾阿拉伯文学在新中国60年的历程,我们虽然做了不少工作,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应清醒地看到,“阿拉伯文学”这一宝藏仍需采掘,这块沃土仍需耕耘。阿拉伯作协曾评出105部20世纪最佳中长篇小说,我国至今只翻译出版了其中的四分之一,许多古典名著还需要我们去译介研究,文学译介的数量和质量都还有待提高,对阿拉伯文学的研究也需要在深度与广度上有所加强。阿拉伯文学译介工作面临着研究者队伍稚嫩、“西方-欧洲中心论”的影响、出版方面制约等困难,阿拉伯文学在中国的深入推广仍需时间和努力。但我们深信,在已经取得的成就基础上,经过有志人士的努力,中国阿拉伯文学译介研究的园地必将更加繁花似锦,春色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