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湖心亭那儿给齐世子和白龙公子送点茶水过去。”
“姐姐?”
“三丫头,他最近不冷不热的,这可不行,你得上紧些。”
“……姐姐,我不想。”
她不容三好推拒,硬搁在她手上,“甜儿已随她夫婿进了京城。你这样软弱无能就等着继续被她欺负。”
手里茶盘突然变得沉重。
“她能把你踢到京城来,就可以叫爹娘把你接回去。你尚未出阁,什么都得听娘家的,你要离开姐姐回去那个小地方吗?”
唐三好颤颤地端着茶托往湖心亭挨,走一步停两步,遥遥地就看见亭子里两位身姿挺拔的公子互相对峙着。
右边的白衣公子单手持着一把通体纯白的银剑,左边银红衣袍的公子甩出一条银白的长鞭,湖风一过,衣诀飘飘。
“九千岁,你不是一向自诩齐天大圣?许久未切磋,没想到你的武艺退步得如此厉害,民脂民膏吃多了跟斗翻不动了吧?”
“姓白的,小爷看你才是脚软身虚,才回京城就迫不及待钻你娘子的温柔窝了吗?是不是怕你那些女人守不了空闺让你这匹破马变了绿头龟?”
“嘴硬的猴头,留句遗言吧。”
“小爷比你帅!”
“……真欠打!”
“怎样!”
“你裤子开裆了。”
“去死吧你!这招用过几百遍了,你以为小爷还会上当!”
“哦?是嘛?以前你不就呆呆低头去看裤裆,还被我用剑柄敲晕了么?”
“啪”银鞭狠狠抽在地上,显示被提到青涩的窝囊回忆很是不满。
“这招不灵,那就换一招好了……唉?唐三小姐,真巧,在这里碰见你。”他装模作样越过某人的肩头向他后方望去。
“你找死!”
什么招不好用,偏偏用这阴损招!而且,提谁不好,干吗一脚踩到他最在意最烦心的雷区。
他飞起鞭子横劈下去,不料背脊后当真传来软趴趴的豆腐声。
“白公子,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呀?!不要打架哒!”
她手上托着茶,颠儿颠儿地跑向他们俩,脚被木桥缝儿一拌,连人带茶地扑上前来。
齐天笙灰瞳闪过一惊,疾风般收了银鞭侧转回身,抬脚横拦住她要冲向白龙马怀里的身子,她整个人吊在他笔直横起的长腿上,眼睁睁地看着热茶扑向姐夫的贵客。
那白龙公子不闪不躲,飞快地抬手捏住壶把儿,四两拨千金地一转,竟连撒出空中的茶水都接了回来。
“茶香四溢。劳烦三姑娘来给咱们俩送茶水了,白某刚好是渴了。猴头,把杯子扔过来。”
她一惊,看向身边的齐天笙,只见他右手五指缝间夹着三只从她托盘里飞出去的小玉杯,正凉凉地斜睨她。
他是何时接住那些飞散的杯儿的?
他一边丢去玉杯一边碎念,“真可惜,没烫死你!”
白龙公子袖儿一抬,接住抛来的玉杯,一注清茶流泻而出,“三姑娘,过来喝茶啊,你还舍不得猴头的腿,挂在上头舒服吗?”
“啊?我……我没有。”她撇清似得急忙绕开他,不敢看他的表情,碎着步儿走到白龙马跟前。
“白公子。”她福下一身,“好巧,在这里碰上你。”
白龙马抿唇淡笑,竟是突得伸手摸向她的颊边,“比起上回见面,三姑娘气色好多了。看来,三姑娘很适合京城气候。”
“还好还好,我到哪儿都能习惯。”她刚要咧开唇笑,后背就被人重重地一推,她踉跄了一下,脸颊离了白公子伸出的手。
“让开!站在这里碍手碍脚。”
齐天笙硬邦邦的语气让她尴尬地揪住衣角。
白龙马低眸抿下一口茶,不着痕迹地淡笑问道,“世子爷九千岁,三姑娘怎么会住在你府上?”
这个问题让唐三好抬了抬眉。
“她只是暂时借住在这儿,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平缓冰冷的声线溜进她的耳朵,钻进脑子里,她的瞳孔里迅速蒙上一层雾,浓得化不开,难堪地将头埋地更深,再也不敢偷瞄他。
他说得太对,对到她没办法反驳,只能默认下来。
他不是刻意收鞭回来护她的,她不要会错意。
她只是一个嫁不出去,无家可归,暂时投奔他家的,无关紧要的人。根本不需要去记挂,也根本不需要去介绍。
当然——更没有资格问他的过往。
她犯了他的忌讳怎么还会期待他像以前一样对待自己。
“白公子,我先走了,改天见。”
白龙马深看了齐天笙一眼,再转眸对唐三好笑道,“好,三姑娘,咱们改日再叙。”
唐三好走出湖心亭,齐天笙的心情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恶劣。
“人都走了,你还在不爽什么?”白龙马捏杯啄饮道,“怎么?你怕我对她有兴趣?呵……好个暂时借住,无关紧要。”
“小爷警告你,我不管你是怎么认识她,有什么企图,总之,你休要打她的主意,离她远点。否则,你就等着再被贬出京吧!”
“真是好笑,为什么我身边的朋友都要劝我离三姑娘远点呢?”
“……梁幸书那混蛋为什么没娶她?”
白龙马详装惊讶,勾唇哼道,“怎么?三姑娘没同你说吗?拜你所赐,她被人当众悔婚的事。幸书现下是她的准妹夫。”
“……”
她什么都没有跟他说过,一句抱怨和委屈也没有得站在他面前。
口口声声地叫他师傅,被人欺负了,为什么不告诉他?把他当外人吗?还是说,在她心里,他就真的是个那么差劲的人,因为懒得对他抱有期待,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告诉他。
唐三好没精神地走在青石道上,两边林立的太湖石依旧冒着袅袅青烟。姐姐说,这些石头是沾水升烟的奇石,价值不菲,姐夫每日都叫人来撒些水儿,遇上下雨天那雾色还会让人迷路。
背后传来疾步声,她回身,眼瞳还未穿过迷雾看清来人,就被拎起身压向凹凸不平的石面,她眨眨眼,这才开清楚来人。
齐天笙。
他好象隐忍着什么怒火,咬着牙盯住她。
她又哪里惹到他了?他嫌她碍手碍脚,她就让开位置啊,为什么要追上来瞪她?
“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
“咦咦咦?”
“我有那么靠不住吗?让你连退婚这种事都懒得告诉我一声?”
她身子一僵,终于知道他在发什么火。
当然会发火吧?这就是她为什么不敢告诉他。他都那样帮她了,她还是烂泥扶不上墙,嫁不出去。
要是被他知道她被当众悔婚,会看轻她吧?要是被他知道她被人晾在新房直到拜堂才知道新娘不是自己,会嘲笑她吧?
有些委屈很丢脸,她根本不敢让他知道,更不想让他觉得她是个麻烦。丢不开甩不掉的大麻烦。
“反正我现在你心里就是只牲口,看见我就逃之夭夭退避三舍,嫌我肮脏是吧?对牲口也没多余的期望的是吧?你有种!有种自己扛事情,很拽吗?在小爷面前逞什么强,弄得自己伤春悲秋全世界都欠了你一样很伟大吗?”
一滴水珠儿滚出唐三好个眼眶,滴上脚边一块矮小的太湖石。
一小搓浓烟奔腾而出,摇摇而上。
“是你先走人的,是你先撒手不管我的,为什么要凶我?”
他伸出指尖想要碰上她的颊边,却被她不领情地挥开来。
“我只是一个暂时借住在你家,无关紧要的人,你要我对你说什么?我很没用,我被退婚了,你要不要去帮我夫婿抢回来吗?我说了,你就会相信我吗?”
“……”
“你自己又好到哪里去!是你说我没资格过问你的事,是你说我居心叵测,是你说要我离你远点的!”
他脚边的水烟开始堆积变多,片片飞舞,冉冉翻腾,阻进他俩之间,让他快要看不真切她。
他抿紧唇,缓缓扣住她的后脑勺,静静地塞进他绞得一阵纠痛的胸口。
她哭得没了章法,揪紧他银红的衣襟,软贴进他怀里,再顾不了自己的鼻涕眼泪,失控地哇哇大嚷。
“我讨厌甜儿,讨厌爹娘,讨厌丢脸,讨厌我自己没出息,讨厌说好好好,讨厌被别人像皮球踢来踢去,讨厌你叫我走远一点,讨厌你说我是无关紧要的人。”
“那要说你是我什么人你才满意?”
糯软得快要滴出宠意的声音溜出他的唇,连他自己都以为听错了,他微微侧低下身,冰凉的龙玉耳坠轻贴上她的脖颈。
嘴唇快要碰上她湿漉漉的面颊,她别开脸退贴向墙壁,不想任他来去自如地掌握两人关系,更不想任他欲取欲求的控制她的情绪。推开她,抱紧她,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说了算。
不着痕迹的推拒让他蹙眉,他霸道地扣住她的背把她往自己的方向送,背后却传来刹风景的规劝声。
“她当然是娇滴滴的小姨娘啊,难道你还指望小姨子乱了辈分陪你玩风流韵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