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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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一本(2)

今天,4月18日,我在八点半醒来。今天下的雨不大,但好像下了一整天。柏林人都开着窗户,他们坐在屋里,从窗户往外看。我窗户下面有一棵椴树,已经披满了嫩叶。(这里的护窗板安在外面,就是临街的那面。)今天我看见一条大狗拉着一辆小车,车上载满了牛奶罐。费佳说,这里都这样做。雨还在下,可是我们还是决定上街,去看看这座城市。我们来到椴树街心花园,走进银钱兑换处,兑换我们的五卢布的金币。一枚五卢布金币换五塔列尔十六吉尔布,别处则给五塔列尔十五吉尔布。但我们没有兑换,便继续往前走。路上费佳告诉我,我的手套很糟糕。我生气了,说我们最好别在一起走。他扭头就往回走,我则向皇宫走去。我走了好久,看见了大学,城堡,建筑科学院,军械库,歌剧院,路德维希教堂原文为德语……甚至走到了勃兰登堡门原文为德语。“继续往前走……到了勃兰登堡门”改为:继续往前走,看见了城堡,建筑科学院,军械库,歌剧院,大学和路德维希教堂。——路上费佳说我还是一身冬天打扮(白色毛皮帽子),我的手套也不好。我很生气,说,如果他认为我穿戴土气,我们最好别在一起走,说完我就转身迅速向相反方向走去。费佳喊了我几次,想追我,但又改变了主意,仍按原路走了。我感到异常委屈;觉得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对我的指责极为失礼。我差不多是跑过了几条街,来到了勃兰登堡门……它是柱廊式建筑。雨一直下个不停,德国人都惊讶地望着我:这个不打伞的女士竟若无其事地走在雨中加入:我慢慢平静下来,明白,费佳这样说并不是想欺负我,我不该这样冲动……同费佳的争吵使我极度不安。天知道我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于是我早早就回到了家中。宾馆里的人告诉我,他还没有回来。这使我更加惶恐了。我们的窗户开着,我便从窗户往外看,看费佳是否在往回走。似乎两个来小时过去了。“天知道我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两个来小时过去了”改为:我决定马上回家,以为费佳已回来了,我可以与他和解。当我回到宾馆,得知费佳回来后在房间里停了几分钟又走了,我万分伤心。天呀,我有了什么样的预感哪!我觉得他不爱我了,认为我是一个愚蠢而又爱挑剔的女人,他觉得自己是那么不幸,便跳进了施普雷河。后来我又觉得他去了我们的大使馆,要和我离婚,给我单独弄一本护照,打发我回俄罗斯。我发现费佳打开了皮箱(皮箱动了地方,皮带也解开了)。费佳显然拿了我们的证件,以便去大使馆。这些不幸的念头使我无比难过,于是我开始痛哭流涕,责备自己任性,心肠不好。我发誓,如果费佳抛弃我,我决不回俄罗斯,一定藏身于国外的某个村子里,为自己失去的幸福哭泣。就这样,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不时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窗前去(这里的窗户都开着,虽然还只是早春),看费佳是不是在往回走。就这样,我的绝望达到了极限。我往窗外一看,看到费佳将一双手插在兜里正往家里走,好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他进屋之后,我高兴极了加入:我哭嚎着扑到他的脖子上。看到我哭红了的眼睛,他吓坏了,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告诉他我的全部恐惧之后,他几乎笑破了肚皮。他说,只有毫无自尊的人才会跳进施普雷这条小河沟去自杀。他觉得我关于离婚的想法也十分好笑,说:我不懂,他是多么疼爱自己的小娇妻。他回来过,开过皮箱,是为了取钱订购大衣。这样就全都解释清楚了。,我们于是和好如初加入:我感到无比幸福……然后我们叫了午饭。给我们一个接一个地端来了六个名目繁多的菜,按材料都是很贵的,【最后上来的是摊鸡蛋和两枚橙子。】这些菜收了我们一塔列尔,就其数量来说很便宜。午饭后费佳开始喝茶,我则出去买书,或者一幅画,作为来到柏林的纪念。(我忘记了,费佳给自己订了一件大衣和一条裤子。答应六点钟【把裤子】给他送来,那时候我们就可以立刻去德累斯顿了。)我买了两幅画,沿着弗里德里希大街走了很远才往回走,到家时已经六点。我迟迟不归,费佳焦急万分,担心这样一来我们就赶不上火车了。侍役乔治走进来对我们说,我们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我们最好不要再做走的准备,否则,如果我们赶不上火车,那就更糟;最好是他明天一清早就叫醒我们,我们白天赶到德累斯顿。我们同意了。费佳去俄罗斯澡堂洗澡,我在家读改得无法辨认,看来是一个书名……他很快就回来了,(说对澡堂还满意),我们喝够了茶,费佳付账,又要了一杯啤酒。我们付了十三塔列尔。侍役答应早晨叫醒我们,但只敲了两下门,费佳听到了,可是又睡着了。五点半他叫醒了我,六点钟以前我们就做好了一切准备。锁好箱子,我们就坐马车去火车站。我们到得很早。在这里我买了去欧洲各地的列车时刻表与交通册,付了十个吉尔布,费佳买了《城市导报》。乘务员非常殷勤,安排我们坐进了特别车厢,那里只有一位姑娘。大概他是想从我们这儿得到点什么回报【,但他的打算落空了】。

从柏林到德累斯顿二十五迈伦(德语)里。(将近一百七十五或一百八十俄里)。我们七点差一刻启程,十一点四十分到达。一路上我们看到许多丁香花和稠李,都已经枝叶扶疏。大概是在勒德劳吧,费佳把一杯咖啡给我端进了车厢,让我异常高兴(【我是如此之蠢】,为这类丁点琐事笑逐颜开)。在这个车站那位姑娘下了车,来了一位萨克森青年,是容克地主吧,我说不准,只是他蠢得吓人,不停地抽马哈烟。到了德累斯顿。费佳去雇马车,花了二十二吉尔布。(贵得吓人。)我们的行李来了,马车跑了起来。我们的车夫很想让我们住在“维多利亚”宾馆或“不列颠宾馆”,不过我们要求他把我们送到“柏林城”宾馆去,这是亚诺夫斯基(亚诺夫斯基……斯捷潘·德米特里耶维奇·亚诺夫斯基(1817—1897)——医生,莫斯科军区军医督察员,演员А。И。舒伯特的丈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朋友。安·格·陀在1867年5月去莫斯科时与其相识。(见亚诺夫斯基1884年2月22日/3月5日给她的信。——《资料汇编·陀思妥耶夫斯基》,第2卷,页389))给我们介绍的宾馆。车夫拉着我们穿过全城,在广场这个市中心最好的地方停了下来。有人立刻拉响了【某个】铃,旅店侍应生们向我们跑来。我们要了一个普通房间。沿着某些通道和〈一个词无法破译〉,我们被带上三楼,大概以后未必还能找到我们的房间(二十九号)了。房间【(笼子)】非常细窄、狭长,贴着红色壁纸,有两个面向广场的窗户,很贵(一塔列尔十吉尔布一昼夜),而且不舒适。然而我们还是住了下来,要了茶。茶送来了,就那么一点,还非常淡,简直没法喝。我们匆匆整理了一下,就去看美术馆。美术馆离皇宫很近,在剧院对面。门票要五个吉尔布(十五)。我们走进美术馆,先是几乎跑着在里面转了一圈,费佳搞错了,把我带到了霍尔拜因(……这里谈的是小霍尔拜因的画《圣母和市民雅各布·梅耶尔一家》,巴托洛梅乌斯·萨尔布格临摹,收藏于德累斯顿美术馆的这幅画长期被认为是真品。(《德累斯顿美术馆古代画家》,德累斯顿,1967年,页45))的圣母前面。一开始我很喜欢它。【后来我们进了老馆。】(美术馆被一个大亭子分隔成两部分,亭子里摆放着绣画。在一部分的尽头陈列着霍尔拜因的圣母像。拉斐尔的圣母——在另一端。)费佳终于把我领到了西斯廷圣母面前。至今为止,没有一幅画,像这幅画一样,使我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印象。这是何等之美呀,在这张圣洁的脸上有几多清纯与忧愁,在这双眼睛里有几多温顺与痛苦啊!费佳在她的微笑中发现了忧伤。(这是一幅很大的画,镶在镀金画框里,外面盖着玻璃。是的,几乎所有名画都在玻璃下面,以免损坏。)距此不远处摆放着天鹅绒坐椅,是为观众预备的。这里的观众不很多,但他们总是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观看着圣母画像。我不喜欢圣母抱在手中的孩子。费佳说得对,他的脸完全不是孩子的脸。圣西斯图画得很好,一张绝妙的老年人的脸,面对她充满了景仰。我完全不喜欢圣卡捷琳娜改为:圣芭芭拉。,虽说看样子她也是美女,她安排得很有戏剧性,过分庄重,姿态也不自然。天使中我最喜欢右面的那个,他带着那么美好的表情向上望着。【我们很快便走出了美术馆。】从美术馆出来后我们去了布吕尔露台(原文为Brühlsche,上面有两家咖啡馆,即Cafe Reale(列阿尔咖啡馆)和Belvedere啤酒馆。译者按:此露台得名于海因里希·冯·布吕尔伯爵(Heinrich von Brühl,1700—1763)。)。这是一座建造在易北河上的很大的石头露台,上面种了许多树(【似乎是】椴树)。这里建有两个咖啡馆。我们稍微走了走,便回家了。我是因为要换皮鞋,这双皮鞋【太】挤脚。我们决定在下面吃午饭,就在我们的宾馆里,吃“一点钟午餐”。(这里有个怪习俗,在一点钟的时候用午餐。如果有人想晚些吃午饭,他就应当要份饭,这略微贵一些;而如果有人想让人把饭给他送到房间里去,则必须付双倍的钱。)我们在下面,在公共餐厅里吃了午饭,不过,那里一个人也没有。这里我们喝了Luatenheiner(十一)酒名(德语);括号里的显然是价格……(费佳为此骂了我。)天气出奇地晴朗,总之我今天幸福得吓人!午饭后,我们徒步在市里寻找能给我买到帽子的店铺。(这里人们都戴稻草编的圆帽,只有我一个人戴着丝绒高帽。)不过,我们看到的都很不好,我们下不了买的决心。我们来到了“林荫之路”。这是一条林荫大道,很长,林木茂密,在这里散步的人非常多。很多房子上都写着:“这里出租带家具的房间”原文为德语……我们去了几个地方,但德国人愚蠢得令人难以忍受:将一个牌牌儿钉在楼房的大门上,却不想着把这样的牌牌儿也钉在住宅的门上,所以你没有任何办法搞明白。最后,在我们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找到两间出租屋,在三楼上。我们上去了。原来,要出租的是两间相当大、整理得很漂亮的房子,一个月要二十塔列尔。后来让步到十八塔列尔。然而,我们觉得德国女房东过于时髦且太善于阿谀奉承,便说明天再答复是否租用。从女房东那儿我们得知,可以在皇后陛下的女时装师那儿买到帽子,就在“维多利亚宾馆”对面。我们就到那儿去了。一开始,一个德国女人指给了我们完全相反的方向。但我们终于还是找到了。她那里的帽子不是很多,其中我相中的那顶是最好的(比较朴实,是白色的,用粗稻草编成,帽边和贴近面颊处有几朵玫瑰,后面带两条丝带)。向我们索要七塔列尔,后来让价为六个半。我把旧帽子留给她,她答应给我把它送到“柏林城”宾馆去。从这里我们去露台【喝咖啡】。在露台我们要了咖啡,【给我们端来了】。似乎收了我们五吉尔布。这是一个美好的傍晚,夕阳西下,远处,在围绕着城市的山岗上,各种风格的城堡与房舍清晰可见。一般说来,易北河在这一时刻是非常美妙的,甚至就连向来不认为城市会是美好的的费佳,这时候也说,这儿很好。然后我们拾级而上,来到餐厅。今晚这里有音乐会,节目很多。有人建议我们进去,门票微不足道(确实,才两个半吉尔布),但我们更愿意散散步,下次再听也来得及。今天晚上的露台我非常喜欢,尤其是在易北河右侧的那部分。我们从露台上下来,在花园里漫步,走在易北河滨河大街上,【在涨潮时刻河水偶尔会漫到这里】,寻找迈科夫(迈科夫:指阿波隆·尼古拉耶维奇·迈科夫(1821—1897)——诗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朋友。)所说的物美价廉的饭店。然而,在滨河大街上没有找到。费佳现在无书可读,我担心他会寂寞。在什么地方他看到了《往事与随想》,很想读。但使他备感遗憾的是这要花去两个塔列尔。我恳请他买。趁商铺尚未关门,我们赶紧从露台上下来。【我们找了好久,但就是找不到,而且】,德国人【可怕地】糊涂,糊涂到了极点。最后,在某个商店里有人告诉我们,《往事》没有,但有《北极星》,有两本[9],要三个塔列尔。无书可读,我们就买了,然后回家,以便能尽快喝到茶。总起来说,我今天异常幸福。费佳非常随和,从不发火,从不争辩,始终乐呵呵的,似乎也非常爱我。我早早地就睡着了,可是,当他来我这儿要躺下的时候,我和他聊了好长时间,【一再接吻】,他称我为优秀的女人,是上帝的使徒。说他非常爱我;愿上帝保佑这种状况地久天长地持续下去。这天晚上我们走了许多路,这打破了费佳的习惯。他很少走路。

4月20日(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