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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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二本(18)

今天闷热得无法忍受,因此绝对不能出门。我一直坐着缝我的黑裙子,给它扦花边,费佳拿着自己的十九枚两个盾的硬币去了赌场,给我留下一枚两个盾的硬币,让我买肥皂,因为我们的肥皂用完了。费佳一走,我赶忙出去买肥皂,因为我害怕,如果他输了,说不定会把我那两个盾要回去,那么,也许就买不成肥皂了。天气,我刚才说了,热得受不了,我几乎很吃力地走到了理发师那儿。他正在给某位先生梳头,但他把那位先生放在一旁,开始拿肥皂给我看。我选了一块四十八个十字币的欧仁妮女王牌肥皂原文为法语。,说我买这块。可是他继续让我看别的肥皂,虽然我已经对他说了,别的我不买。这样,我想他折磨了我有十分钟,而天气这样热,实在让我受不了。这是什么习惯啊,我已经给他说了嘛,别的我不想买,何必还给我看其他的肥皂呢?最后我生了气,很决绝地说,我没有时间。找零钱时他给了我一个不能用的硬币,就这样骗走了我五个十字币,——多么可恶的人民!最后我走的时候甚至没有让他用纸把肥皂包起来,因为这还要占用更多时间。费佳回来了,他赢了许多,我不知道确切有多少,因为午饭还没有送来,到午饭时间还有三刻钟,费佳便宣布,还要再去赌场。他去了,自然是输了一些钱。午饭后费佳再次去了赌场,把输的全都捞了回来,所以等我们数钱的时候,我手里有四十盾的纸币,八枚二十盾的硬币,即一百六十盾,还有三十法郎。他好像还有二十二,我不太清楚,这么说来,我们共有现金二百三十六个盾。这时候要是洗手不干该多好啊!我买回来了红葡萄绿葡萄,各种梨,李子,意大利李子,摆放在盘子里,那么漂亮,就跟画上画的一样。(我忘记说了,今天我想起来看看自己的箱子,放在那里面的我的一件衬衫和两条裤子没有了。也就是说,它们被偷走了,因为我觉得,我从德累斯顿都拿来了。现在想,是谁干的呢?很可能是玛丽或捷列扎,因为丢的不是男人衣服,而是女人衣服;恰好是在我们吵了架,箱子开着的那一天,当时费佳跑出去找我,把钥匙留给了玛丽。或者是在“金骑士”宾馆丢的,因为那里有一个提示牌,说老板只为委托给他保管的物品负责,否则概不负责,请来客自己看好自己的东西。我们倒霉,那时候正好我箱子上的锁坏了,箱子就开着,所以东西可能是那时候被偷走的。不管怎么说吧,这让我非常不愉快,我的衣服实在少,在这里还被偷。)后来我和费佳去散步,走了很久,走出去相当远,在几条长凳子上坐过,这时候费佳发现我很严肃地坐着,审视着每个过路的人,仿佛跟他们有什么事似的。可是天空布满了乌云,我们在下雨之前走到了车站,进了阅览室。在这里没有读多长时间,因为没有新报纸,我们就进了商店。费佳建议我在这里买几本法文书,以便有书可读。这个机会让我高兴,因为趁有钱,必须买点什么,否则钱一定转眼就没了,什么也没有给自己买下。我非常高兴再增加三本法文藏书。费佳选了一本夏尔·贝尔纳[36],他的书我不但未读过,关于他我甚至一句话也没听说过,我是多么无知的女人啊。我们选了:《狮子皮》、《伊卡洛斯之翼》和《乡村绅士》,可是最后这部长篇小说我们只买了第二卷,我们回家之后才发现,这就还必须买第一卷,否则没法读。每卷一法郎,可这个狡猾的犹太女人还收了我们点什么钱,结果三本书要了我们两个盾。似乎她没有零钱可找给我们。真的,多么可恶的犹太女人啊!从这里我们回了家;下着相当大的雨。我早就想吃火腿,我们决定去买。那个较好的商铺在面包店下面,费佳让我去面包店买四张馅饼,他自己去了香肠店。但是我任务完成得比他快,因为他去的那家商铺的德国女人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的意思。我们买了半磅火腿和半磅香肠,共花了二十八十字币。我们冒雨回家,在路上还买了四分之三磅的奶酪。这样,我们回家后竟摆了整整一场华筵,——各种美食琳琅满目。然而,费佳迫不及待地等着喝茶,还是很不满意,因此我们感到很好笑:人面对着尘世间的各种享受——葡萄酒、水果、火腿、香肠和馅饼,他却坐在那儿打哈欠,生气。我被迫到下面去催了两趟,才把茶给我们送来。我们放开肚皮,吃饱喝足,特别是我。后来我开始读《伊卡洛斯之翼》,费佳问我读的是什么,我回答道,是《翅膀》,可是当费佳再问的时候,我想开个玩笑,便说,我不告诉你。他便对我生气了。总的说来,今天晚上他非常容易激动。为避免与他争吵,我决定去睡觉。他以为我这是生气了,便相当气恼地问,我在卧室里做什么。我立刻回答,说我背疼得厉害,所以躺着。这个解释使费佳放心不下,他几次来问我感觉如何。真是怪事:今天全天我都觉得背部,在脊椎附近,剧烈疼痛,——疼得我坐不住,我必须或者走或者躺下,甚至走着更好,因为走动的时候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弯着腰坐半个多小时我绝对受不了。后来,当费佳来道晚安的时候,我满嘴都是诗句,虽然是可笑的不成体统的诗句,但终归是诗句,于是我和费佳便没完没了地笑。他非常爱我,正如他说的那样,非常非常爱我,我为此感到幸福,我就靠这个活着。

星期五,8月16日/8月4日

今天是我们不幸的日子。这早晨我向钟楼看了一眼便知道了。在最近的钟楼上有一个风向标,它做成了使徒彼得的形状。——安·格·陀注那就是,我发现使徒彼得有一点背部转向了我们。我发现,如果他不是背对着我们,而是正面对着我们,右手拿着钥匙,这就是好兆头,就是说,我们诸事如意。我发现,在我们处境最险恶的日子里,当我们日复一日地靠典当生活的时候,彼得的身子就那么站着,让我们甚至都见不到他。今天正是这样。费佳带着二十枚两个盾的硬币走了,请我不要走出家门,虽然我想出去散步。我们决定用他的弗里德里希金币中的四枚一起去赎东西,到那时候我们心里就有些踏实了。可是费佳决定两点钟再去赎东西,他担心在当铺里碰不上人。费佳去了赌场,输了。他回来从我这儿拿了四枚金币(我还剩四枚),去了,又输了。后来又拿了三枚,把这几个也输了。最后,他回来拿走了我这儿的最后一枚弗里德里希金币和三十法郎。他走后总也不回来,这时候我便拿着书到新城堡去散步。我回来的时候是四点,费佳还没有回来。最后,他回来了,说他没有动弗里德里希金币,但动用了三十法郎,用它们赢了四枚拿破仑金币,还有三十法郎,似乎还有十枚或二十枚两个盾的硬币。我请他午饭后不要去了,最好等到明天,请他跟我一起去散步。但费佳不同意,午饭后便又去了赌场。但这时候命运女神福耳图娜彻底抛弃了我们,只有等着输了。的确,他把所有银币都输了。后来我去了邮局,回来时在街角上遇见了费佳,他刚从家里出来,因为他把钱都输了。他让我给他四枚拿破仑金币,——我给了,他去了赌场,又输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他绝对不想住手,一定还想再去赌,而如果继续赌,就意味着输,这是确定无疑的。然而,没有办法:我看到,无论如何也不能劝他留在家里,便把最后一枚弗里德里希金币给了他。这样一来,我就只剩下了四十个盾的纸币。过了一会儿费佳回来了,自然是都输了。他请我跟他一起去散步。我们去了,但是我完全没有散步的心情,——心里是那么哀伤,那么沉痛。可是,最使我气愤的是一个想法,就是费佳不想听我的意见,不肯赎回我们的东西。如果它们赎回来了,那么现在我们心里至少可以部分地踏实一点。我是何等地沉痛啊,——钱曾经在我们手中,我们却像傻瓜那样,不会利用。钱又从我们手中被夺走了。我们走了不大一会儿,因为我实在没有散步的闲心:这一切都使我厌倦,都使我反感,似乎很高兴离开这里,什么也不想赢。上帝呀,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走出这个该诅咒的巴登啊,它太使我厌恶了,这座丑陋的破城市,我们在这里是何等不幸啊。晚上我们去了阅览室,今天我又遇上了那本《北方蜜蜂》,它我已经读过了三遍,就是讲皇上以及他如何驾临莫斯科,因此我绝对没有什么可读的。我勉强坐了半个小时,我们便很无聊地回家了。我又读了一两眼书,便躺下睡觉。费佳来与我道晚安的时候说了许多动听的话:说他从来未曾想到会这样爱我,对于他来说,我是最好的,说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我,他非常非常爱我,爱我超过爱任何人。后来我又给他诌了几行诗,大致是这样的:“天气酷热,蟋蟀哀鸣”,等等。或者(我未能辨认)括号内的话是安·格·陀所加……一般说来,我的诗行都符合斯拉夫诗歌韵律,所以我向费佳宣布:以后我将每天晚上写一首诗,将来出版的时候便用一个总标题:《一位旅行中的俄罗斯太太每晚写的斯拉夫诗歌》,再加一个献给巴登人的题词:“啊,巴登人,该死的劣种。”改前为“该死的人民”。费佳看来非常爱我:他称我为亲爱的、善良的、光荣的,说爱我超过爱任何人;说虽然我们在金钱上不幸,然而我们却有和谐和爱情。他说,他在我面前感到惭愧,我对他那么温存,而他的行为是那么乖张。

星期六,8月17日/8月5日

今天早晨洗衣妇送来了衣服。出乎我意料,除了三个盾,还要再交三十一个十字币。她们要的价钱前所未闻:比如,洗一件睡衣她要七个十字币,一条裤子要六个十字币,一条裙子要三十个十字币,等等。这样闻所未闻的价格简直吓人。这就是德国人的诚实!他们说,须知在巴登巴登只有夏天有人来,冬天就没有了工作,所以必须从你们身上尽可能多挣一些钱,把冬闲的损失给自己补上。(我忘记说了,前天全天钟鸣不已,因为是圣母安息节。可是这钟声把我烦透了。不像在我们彼得堡那样,钟一敲响心里就那么痛快。不,这不是好的叮当声,根本就不是钟,而是某种大铃铛,仿佛不是用铜做的,而是用铁皮做的。甚至听着就不舒服,这就是德国的钟声。)费佳十二点去了赌场,带着我保管着的四十个盾中的二十个。然而不幸现在已经盯上了他,自然输了。他回家来,又拿了十个盾。然而也不能指望这次能赢:难道仅靠五枚硬币就能赌得手顺兴起吗。可是很长时间也不见他回来。我一直翻译,读书。我现在开始翻译《狮子皮》。当然,这是初步尝试,不可能成功。不过我想,谁都是从尝试开始的,也许有一天我也能做出色的翻译,世界上没有学不会的事嘛,那么我就为什么不能指望掌握翻译的技能与技巧呢?而且,我并不急于求成,我可以好好地练习。最后,费佳回来了,说全都输了。他还从邮局给我拿回来妈妈的一封来信。他拆开了,说他还以为这是写给他的呢。他读了,可是一开始没读明白妈妈的信。我觉得,妈妈是说家具将在格罗莫兹德基商店[37]出售。因为她写过,她只交了三个月的利息,这把我吓了一跳。我担心要失去我们的家具。信上写着,收取二十卢布的利息,可是我理解的是别的地方收,而不是格罗莫兹德基商店收(我们的家具抵押在这里)。我心里那么沉重,那么懊恼,昨天我们还有钱,本可以赎回我们的物品,可是我们没有及时醒悟。后来,当费佳说“可恶的家具”时,我痛感我们的家具即将失去,我放声大哭,怎么也控制不住。费佳安慰我,要我不哭,可是我能怎么办呢:苦恼堆积如山,不知道能给寄多少钱来,可这里钱已输光,东西也没赎回来。我和费佳开始计算,赎东西要花多少钱,结果是需要将近一百个盾。这笔债务还要再增加上费佳抵押出去的戒指,今天早晨他用它抵押了二十法郎。这一切是那么沉重,我痛哭不止。费佳突然对此(就是我哭)大怒,我也就失去了控制,说他从来不听我的。的确,他的行为绝对够不上友爱:不幸来临,可以共患难,而有钱的时候他绝对不想听听我的建议。例如,昨天我建议他把我们的东西赎回来,——那样,至少现在我们的东西赎回来了,那么我们就可以不再惦记它们。然而,这不可能,他不肯,于是输了。后来我们聊了起来,我说,他从来不想听一听我的意见,好像他羞于采纳我的建议,甚至采取完全相反的行动,为的是,好像要表明,她对我没有任何影响。费佳说,现在他有了赌博的嗜好,所以不听(建议),可在其他事务上他一向唯我的命令是从。我非常沉痛,失去了自制,说,在轮盘赌上赢几百万,这个想法我觉得十分可笑,在气恼中我称他为“人类的恩人”。这让费佳火了,他问我这是想说什么。总之,他觉得受了委屈。就算是吧,我自己也后悔说这个话,可是我也总感到委屈,一赢钱他就说,要帮助这个人,赠给那个人什么什么。我相信,如果我们赢了,享用我们赢的钱的肯定是那些坏人,而我们自己什么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