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你是我的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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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秋 (6)

才娣的担忧更加剧烈,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害怕她的宝贝儿子会出事。才娣每天跟我说:我有预感,六六要出大事!

六六果然出事儿了。他以前的初中同学入了坏人帮,成了黑社会的帮手。他们忽然就接上了头。六六的同学对六六说:你就跟着我混吧,做我的下线,我们老大在开地下赌场,一年就能赚上好几千万,我们跟班的,也能分到几百万。

六六的同学现在是黑社会老大的左右手,很受老大的启重,只要六六同学去说一声,六六入了帮派之后,就能受到很好的关照。六六正愁没正经事好干,就满口答应了。

那黑社会老大的那个地下赌场,就开在一家废弃的空厂房内,厂房外四周都有自己人站岗把风,警察很难抓到他们。黑社会老大也是个好赌之徒,但他不在自己开的赌场赌,他去那些大的合法的赌场赌,比如去马来西亚,去澳门。

那次黑社会老大去澳门赌,输了个精光回来,这次又去赌,把六六和六六同学都带了去。去之前说好,让六六叫黑社会老大爸爸,认他做了干儿子。

赌的时候,六六并不在场。黑老大和对方下的赌注是这样的,两人各赌1千万,对方带的现金,黑老大带的亲儿子,要是黑老大输了,就把亲儿子当人质压着,一个星期后,钱到放人。

黑老大输了,六六成了人质,压在了澳门。

透露消息的是六六的同学,他良心发现,明知道黑老大这次去澳门,就是打算空麻袋背米去的,就算有钱,也不会拿钱去取六六。半个月过去,六六那边渺无音讯,老大提也不提那事儿。怕六六多事,去澳门前,老大就把六六的手机没收了,放在六六同学那里。六六同学翻出手机号,打给了小坤。他听六六提起过这个表哥,对这个表哥又羡慕又疾妒又有些恨,他知道这个表哥有钱,就想小坤直接打钱去澳门救人。

小坤第一时间报了案,虽然听那同学说,六六身上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没有钱,什么都没有。六六那个同学除了打这个电话,什么线索都不再提供,此时的六六又远在澳门,查起来很难,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才娣两只眼睛都哭成了灯炮,小店也没心思管了,由细秀帮她代管着。我每天想起才娣的可怜相,就掉回泪,没有一天不是以泪洗面的,也没心思带乐乐了,看着乐乐就心烦,要不是她在身边碍手碍脚的,我还可放手去做好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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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这个消息,刘一飞再次直奔杭州,他横着身子冲起冲起来找小艾和小坤,气势汹汹地对他们姐弟俩说:六六好歹也是你们亲表弟,你们就这么袖手旁观,看好戏了么!就这么见死不救!

小艾和小坤都没说话,他们对这个姨父,在心里从来都是排斥的,能对上话的时候不多。倒是阿贵说了句公道话:六六也是你儿子,你不也没辙么!这怎么叫袖手旁观,看好戏喃?

刘一飞说:我农民一个,我又没钱,我要有钱,早自己想办法了,还浪费时间奔杭州来求你们么?!

才娣就骂刘一飞:个神经病,自己没能耐,还死乞白脸赖别人,你给我死回去,你来搅什么搅喃!要是六六回不来,死在澳门了,你也别来见我,我们从今天起各过各的!我跟你离婚!

刘一飞说:你想跟我离?没门!家里债还没清呢,除非你把所有债都还清了,再给我一笔钱,我再考虑考虑,同意离还是不同意离。

才娣说:我没钱,我哪有钱替你还债,你个败家的,只知道败,败,败,这个家都让你给败光了!我哪还有钱来给你,说出这种话来,你还要不要脸的啊你?!

刘一飞说:谁让你嫁给我这个败家的,你没钱,你这个外甥有钱哪,他会看着你死么,赚那么多钱,连个表弟都解救不了,自己姨娘都养不过去,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死,多丢脸!

才娣早已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眼泪鼻涕都分不清了,气得只会骂一句话,重复了又重复:你个无赖坯!你个无赖坯!你个无赖坯!你个无赖坯!你个无赖坯!......直把嗓门骂哑掉,从沙发骂到地上,气若游丝。

我和小艾扶起才娣,把她一直往沙发上拉,可拉上来又滑落起,拉上来又滑落起。我索性就不拉她了,和她抱成一团坐在地上,我甩一把眼泪,又甩掉一把鼻涕,哽咽着声音劝才娣:算了,别骂了,给我留点力气,刘一飞这人推板也不算太推板,就是不太会说话,他今天也是为六六的事急了,有点狗急跳墙了!

阿贵好不容易把才娣和刘一飞给劝走,我假装追出去,挽留才娣和刘一飞:要不就在小艾家过夜吧,小艾家房间还有好几间空着喃,还是明早再回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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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坤一直低着头猛抽烟,好像从头到尾,就没听见他嗯过一声。小艾在对他说:光急没用,还是看情况,走一步看一步先!

我冲到小艾面前,想抡起手掌给她个耳刮子的冲动都有,可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双手叉在腰上,瞪着小艾开骂:摊上这种事能不急吗?还要看情况,看什么情况?情况都摆在眼前,情况都那么严重了,还要看情况,你到底存的什么心!眼看自己表弟被人当了人质回不来,你们倒好,还在这里不紧不慢说风凉话,要是六六救不回来,我们全家人真当是要脸面扫地了!

小坤突然站起来冲我喷火:妈你干嘛又?你们一年到头搅出来的事儿还少嘛,都快被你们搞得焦头烂额了要!你知不知道救六六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一千万不是说要就会有的,你儿子不是开银行的!你知不知道现在都金融危机了,多少企业和公司都在倒闭的倒闭,被合并的合并,都快坚持不下去了!你们,不指望你们能帮上什么,只要不烦我们就算帮大忙了,可你们,就知道没完没了地生事儿,让我们好成天围着你们转啊转的,我搞不懂你们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让我们怎么样,你们才可以安稳太平地过日子!

我瞬间爆发,把矛头火辣辣地指向小坤,又吼又叫:我要你复婚!我要你复婚!我要你复婚!说好3个月,3个月就过完了,你复了吗?你复了吗?你复了没有!你知不知道哇,我每天都在瓣着指头,数过一天,又等过一天,熬过一天,又熬过一天,你想没想过我天天在为你煎着熬着过日子,你却连动静也没有!

我的身子一直抖,声音也在抖,脸上肌肉不停抽搐。小艾过来劝我,拉我坐沙发上去,我一把甩开她,一个屁股墩坐到地上,又是捶胸,又是顿足,直接想把这地儿钻出个洞来。

此时此刻,我还是怀着不可名状的激情和盲目的自信,顽强地,挑衅地挥舞着我的双臂:我要你复婚!你给我复婚!你马上给我把婚复回去,现在就复,打电话给阿珍,去把阿珍接回来,现在就打,你不打我来打!

我从地上一跃而起,到处找手机,可就是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我知道它就在我裤袋里。我还是假装找,假装忘了在自己裤袋里,乱找,狂找,找得失去了力气,找得慢慢进入绝望。我一边找,一边诅咒,一边找,一边把东西摔得满地都是。沙发坐垫、靠背、电视遥控、空调遥控、烟灰缸、笔筒、水果、布娃娃、变形金刚、还有其他一些乐乐玩的小玩具,都被我扔到地上,扔得满地都是,我继续找,继续扔,继续诅咒,毫不停顿。

小坤说:你疯了!

疯就疯,我立即就装疯:我没疯,谁说我疯啦!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疯,我一点都不疯,嘿嘿嘿嘿嘿!我不要疯,我要你复婚!我要你复婚!我要你复婚!嘿嘿嗬嗬哈哈!我索性往地上一躺,身体滚来滚去,像鲤鱼精被仙人动用法器在刮去鱼鳞。

我装疯,受刺激,精神错乱,他们就会让步了吧,至少在今晚。可是,我却听见小坤在用斩钉截铁的声音向我宣布:妈你怎么闹都没用,我不会复婚!

我骨碌碌坐起身,掌心拍打着地:啊哟哟哟--,我像唱歌一样,连声音都变了。我已没有精神再拐弯抹角了,我都没有理智去清楚自己会说什么和不会说什么了,心里升起空虚和可憎的沉重,绝望,绝望,绝望!我没指望了,我不能指望他们什么了,我已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因为绞尽脑汁,每天每天的绞尽脑汁,我的头又开始痛,剧烈地痛,像针在扎,一针一针地扎,扎着我的神经,扎着我的心!

我去死!我要去死!我去死给你看!!!我咆哮着,叫得声嘶力竭,可事态发展却从陡峭的山峰上急泻直下,一落千丈!小坤居然不过来拉我,劝我,连再看我一眼都没有。一转身,给了我一个背影,几秒钟后,开步走人。

小艾没有把小坤追回来,我想她根本没有追他回来的意思,只不过把小坤送到门外,就自个儿回来了。她再一次想来拉我,想抱住我的身体,我顽强又挑衅地把她推开,推开她的时候,顺势撩起掌背,啪一记打在她脸上,我不怀好意地说:这回你高兴了哈!我又输给你了,你弟听你话,你让他离他就离,你让他不复婚,他就不复!而我这个当娘的,说去死他都不放在心上!你才是他娘!让他干脆叫你娘得了!我也看出来了,我早应该看出来的,你们心里早就想扔掉我,把我踢回老家去!你们个个都嫌我,厌我,把我当一坨鼻涕,我是应该有自知之明,我就是一坨鼻涕,我本来就是一坨鼻涕,我从来都是一坨鼻涕!可你们很不幸,这辈子就摊上了我这坨鼻涕,这坨鼻涕就是把你们生出来又养大的人,我脏自己,我也要脏了你们!!!

那晚上,我一直在骂,在抱怨,无休无止地抱怨和诅咒,无休无止地跟自己纠结,跟他们过不去,罗列出从前所有的不快和委屈、痛心和不甘,我连哭带嚎、怒笑无常,整个客厅硝烟弥漫,怨气滚滚,直觉得自己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死胡同,置身于山穷水尽之间,转不过身,两眼一抹黑,看不见前途,看不见光明,看不见今后再会有天伦之乐、儿女在膝前奉孝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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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痛,头痛欲裂,每分每秒都痛,停不下来,不是干脆生硬的那种痛,是那种扯不断、理还乱,血管又胀又麻乎乎的令人简直要崩溃塌陷的神经作痛。

小艾劝我去医院检查,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像活见鬼了一样,凶猛的阵痛袭来时,就感觉头部要胀得炸开来,我一记一记、一记一记地往墙上撞,我撞给他们看,撞死了才好,撞死了干净!撞死了就不用招人嫌!

小艾不再劝我,尽量回避跟我说话的机会,她放弃了,我知道她早就在心里放弃了,她把我逼到山穷水尽、天无暗日,我也要让她难堪,让她不得安宁!除非她赶我走,我不怕她赶我!我还巴不得她赶我,她要是能赶我走,她就成全了她自己,成全一个不孝不敬大逆不道的女儿!

我又搬去保姆房里住,我要试探试探她是否还会来劝我搬回去住。结果她走过来冲着我发了一顿牢骚,指责我一把年纪了还要作,问我到底还要作到哪天才能够完结。

我作吗?我作吗?我作吗?我作吗?我作吗?我作吗?我作吗?我作吗?我作了吗?是我作吗?我作哪儿了?我哪儿作了?

我能对准一个人或一件事一连骂上好几个小时,句句都不重复。可这次,我颠来倒去就离不开这一个作字。这个字是我用来骂他们的,从小骂到大,现在他们大了,我老了,他们竟然反过来用这个字来骂我!

她既然骂我作,那我就作到底,作到她忍不了我,作到她对我深痛恶绝,作到她总有一天把我赶出去!我是她妈,我怕谁?我怕过谁?我就跟她破罐子破摔,就是不搬回去住,我就住在保姆房里,我要让所有来她家的人,都知道她妈住在她家的保姆房里,我就要丢人现眼,丢她的脸,我要为自己争足一口气,争回一个面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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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下来的时候,我忽然想到:若救回六六,小坤得花掉一千万!一千万!一千万哪!我被吓着了!虽然,我从来都不知道一千万到底是多少?但它绝对是个天文数字,无穷大的天文数字。我给才娣打电话,我在电话里说:才娣,你听着,为六六的事,我都已经和小坤、小艾翻脸了,小坤说金融危机了,他也拿不出一千万来救人的。所以,你难过么也不要难过,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哲每天下班后回到家里,都要来一趟保姆房,苦口婆心地劝我搬回去住。我当然不会答应他搬。我就让他坐下来,听我说话。每次我一说,就有那么多的怨恨接踵而至,越说越气,越气就越想把它说出来。

我就一桩一桩地说,没完没了地说,无休无止地说。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个话痨子。可是,周哲总是有耐心听我说,也不太发表意见,偶尔发表一下意见,也都是向着我这边,以我为中心。反驳、纠正和冲撞我的话,他一概不会说。他那些劝我的话,都是不痛不痒的,也劝不到我心坎里去,但是,毕竟他有这份耐心,会坐下来听我说。这就够了。虽然我知道,他每次听我抱怨诉苦完之后,都要回到小艾身边去,也许会把我说过的话全盘传给小艾听,也许不会。

但小艾从来不提,也从不反对周哲到保姆房里来听我诉苦和抱怨。我知道,只要小艾反对周哲来听我诉苦,凭周哲的个性他就不会来,因为他一直就听小艾的,小艾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小艾指东他不会往西,小艾指西他就不会往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