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抚了抚我的脸,竟然乖乖离去,没有多说什么。
见曹操离开,我转身推开房门。
一开门,一股酒气便扑面而来。
“喝!再喝一杯!”团子趴在地上,正醉得语无伦次。
我忙放下包子,走上前扶她起来,“团子你起来!怎么醉成这样啊!”
团子十分费力地睁开眼睛,连舌头都打着结,“我家公子是最厉害的……千杯不醉……千杯不醉!”
我眉头都打了结,“你家公子呢?”
“公子……公子……”团子嘟囔着,忽然垂下头,竟低低地啜泣起来。
我惊讶万分,如此铁嘴的团子居然也会哭?
“如果……我是团子该多好……”团子的肩一抽一抽地抖动着,“如果……我只是团子……该多好……”
唉,醉得不轻……
我抬手,抚额长叹。
计划一,酒后乱性,失败。
酒后乱性是我的惨痛教训啊!那是经过实践证明的有效战略,为什么换了个人就不管用了?
我几乎可以想象郭嘉一杯接一杯,面不改色心不跳……最后东倒西歪睡趴在地,可……倒下的不是郭嘉,反倒成了团子自己。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最佳写照!
哪一个环节都没有错,惟一错的便是错估了半仙的酒量……
真是枉费我白白出去逛了一天,哄包子睡着,我一屁股在铜镜前坐下,呆呆地端详着发鬓上的银簪子。
正看着,手碰到了铜镜旁的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半仙的眼镜。
天已经晚了,还下着雪,半仙视力不佳,眼镜怎么能忘在这里。
我一手拿了眼镜,披了袍子忙匆匆出了同梦阁。
“环夫人,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守门的侍卫将我拦下,问道。
“相爷说过我可以自由出入相府。”我停下脚步,道。
这是我跟曹操争取来的合法权益。
守门的侍卫犹豫了一下,终于放行。
天黑黑的一片,相府外的灯笼发出荧荧的光,洋洋洒洒的白雪从空中飘落,我裹紧了袍子,实在是冷。
“咳咳……”一阵轻咳。
我这才发现相府外墙边的阴影里,靠着一个人,因为天色已晚,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半仙?”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定睛一看,那一袭青衣,不是郭嘉又是谁。
他正低头坐在石墩上。
“半仙,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忙上前,将袍子分一半给他,“这么冷,你穿成这样坐在这里,不要命了!会被冻死的!”
他这才抬起头来,有些迷惘地看向我,“裴儿……”
一贯苍白的脸颊上染了些许的红,带着淡淡的酒气。
“你怎么了?”见他反应迟钝,我暗叹,别告诉我他喝醉了……
“我从你房里出来,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郭嘉冲我笑了笑。
“你喝醉了?”我拍了拍他的脸,问。
“好像是的……”他疑惑皱了皱眉,复又松开,笑着说。
扼腕啊……只差一点点……明明醉了,偏偏没有醉在团子身边……
“起来吧,这里太冷了。”我扶他起身。
脚下一滑,二人双双跌坐在地。
郭嘉仍是迟迟钝钝地,一小簇积雪覆在他的头顶上,煞是好笑。
见我笑,郭嘉也笑了起来。
“笑什么,老大不小了,还不找个伴儿!”我佯装不在意地斜他一眼。
郭嘉笑得轻轻咳嗽,“干什么害人家姑娘。”
“害?”我夸张地大叫,“我们半仙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才高八斗……”
郭嘉只是坐在地上看着我呵呵地笑,间断地夹杂着轻轻的咳嗽。
“如此一表人才,只要你招招手,立刻有一卡车的姑娘等着嫁你呢!”我终于词穷,下结论道。
“卡车?”郭嘉眨了眨眼睛,不解。
“呃……就是很大很大的马车……”我一头黑线,“有一大马车的姑娘等着嫁你……”
“那不如就你吧。”郭嘉笑眯眯地说道。
我张大嘴巴,“哟!半仙也会讲笑话了!我真是调教有方啊!”说罢,我作洋洋得意臭美状。
郭嘉便笑得更厉害了。
大概是喝了酒的关系,从未见他笑得如此畅快过,他一贯若有似无的微笑,那般浅浅的笑,仿佛风一吹便会消散似的。
“团子如何?”我一脸暧昧地靠进他。
郭嘉盯着我看了半晌,“扑哧”一下笑了起来。
“笑什么,如何嘛!”我不满地白他一眼。
“咳咳……”郭嘉笑道,“嫁我会守寡的。”
我的笑意微微僵住,瞪着他,“胡说什么。”
“我夜观天象……”他仰头,那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眼睛带了些许的黯然,“星宿命定,我怕是见不着孟德兄一统山河之时了。”
晶莹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的略显苍白的脸上,仿佛一樽摆放在橱窗里的精美人偶。
我闭了闭眼睛,眨去酸涩之感,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记。
“啊,痛!”郭嘉抚额低叫。
“痛死你活该!无故寻愁觅恨,今天大雪,天上一粒星子都没有,你还有本事夜观天象!吹牛也要打打草稿!”我跳起来冲他大吼。
郭嘉眨了眨眼睛,抖去眼睫上的雪花,随即轻轻地笑了起来,扶着墙站起身,轻轻抚了抚我的脑袋,“傻姑娘。”
那口吻,仿佛一个长辈在面对一个孩子无理的吵闹一般,带了三分宠溺,三分宽容。
……然后,他便一头扎进了我怀里。
我微微瞪大眼睛,蓦然大叫起来,“来人!救命啊!快来人!”
相府的守卫听到声音冲了出来。
温暖的房间,我坐在一旁,手里捏着那副眼镜,愣愣地看着郭嘉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凹陷的双眼紧紧闭着,长长的眼睫在烛光中投下一片暗影。
房间忽然打开,扫进一些风雪,华英雄走进屋来,抖去袍子上的雪粒。
他是连夜被召进府来的。
“没事,有我在。”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华英雄走到床边,细细地替郭嘉诊脉。
曹操不知何时也走进屋来,坐在我身旁。
细细地把了脉,华英雄吩咐婢女熬好药,天不觉已经亮了。
宫里来了人,宣曹操进宫,他便换了衣服,跟着那宫人离了府。
“他……怎么样?” 我略带迟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生死有命,你无需太过执着。”华英雄倒了杯热茶放在我手中,我这才发现自己双手冰凉。
“你什么意思?”我蓦地抬头。
“别担心,有我华神医在,岂能有事?”华英雄咧嘴一笑,仰头做英雄状。
我“扑哧”一下被他逗乐。
“真的没事?”我不放心地问。
“暂无大碍。”华英雄保证。
我这才放下心来。
门“咣”地一下被踢开,原来是团子,看来她酒醒得差不多了。
团子抱了包子冲进门来,将包子丢进我怀里,她便急匆匆地走到床边。
我看了团子一眼,冲她眨了眨眼睛,一手抱着包子,一手拉着华英雄离开了房间。
计划二,雪中送炭,温情无敌。
“怎么了?”华英雄一脸莫名其妙地被我拉出了房间。
我白他一眼,“灯泡先生,有句话叫成人之美,听过没?”
他这才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抬手轻轻扣在我的脑门上,“自作聪明。”
我刚想要不满地推开他,却见他笑意微微僵在脸上,随即将掌心贴在我的额上。
“干嘛!”我瞪他,“不是要保持距离吗?不怕被曹操发现醋意大发宰了你!”
“你在发烧,后知后觉没良心的笨蛋。”华英雄顺手又一下敲在我的脑门上。
我火冒三丈,却发现自己果然脑袋昏昏。
华英雄从我怀中抱过包子,一手拖着我回同梦阁。
坐在床上,我瞪着华英雄手中端着的药碗,黑乎乎的甚是恐怖,“你故意整我,感冒而已,需要这么大阵势?”
“狼心狗肺。”华英雄轻斥,一手端了药碗凑近我的唇边,“喝!”
想起上回那外敷内服的争论,仍记忆犹新,心有余悸间,我便决定无视他。
“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一千八百年之前,这里没有医院,没有精良的医学仪器,甚至于连最基本的一些消炎药品都没有,一点小感冒足可以让你的小命呜呼哀哉……”华英雄慢悠悠地看了一眼在我身旁乱爬的包子,“可怜的小包子……要被后妈折磨了……没妈的孩子真可怜……”
狠狠地瞪他一眼,满嘴的乌鸦!我二话没说,抢过药碗,两眼一闭,一饮而尽。
华英雄咧开嘴笑了起来,“这样乖多了。”
看他笑得比春花灿烂,我不禁疑惑自己是不是又被耍了。可是看我喝药他就那么开心?除了苦点之外也没什么不妥啊……他又没赚到什么,至于笑成那个样子么……
“自己小心身体,有任何不妥一定要告诉我。”看了我一眼,华英雄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身体壮得可以打死一头牛!”我举手作大力士状。
华英雄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我。
“还有,天气寒凉,自己注意多穿衣服,别再着凉了。”顿了顿,他又开口。
“哇,想不到你居然这么啰嗦。”我不可思议地瞪他,“你在关心我?你担心我?哈哈哈……华英雄你栽了!你老实说,是不是爱上我了……”咧着嘴,我一脸暧昧兮兮地凑近他,口无遮拦地大笑,“哇……想不到我裴笑走桃花运了……魅力惊人啊……”
华英雄继续用看白痴一眼的眼神看我,最后下结论:“我爱上包子也不会爱上你。”
我绝倒……回头看了一眼在床头翻跟斗吐泡泡的小包子……白了华英雄一眼,说话要不要这么毒哇……那么直白地伤害了我幼小的心灵。
自从曹操告诉我他准备出征之后,我便开始心安理得地在相府里住下了,并非是我终于认命地当起了夫人,而是我另有打算,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曹操若是出征了,不在府中,我何必还要偷偷摸摸逃得那么辛苦,直接大摇大摆,光明正大地出府岂不妙哉……
虽然那一日被曹操套住话,答应不会离开,等他出征回来,不过有句话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子,包子是小人……嘿嘿,我便将自己说过的话一口吞了,谓之“食言”也!
反正答应不离开也是被曹操设计套住的话,他不仁我不义哇……
曹操的真心有几分,我看不透……
我不想像明月一样,落得那般凄凉的下场。
即是想通了,我便在同梦阁里吃好睡好,静候时机。
而且自从统一阵线之后,团子明显对我友善了许多。
团子出马,一个顶俩,她挑了两个比较可靠的丫环帮忙一起照顾包子。
住在相府之内,难免日日与曹操一众夫人相对,虽我不犯人,人家却未必不来惹我,于是便展开了一系列斗智斗勇的故事。
我与团子双剑合璧,自然天下无敌。
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将整个相府整得鸡飞狗跳,鬼吼鬼叫……
于是乎……今天哪个夫人头发少了一半,明日哪个夫人煲的汤里发现了半条虫子……亦或者,谁谁的裙子破了一个洞,谁谁的被窝里发现蠕动的生物……
尖叫声此起彼伏,相府从此永无宁日。
如果曹操受不了我,提前撵我出府,也算是意外收获……嘿嘿。
可惜的是,曹操对于一众夫人的哭诉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理会,完全由着我折腾。
人善被人欺,自古恶人当道,我裴笑的座右铭为:您敬我一尺,我还您一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坚决不当受气包!
丁夫人一开始还出面主持公道,但总见曹操偏袒于我,便也心灰意冷,闭门不出,眼不见为净。
时间一久,便少有人再敢来惹。
从此之后,相府之内,遇裴笑者,无不避之唯恐不及,如遇鬼见愁……
日子清闲了,也无聊了。我的心便又开始野了,忽然想起那一日在风月楼见过的明月,便动了去看看她的念头。
“又在想什么鬼主意了?”一股温热的气息从颈边传来,酥酥麻麻的。
缩了缩脖子,不用回头我便知道定是曹操。
“相爷……”我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曹操,堆了满脸的笑。
曹操一脸被我吓到的模样,后退一步,一脸的戒备,“你想干什么?”
我白他一眼,装腔作势。
“我想出府一趟。”想起自己有求于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笑眯眯地咬牙切齿道,“可不可以……相爷……”
“可以。”曹操点头,答应得爽快至极。
我颇有些意外。
“不过……”曹操拉长了声音,“得带上四名侍卫。”
摆明了不相信我嘛,我笑得更甜了,“谢相爷!”
将包子塞进曹操怀里,我换了一身男装,身后跟着四名英挺的护卫,摇着扇了,潇洒出府。
“哇!这个好吃……”
“耶……这个漂亮……”
“好!这个好!”
我东奔西跑,犹如猛虎入山,蛟龙入海,老鼠掉进米缸里……乐此不疲,四个护卫面不改色,总保持在我身后五步的距离,尾巴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真是该死的专业……
认命地带了四条尾巴,我终于走到风月楼门口。
“夫……公子,这里是……”面无表情的护卫终于开了口,嘴角抽搐着看向我。
站在风月楼门前,我故作风雅地摇了摇扇子,笑眯眯地点头,“要不要一同进去快活快活?”
四名护卫的嘴巴张得可以塞下四只鸡蛋。
我轻车熟路地走进了风月楼,留下四只呆头鹅化石。
“这位公子里面请……”一个穿得姹紫嫣红的浓妆胖女人上前,“不知这位公子喜欢哪位姑娘啊?”抛了个媚眼,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招呼道。
“咳……”我轻咳一声,认出这女人是风月楼的老鸨儿,“我要明月。”
“明月?”那胖女人笑了起来,看向门外四位,“这几位公子呢?”
“他们不喜欢女人。”我笑,语不惊人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