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住,她是谁?她知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难道……只因为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我的包子就没有生存下去的权力?
“包子,妈妈知道你活着,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啊,妈妈生你好辛苦的……”我低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在他粉扑扑的小脸上,“你听妈妈发誓啊,以后再也不折腾你了,你说什么妈妈都听你的……”
“包子……”
“包子,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
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滚落,我自言自语地轻喃,那个在我腹中待了近十个月的小小生命,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家人啊……
正喃喃着,忽然感觉食指指尖微微一暖,我愣了愣,瞪大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那眼睛墨黑如玉,漂亮得仿佛像天上的星晨一般,而那双星辰一般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我,粉嘟嘟的小嘴将我的指尖含在口中,滋滋有声地吮着。
“包……包子?”我愣愣地回不过神。
下意识地轻轻搔了搔他肉嘟嘟、粉嫩嫩的小下巴,那小家伙居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怔了半晌,也傻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笑出了满脸的眼泪。
“孽障。”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是那个婆婆。
我心里微微一沉,下意识地抱紧了包子。
“当你能够喊出痛的时候,那痛便不算是痛,有一种痛,能让你痛得连喊都喊不出声来;当你能够哭的时候,那也不算是伤心,有一种伤心,会让你连哭也哭不出来……”那个婆婆淡淡开口,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这个孩子命中注定不该不出现,让我带他走吧。”
我低头不语,执拗地抱着包子,看着那小家伙黑玉一般晶莹的眼睛,我轻轻抵着他的额,眼里的目光温柔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
我不会抛下你,不会抛下你一个人,永远也不会。
我会疼你,保护你,因为……你是有妈妈的孩子。
“哪里来的疯婆子,我的孩儿,岂是你说带走便能带走的!”曹操的声音淡淡响起,却是说不出的森冷。
“相爷!已将文丑斩于马下!袁军已溃逃!”不远处,许褚策马而来,禀道。
解开外袍轻轻覆在我身上,曹操将我打横抱起,连同我怀里抱着的小包子一起拥入怀中。
“传令下去,退回官渡。”
“是!”
我被曹操抱在怀中,却只是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包子,那般小小的生命,神奇得不可思议,刚刚生死一线的痛楚在这一刻都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那双黑玉一般晶莹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那般纯澈,宛如天使一般。
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哭呢?
不是说孩子出生都会啼哭吗?
“这个小东西居然不哭?”头顶上,冷不丁传来曹操的轻笑,“我的孩儿果然非同凡响。”
非同凡响?
我弯了弯唇,伸出魔掌,一巴掌轻轻落在包子那粉嫩嫩的小屁屁上。
小小的鼻子皱了皱,那双黑玉一般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我家包子咧开小小的嘴,“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哭得好不伤心,仿佛在控诉着他娘亲的不守信用,明明之前还发誓说会好好疼好,好好保护他,再也不折腾他的……结果居然一眨眼就变卦。
嘿嘿,我这是小惩大戒,居然视我们的“约法三章”如无物,就这样从战场上蹦出来了,所以诚信很重要吧……你食言一回,我食言一回,我们娘儿俩扯平。
那么……我们重新来约法三章,这一回,一定要守信用。
第一,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
第二,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
第三,你要健健康康地长大……
心里默念着,我抓着他的小小的手儿,轻轻地盖了个印,如果你再敢食言,看你老娘我怎么罚你!
我抬手温柔地轻抚他的小脸,微笑着轻声开口:“看吧,他哭了……包子很平凡,没有非同凡响,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所以……他会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长大。”
曹操满头黑线,为了证明包子的平凡……她居然……
他错了……真正非同凡响的是他怀里的这个女人……她的脑袋里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现在不让我带走他,以后……你会后悔的,你将体会到什么才是锥心之痛。”身后,那个婆婆忽然开口。
我微微僵住,随即鸵鸟地低头,充耳不闻。
怎么看那个老婆婆都很像是个拐卖小孩的不良分子,包子,我们无视她,好不好?
包子眨巴了下眼睛,居然又冲我甜甜地笑了起来。
是吧,你也这么认为,我嘟起嘴,低头亲了他一下,于是,包子纯洁的初吻便被我夺走了。嘿嘿……
曹操将我抱上马,拥在胸前,一夹马腹,便出了那片林子,将那个老婆婆远远地抛在身后。
昭儿一声不吭地也策马跟着。
抱着包子,我依在曹操怀中,一阵晕眩。
“你累了,睡一下,我们很快就回官渡。”耳边传来曹操的声音,竟是带了一丝诱哄的味道。
不知不觉地被那声音牵引,我闭上眼,终是陷入一片黑暗,全然没有察觉自己已是乖乖地自投罗网了。
“裴儿?相爷……你怎么找到她的?”一个讶异的声音响起。
“哇哇!这个小娃娃是谁?!”
“军医,你来看看她。”是曹操的声音。
“是。”平稳无波的声音。
黑暗中,我有些吃力地睁开眼,强光刺入眼睛,我不适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昭儿微红的眼睛。
“昭儿?”我开口,声音仍是有些沙哑。
“姐姐……”昭儿看着我,微微咬了咬唇,“……你醒了。”
“怎么了?”见他欲言又止的,我轻问。
“姐姐真的很喜欢包子吧。”昭儿看着我,开口道。
“嗯!”想起包子,我便忍不住地嘴角上扬。
“嗯,那昭儿也会很喜欢,很喜欢……”昭儿淡淡地笑了起来。
我微微扬眉,随即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去摸他的头。
昭儿乖乖低下头,让我能够够得着他。
轻轻一下敲在他的额上,我轻笑,“你该不会是在吃包子的醋吧?”
闻言,昭儿一下子红了脸,“我没有。”
我眯着眼睛盯着他笑。
昭儿不自在地左顾右盼,“我……我……”
“哈哈,你可是包子的哥哥呢,怎么可以吃弟弟的醋。”我笑。
“才不是!”昭儿忙道,“你是我姐姐,包子怎么会是我弟弟!”
“呃……”我愣了愣,随即又笑道,“那叫你舅舅,好不好?小舅舅?”
昭儿抿唇,表示默认。
“包子呢?”说了这么久,我东看看,西看看,发现包子不在我身旁。
“在外面。”昭儿指了指营外。
我四下环顾一番,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身在营帐之中,动了动身子,便想下床。
“姐姐,你身子还未好,军医说不能下床。”昭儿忙拦住我,又匆匆掀开营帐,让我能够看清楚营帐外的景况。
营帐外,包子正被将士们抱着传来传去,每个人脸上都喜笑颜开,我看时,一个少年士兵正小心翼翼地接过包子。
“好小!他好小!身子软软的……哇!他在笑!他在对我笑!”抱着包子,他傻傻地笑了起来,满面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给我抱抱!”
“给我抱抱!”
“哈哈,这小东西见谁都笑!”
“长得真漂亮!是个女娃吧!”一个中年士兵抱过,好奇地问道。
“才不是,明明是个小公子!”一个伤兵一拐一拐地走过来抱过包子,不服气地说。
“什么?!我老李难道会看走眼?要不我们来打赌!输的人罚一顿酒钱!”
“赌就赌,怕什么!”那伤兵将包子举高,凑到包子的屁屁下看了看,咧开大嘴大笑起来,“是个小公子!哇哈哈!”
那个“哈”字尾音还没结束,一串亮晶晶的液体便成弧形洒了下来,直直地洒进了那张大嘴里,奇准无比。
“哈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来,“酒未喝成,先喝尿了……”
“怕什么!童子尿还养生哩……”那伤兵摸了摸脸,也咧开嘴笑了起来。
我也憋不住也笑了起来。
正说着,曹操从对面一个营帐走了出来,众人停止了嘻笑,将包子老老实实地还到了他老爹手里。
曹操接过包子,脸上漾了一丝温柔,“这孩子出生在冲锋陷阵的战场,便叫他冲儿吧!”
闻言,我不乐意了,哑着嗓子大叫起来,“他已经取了名了!”
“嗯?”曹操微微扬眉,透过那掀开的帘子看向我,笑了起来,“夫人醒了。”
“不准你给我儿子乱改名!”
“你取了什么名?”曹操难得地愿意听取我的意见。
“包子!”我扬起脖子,说得雄赳赳气昂昂。
“哇,夫人果然不同凡响,这名子听起来不错耶!”有一个小将笑眯眯地拍马屁。
“是啊是啊,真不错……”
“嗯嗯,包子包子……曹包!”不知有谁忽然语出惊人。
曹包=草包?
曹操眉毛微微抖了抖,想笑又要维持形象,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样子。
“叫曹冲吧,夫人。” 曹操抱着包子,走向我,笑得温柔,那样的温柔,仿佛都不像他了。
曹冲?我微微蹙眉,好熟悉的名字。
曹冲……
曹冲?!猛地想起《三国志》中的一段,我瞪大眼睛,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叫阿猫阿狗都比叫曹冲好!”
“怎么了?这么激动……”一个凉凉的声音响起,营帐门口走进一个人。
“军医,你来看看她。”曹操起身,道。
我侧头看向那军医,惊讶,“华英雄?!”
“见过夫人。”华英雄正经八百,有板有眼地行了一礼。
这家伙不是要去当和尚么,怎么还没走?
有模有样地望闻问切之后,华英雄点点头,道:“夫人有轻度的产后忧郁症,只要保持心情舒畅,即可无虞。”
“产后忧郁症?”我磨牙,笑得阴森森,恨不能把那个胡说八道的大嘴巴给撕了,就凭他那副德性,六根未净,五毒俱全,贪嗔痴无一不全,还想当和尚!
“夫人要明白,世事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强求不得。”华英雄看着我,一脸的意味深长。
我从曹操怀中一把抱过包子,决定彻底无视那个骗吃骗喝的庸医。
虽是六月的天气,但宽敞的营帐内,凉风习习,不见一丝闷热。
那一日从南阪安然退回官渡后,袁绍仍是步步紧逼,与曹军继续相持于官渡。
“妈妈……妈妈……”抱着小小的包子,我坐在临时做的凉席上,用极其夸张的嘴型对着包子讲话,“我是妈妈……”
“扑哧”一声,旁边传来一声很不给面子的笑。
我回头白了华英雄一眼,不想理会他。
“拜托,他才出生几天,你倒想教他说话了。”华英雄终于忍不住拍着大腿大笑起来。
我磨了磨牙,张口便要开骂。
“坐月子期间,请保持心情愉快,否则会对身体产生不良影响,还会影响到冲儿。”华英雄一本正经地开口。
“包子!包子!是包子!”我强调。
“姓名只是一个称呼,即使姓名做了改动,命运的轨迹也不会因此发生任何的偏差。”华英雄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淡,颇有些老僧入定的感觉。
我刻意忽视到心底的寒凉,不理会那张乌鸦嘴,回过头,对着包子做鬼脸,逗包子笑。
“你不是说要出家当和尚么?怎么还在这里混?”半晌,我又道。
“机缘未到。”
好家伙,四个字打发我。
“你说过若救下三百人性命,你便可得道,上回你说已经救下二百九十九人,唯剩一人而已,为何还在这里磨蹭?”
“机缘未到。”华英雄的嘴比蚌壳还紧,撬不出一点天机来。
“最近很少见到曹操,战事不利么?”换个话题,我又道。
“你想他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继续翻白眼。
“注意你对包子的榜样作用。”华英雄提醒道。
“你倒是很闲嘛,一直在这里陪我抬杆。”
“这是军令,只可惜我这军医大材小用,竟被命令来侍候月子……”华英雄一脸的不甘愿。
“好呀,好呀,明天我跟曹操说说,让你上阵杀敌。”龇牙咧嘴地,我森森地笑道。
“NO!能够侍候夫人的月子,是小人的荣幸。”华英雄见风使舵的本领日渐强大。
“厚颜!”我不屑。
“谢夫人夸奖。”华英雄一脸的与有荣焉。
我只得作罢,回头对着包子哼哼小曲儿。
下午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不觉已是晚上,包子又被华英雄偷渡出去了。
有人掀开营帐,走了进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停在我的榻前。
“咳咳……”来人捂着嘴,发出闷闷的咳嗽声,极轻。
郭嘉?
我睁开眼睛,看向他。
掀开的营帐外有薄薄的月光透进来。
月色下,他一袭青衣,眸如墨染,身形却是愈发的清减了。
“半仙?”我撑着身子想要坐起身来。
略带凉意的手轻轻按住我的肩,郭嘉轻咳一下,微笑道:“抱歉吵醒你了。”
我只得躺下,笑眯眯地歪头看他,“许久不见呢,曹操那个家伙一直不让我下地,你也不来看看我。”
“咳咳……这身子骨不大中用,也在榻上躺了些天。”轻咳着,郭嘉笑道。
“既然身体不适,为什么不留在许昌,非要长途跋涉行军作战?”我蹙眉。
“孟德兄基业未稳,江东有孙策虎视眈眈,刘备也非泛泛,若此战不能一举击溃袁绍,形势危矣……咳咳……”侧身在榻沿边坐下,咳了一阵,郭嘉淡笑,“而且我这身子骨,也还不知道能够撑多久了……”
“胡说什么!”我微微有些恼意,坐起身,替他抚了抚背,只觉单薄得仿佛一拍就会散了架,“药呢?吃了没?咳成这样!”
“呵呵,那药难吃得很。”郭嘉笑了起来。
“良药苦口!”我瞪他,“若你对自己的身子有对那行军布阵一半的上心,只怕不会这样!”
“好凶啊。”郭嘉假意缩了缩脖子,轻笑。
“那你还来讨骂!”我没好气地轻斥。
“啊?呵呵……”郭嘉笑了起来,随即有片刻的失神,“我果然是来讨骂的……”
见他喃喃自语,我抬手覆在他的额上,又反手抚了抚自己的额,“没发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