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1秒,断4秒。回铃音。
响0.35秒,断0.35秒。忙音。
响0.4秒,间隔4秒,再响0.4秒。呼叫等待音。
响0.2秒,断0.2秒,响0.2秒,断0.6秒。长途通知音。
重复三次响0.1秒,断0.1秒后,响0.4秒,断0.4秒。空号音。
7秒微弱的呼吸声,7秒后突然的挂断。
你始终坚信,那个人一定还会再打来。
——我爱的那个女生,谁是她一直等待的最爱?
【响1秒。挂断。】
2007年8月24日。母校建校十周年纪念庆典。
当在校的小学妹将签到本递到程樊面前时,他突然被别的事物吸引了注意。
数不清的校友从门口涌进来,却只有一个穿校服的女生在逆人潮而动。身材又矮又小,棕色头发又软又长,作为一股微弱的、不随大流的反向力,背着书包低着头艰难地缓慢地朝校外走去,好像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事不关己。
是她!
程樊突然感到难以控制自己的脉搏与呼吸,不顾学妹的惊异扔下笔和本子,转身朝校门那个女生跑去,“顾……”
由于被力度不明的拖拽而强行转过身来的女生的脸,却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程樊怔在原地。
认错了人,却找不回该有的从容,道不出该说的话。
女生在惊诧中愣了两秒,反倒比程樊更快地恢复平静,垂下眼睑,什么也没说,转过身继续往校门外走。
仔细想想,怎么可能是她?
顾旻现在应该和自己一样是大学生了,怎么可能还穿着高中时的校服?
不是她,但这女孩实在太像她,即使是最后那个半垂眼睑的小动作也能让人立刻就联想到她。
那些梦一样的、好像快要彻底消失的日子,全都因这条意外出现的线索,苏醒了过来,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清晰、鲜明的色彩。
即使已经过去整整四年,也依然记得当时的每个细节。
十六岁的程樊长着不同于现在的稚气的脸,但却已经英气得足够成为高中女生追捧的对象,与年轻相应的,好奇心也比现在强许多。对于奇怪事物的探询简直可以用“穷追猛打”来形容。
那个女生,几乎没有人见过她始终插在校服口袋里的左手,更奇怪的是,从没有人听过她的声音。
程樊在她的面前坐下,“喂,你该不会是哑巴吧?”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的女生仰起脸看向他。男生被对方眼睛里的绝望神色镇住了。
夏末秋初的阳光穿梭进教室里,深绿色的树影晃过女生平静冷淡的脸。即使假装平静冷淡,瞳仁里迅速弥漫起的大雾般的悲伤却怎么也掩饰不了。男生微怔。
她还是一句话没说。
高一进校后,顾旻三个月没有说一句话,后来慢慢好起来,却总让人觉得自闭。那个少言寡语、经常穿运动装校服、眼神清冷的少女形象,雕刻在男生的心室壁上,无论多少时光流逝,随着呼吸和血液的脉动,依然清晰得毫末毕现。
第一次在校外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相遇,女生穿着白色长袖外套和很旧的牛仔裤,一个人坐在店前的水泥台阶上吃关东煮。程樊和弟弟程司一起到便利店买零食,远远看见坐在台阶上自己熟悉的女生。瘦小的身材缩在松松垮垮的衣服里,远看是小小的一团,身后背景里有商店巨大又明亮的彩色招牌——
Family全家。
显得特别孤单。
程樊有点落寞地在马路对面站定,从此像在血管里埋下一根荆棘,不时挑痛着自己的神经。
弟弟发现了程樊神色中的不对劲,挠挠头,“同班同学?”
程樊点头。
两个男生直到高中还仗着一模一样的长相热衷一种无聊的游戏。虽然只是十一点多,但社区内的马路上已经没有了车辆,等到信号灯由红变绿,程樊和程司过了马路走到台阶前。
程司笑着打招呼:“嗨!你家也住这附近么?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呀?”
女生抬起头,一如既往的清冷眼神,看了看程司,然后转向程樊。男生第一次认真看清她的长相,并不是传说中“典型的智商低”、“典型的神经病”的模样。
眼睛很大,眉毛没有修过,嘴唇薄,头发是天然的棕色,如果脸色不那么苍白简直就能用漂亮来形容。她特别的淡然目光落定在自己脸上,程樊有点惊讶。
像担心什么真相的暴露,明明是无关紧要的游戏,明明已经是百试不爽的老套路,自己却第一次紧张得连呼吸都不太自然了。
果然,女生放下关东煮抬头看向自己,夜幕中所有的光线聚焦在她素雅的脸上。她没有什么多余的夸张表情,指着摆出招牌性笑容的程司问站在后面的程樊:“这是……你家亲戚?”
两个男生同时目瞪口呆。
从小到大连最亲近的父母也总是搞错。因为小学初中在同一个班级给老师同学造成很大困扰,所以高中被勒令分上两所学校。从来没有失败过的“双胞胎骗术”,居然失灵?
为什么你抬起头,一眼就毫不犹豫地认出了我?
这个疑问,即使后来一直想问,却终于因为各种原因没有问出来。
奇迹一般的相遇,却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我一直想知道,单向的一见钟情,究竟有什么意义?永远悬浮在半空没有落点的爱恋,是不是一开始就根本不要存在比较好?
【响1秒。挂断。】
如果有人愿意仔细观察的话,肯定能发现顾旻并不是个麻木不仁的女生。
就像大多数班级一样,班里有一两个程樊这样的男生偶尔缠着老师耍嘴皮嚼舌根,活跃课堂气氛。每当大家笑得前仰后合的时候,顾旻其实也会跟着笑,但上课插嘴对她来说是绝没有可能的。
课间闹出同学的八卦,顾旻也总是跟着捡点零碎的笑料。
顾旻有朋友,虽然那个叫季向葵的女生是全班最活跃最漂亮的,但在这份友谊中,程樊看到更多的是顾旻的迁就和包容。
一直很安静,仅仅是有点内向,但绝没有到孤僻的地步。
尽管她有些奇怪的习惯,比如总是把左手插在口袋里之类,但程樊还是觉得她是个正常的、普通的、不时也会有可爱表情的女生,根本不符合女生间广泛流传的“她有神经病”的说法。
由于有如上观察结论,所以程樊比别的同学对她态度好那么一丁点。她于是就感激得不得了,十倍百倍地回报,总主动替他做值日、帮他抄作业,假如有人问起他,她必然回答“程樊是好人”。几乎全班都想当然认为顾旻单恋程樊。她不计后果的态度让人心虚,同时也让人再也狠不下心用恶劣的态度对待她,像掉进了一个软绵绵的陷阱。
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女生。
真正意识到她的与众不同,是在发现她的秘密之后。
那个周五的傍晚,和往常一样,程樊结束了篮球队的社团活动,和同伴们道别,抱着一堆衣服跑进教学楼,一头扎进电梯,等到反应过来里面站着的那个女生是同班的顾旻时,这台老旧的电梯已经慢吞吞在身后阖上了门往上启动了。
“唷。是你。也刚结束社团么?”程樊不愧是连空气都能搭讪的角色,即使在如此狭窄的空间也丝毫没觉得尴尬。
女生摇摇头,“我没有参加社团。只是在这里写完作业再回去。”
男生刚想开口继续感慨些什么,电梯突然“哐——”的一声停止了运行,面前的女生慌忙地扶住轿箱壁才没有失去平衡跌到。
“不会吧?”男生想都没想就转过身对着按钮一阵乱按,结果没有一个能亮,连紧急呼叫铃也毫无反应。最失策的是怕打篮球时丢失手机,没有把此刻必要的通讯工具带在身边。男生大喊了几声,篮球队是活动时间最长的社团之一,其余大部分社团已经在两小时前结束活动,这意味着教学楼此刻基本上是个空巢,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根本没有人能听见喊声。此路不通,男生又另辟蹊径,采取极端的办法进行“物理开门法”,企图强行扳开电梯门,努力了好一会儿不见起色后,才注意到女生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发出任何声音。
好奇地回过头,对方既没有昏倒也没有精神失常的迹象,只是用惊恐的眼神盯着自己,原本就显得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加没有血色了。
“喂喂。”男生忍不住感到好笑,“你这什么表情啊!”
女生犹豫半晌,最后还是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这样做,电梯会掉下去吧?”
“欸?不会吧……大概。”经女生这么一提醒,男生也不敢再过分折腾了。
“对不起。电梯好像是因为我的原因停掉的。”女生低着头一副沮丧神色。
“哈啊?”没反应过来。
“他们都说,我是很晦气的人。”
男生一愣,继而无奈地笑起来,“绝对不是的。电梯停掉是电梯自己的原因,跟你没有关系。这个电梯,早就超过检修期了。那上面写着的哦。”说着指指轿厢壁上比人稍高一点的位置处的一行日期。
女生眯着眼睛仰起头看清楚,感叹道:“果然啊,学校真恶劣。可是你知道怎么还乘电梯?”
“对自己的运气盲目自信呗。”男生彻底折腾够了,顺势往地上一坐,耸耸肩,“这下出不去了。”
“打电话求助吧。”
“虽然是好建议,但手机不在身边。”
“那么手机号呢?”
“啊?”
“可以求助的朋友的手机号,你背得出么?”
“啊……嗯,记得。”男生一脸疑惑仰头看着女生,“可是……”
“用我的打吧。”
这一瞬间,程樊的状态用震惊来形容都不够。
伸到自己眼前的握着手机的左手,没有烧伤也没有烫伤的痕迹,小小的白白的,与其说是正常的不如说是漂亮的,和想象中差异太大,以至于男生在久久的发呆后才在女生的催促下拨通了求救电话。
“你是全班我唯一没有手机号的人哪,还以为你根本没有手机。”男生顺势拨出自己的手机号,屏幕上却意外地出现了自己的名字,“欸?原来你有我的号码呀。”
女生怔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在干什么,似乎是有点恼怒了,劈手夺过手机。男生由于吃惊把眼睛都瞪大了。
“请你保证……”
“啊?”
“请你保证,绝不打电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