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巘立天风 朗月疏星白云入抱 幽岩寻剑气 攀萝附葛银雨流天
青囊仙子道:“吴立虽是异教,除了性情刚愎外,并无多大过恶。他因心慕正教,采取黄金之精,炼成此剑,辛苦淬砺,已有多年。先还不敢自信,一出手先遇见峨眉派两位道友,因他飞剑有二十余口之多,众寡不敌,败在他的手内,渐渐自满得意。意欲再寻几个助手,找矮叟朱道友报仇雪恨,夺回金鞭崖。却不想遇见你们,虽是入门不久,各人仙剑俱非寻常。尤其紫郢、青索二剑,乃长眉真人遗命传授,你们前辈诸道友中,也找不出第三口,他如何能是敌手。他功行将满,不久羽化飞升。
我始终不出手者,就是想使他败在你们手内,让他知道峨眉后辈尚且如此,如何能再为仇?知难而退,免遭兵解之苦。后来我又留神观察,他竟带着一身妖气,为以前所无,而他所炼飞剑,并无邪气。适才明明见他从远方飞来,一到就抢妖幡,好似预定一般。如非我早在旁隐身防备,几乎被他拿去,为祸后来。假使他是无心路过,遇见妖尸元神,得了指示,在妖尸固然是得益不少,如虎生翼,可是他本人异日惨祸,恐怕还不止于兵解呢。袁星现虽昏迷,回山之后,有了元阳尺,解去邪毒,自然会醒,尔等事已办完,可以速返峨眉,去解围退敌了。”英琼、庄易又分别上前叩谢解救之德。米、刘二矮也双双过来,跪请指示仙机,并求代向众人说项。
青囊仙子对英琼道:“你应劫运而生,光大峨眉门户,与别人不同。三英二云,独你杰出。虽然杀气太重,然亦非此不可。不久齐道友回山,自会特许你一人便宜行事。他二人虽然出身邪教,现已悔悟回头,向道真诚,你尽可收录,绝不受责。吴立走时,我拦阻白眉仙禽稍慢了一步,临逃还吃了大亏。此人心地褊狭,必然痛恨切骨。他门户以外,有本领的朋友甚多,如不见机改悔,必从此多事。米、刘二人,于你也甚有用,不过他们所炼法宝、飞剑,均属旁门左道,暂时又不能使他们丢弃,务须用之于正,以免耽误正果罢了。”说罢,拿眼看了刘遇安一眼。刘遇安原本心中有病,适才向青囊仙子求情时,语带双关,惟恐青囊仙子向他索取妖幡。一闻此言,又喜又愧,首先起誓明心:“弟子如将那宝去行错事,必遭惨祸,永久沉沦!”青囊仙子早明白他言中之意,微笑说道:“你二人苦修也非容易,既能如此,再好没有。
倒是我不久超劫,原不想参加此次劫数,所以只在暗中相助,并不露面,以为妖尸绝难知道有我。谁知临时生变,非出面不可。如今造下恶因,绝难脱身事外。起初我原想将这妖幡去寻一位道友,共同解去冤孽。这一来,又须缓日行事,留它以毒攻毒,相助三次峨眉斗剑时一臂之力了。只是我如用这妖幡制胜,伤我清名,我索性成全你们。你二人到了峨眉,等候教祖回山。入门听训之后,可仍回此地。我当再到奥区仙府,传你二人用幡之法,以备异日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何如?”米、刘二矮闻言惊喜,尤其刘遇安更是喜出望外,形于颜色。青囊仙子当时微微皱了皱眉头,众人俱未觉察,只笑和尚看在心里。青囊仙子又道:“庄易自赴百蛮山相助除去文蛛,不久便可复音还原。现在髯仙李道友飞雷洞被毁,除妖之后,他门下弟子移居凝碧,人英前去,也不愁起居寂寞了。”说罢,向众人一举手,道声:“各自珍重前途!”一道光华闪过,破空而去,转眼没入云中不见。
这里众人也各自分手。英琼、轻云、人英三人,带了袁星身体,与米、刘二矮用弥尘幡同回凝碧仙府。笑和尚、金蝉、庄易仍往奥区,共商二上百蛮山之策。笑和尚道:“都是蝉弟心急,如不是米、刘二人提醒我,取出乾天火灵珠,后来妖尸又不舍弃幡逃走时,险些功败垂成。此番到了百蛮山,再心急不得了。”金蝉道:“我也是怕时间稍纵即逝,早去岂不更好?谁知妖尸竟那般厉害,黑烟密布,离开剑光和弥尘幡光华所照之处尺许以外,连我都看不清楚,别位更是不行。彼时我一手持定弥尘幡,一手指挥霹雳剑,这幡和剑俱非寻常法宝。幡因发出妙用,非运玄功不能把持。那剑更因我学剑成功日浅,不敢大意。
只顾全神贯注,大敌当前,简直无暇将怀中天遁镜取出。后来准备收剑取镜,你已将火灵珠取出。此珠真也神异,发出来的光华四面均亮,不似天遁镜只照一面。你虽吃了许多辛苦,坏了无形飞剑,得此也足以自豪了。”笑和尚道:“你说哪里话。休说那剑经我多年苦修,而且出诸师父,岂能与珠去比得失?何况只我冒险一试,尚不知用法呢。”金蝉道:“事已过去,悔也无益。你得此珠,总可算是慰情聊胜于无。适才李师妹托我,说此间猩、熊对她有些恩义,因为回山匆忙,不及招呼。它们现藏在地穴之中,还有一些在山南觅地潜伏,因为惧怕妖尸,不敢外出求食,恐怕日子久了,地穴内的丛草不够吃的,请我去放它们出来。我们何不去看一看?”说罢,同了笑和尚、庄易,径从天窗洞下去。
那些猩、熊先见紫光红光,以为英琼回来,个个踊跃欢呼。及至三人落地一看,并不认得,尤其庄易昔日捉过它们,有的吓得乱叫乱窜,有的竟拼命向三人扑来。三人将剑光升往高处,下面猩、熊还是咆哮不已。金蝉道:“这种胜于虎豹的恶兽,见人就扑,放了出去,岂不造孽?”笑和尚道:“这话并不一定,也许是我等面生之故,你且将话说明了试试看。如果真的冥顽无知,哪怕李师妹异日见怪,不但不能放它们,还得惩治一番,以免将来受害。”金蝉答道:“你的话不错。李师妹日里相见时不是说过,它们俱有灵性,自从收伏以后,轻易从不伤生,只知以草木为食么?”说罢,高声喝道:“尔等休要咆哮。尔等的恩人李仙姑,已和我们合力除去妖尸,因为急于回山,不及来此看视,请我们到此,放尔等出去。尔等如系一时误会,以恩为仇,可一齐俯伏,我便放尔等过去;倘如自恃猛恶,出去为祸生灵,我们飞剑便不容情了。”说罢,下面猩、熊便驯服了一大半。金蝉又高声再喝一遍。先是下面猩猿朝着那些马熊叫啸了几声,倏地同时俯伏,昂首鸣啸起来。
三人都觉奇怪。金蝉还不甚放心,又亲自飞落下去,试探一回。那些猩、熊见金蝉落下,不但不似先前磨牙张口,咆哮扑噬,反而缓缓爬行过来,围着金蝉跪伏,不时用口在金蝉脚底闻嗅示媚,神气非常驯善亲昵。金蝉心中大喜,又招呼笑和尚与庄易飞身下来。那些猩、熊对笑和尚也和金蝉一样,惟对庄易却有好多都是怒目狺狺,带着又恨又怕神气。金蝉、笑和尚才知适才咆哮,是为了庄易。便对它们说道:“这位庄大仙已经弃邪归正,与我们是一家人了,你们怕他则甚?外面已无敌人,尔等去留,可以随便,无须再存戒心了。”说罢,又叫庄易特地去挨近它们。众猩、熊仍是望而却退,也不往外走出,意似观望。金蝉、笑和尚俱觉它们能解人意好玩,不时摸摸这个,抚抚那个。过有顿饭光景,忽听外面隐隐有猩、熊鸣啸,声音由远而近。洞内猩、熊也互为应和,声震耳鼓。
正要分人出外看视,忽听扑腾腾响成一片,百十只大小猩、熊,相继由壁侧缝中转了过来。同时满洞猩、熊,俱都悲鸣起来。三人料是山南那些猩、熊已发觉妖尸伏辜,前来会合。不多一会儿,众猩、熊忽向三人跪下,昂首吼了几声,纷纷站起,猩猿在前,马熊在后,转过岩壁,径往入口之处纵跑上去。三人跟在后面,一同走出。那些猩、熊到了后面,又都回身伏地,意甚依恋。笑和尚道:“妖尸已除,尔等已无后虑。此后可各寻岩穴潜伏,优游岁月,将来转劫,自有善果,勿伤生灵,以干天戮。我们不久也要他去,尔等无须再为依恋,只顾走吧。”说罢,将手一挥。众猩、熊又同声狂吼了一阵,才起立欢啸,三五成群,蹿高纵矮而去。三人见此光景,甚为感动。笑和尚道:“这般猛兽,为数又多,不是李师妹以德感化,正不知每日要伤多少生灵。无怪诸位前辈,说她将来要光大门户,领袖群英。即以这件事而论,出世不久,便积了若干外功,虽然仙缘注定,一半也可算得时势造成,好事都叫她遇上,岂非奇怪么?”
金蝉道:“这几日除了练剑,无甚事做。闻说此山颇多奇迹,庄道兄先来多日,定然知道,我们去玩一玩,好么?”二人点头称善,一同离了奥区,先往兔儿崖走了一遭。见崖上洞府甚是清幽雅净。金蝉嫌奥区黑暗,人英又将各室悬的星光收走,青囊仙子曾约米、刘二矮来此传授妖幡用法,此时不归,想是为了三人借居之故,主张移居玄霜洞内。好在三人除身以外,俱无长物,决定了移居之后,因见星月交辉,又往别处游了一会儿,才行回洞打坐。
到了午夜过去,笑和尚运用玄功,将真气转透三关,连坐完了两个来复,觉得身心异常舒泰。想起借用金蝉这口宝剑,虽已运转精熟,到底还是比不了自己的无形剑,用过多年苦功,可以随意变化,出神入化。又见洞外月朗星明,景物幽静,想到外面崖前练上一回。回看金蝉、庄易,俱在瞑目入定,便不去惊动他二人,径自起身,走出洞外。见月虽不圆,因为立身最高之处,云雾都在脚下,碧空如拭,上下光明。近身树林,繁荫铺地,因风闪烁。远近峰峦岩岫,都回映成了紫色。下面又是白云舒卷,绕山如带,自在升沉。月光照在上面,如泛银霞。时有孤峰刺云直上,蓊莽起伏,无殊银海中的岛屿,一任浪骇涛惊,兀立不动。忽然一阵天风吹过,将山腰白云倏地吹成团片,化为满天银絮,上下翻扬。俄顷云随风静,缓缓往一处挨拢,又似雪峰崩裂,坠入海洋,变成了大小银山,随着微风移动,悬在空中,缓缓来去。似这样随分随聚,端的是造物雄奇,幻化无穷,景物明淑,清彻人间,比那日英琼对月,又是一番境界。这般清奇雅丽之景,漫说难于形诸笔墨,也不能绘以丹青,作者一支秃笔,仅能略述梗概,尚未穷其万一。闲言少叙。
且说笑和尚振衣绝顶,迎着天风,领略烟云,心参变化,耳得目遇,无非奇绝,顿觉吾身渺小,天地皆宽,把连日烦襟祛除净尽,连练剑都忘却了。正在越看越舍不得离开,猛想:“如此灵山胜域,纵无异人寄迹,亦定多有仙灵来往,怎么连日除遇青囊仙子和新来不久的严、庄二人,并无多士,难道偌好灵山,只供妖尸盘踞么?好在还有几日不走,明日会同金蝉、庄易二人,且去搜寻一下,或有奇遇,也未可知。”刚想到这里,倏见下面崖腰云层较稀之处,似有极细碎的白光,似银花一般,喷雪洒珠般闪了两下。要是别人,早当是月光照在白云上的幻景。
笑和尚幼随名师,见闻广博,何等机警,一见便知有异。心想:“日里俱驾剑光往来,崖下还不曾去过。适才所见,明明是宝物精光,破云上烛,岂可失之交臂?”想到这里,更不怠慢,急驾剑光,刺云而下。到了崖脚一看,这一面竟是一个离上面百余丈高的枯竭潭底,密云遮蔽崖腰。虽不似上面到处光明如昼,时有月光从云隙里照将下来,景物也至幽清。满崖杂花盛开,藤蔓四垂,鼻端时闻异香。矮松怪树,从山左缝隙里伸出,所在皆是。月光下崖壁绿油油的,别的并无异状。再往银光发现之所仔细找寻,什么迹兆都无。悄悄潜伏在侧,静候了好一会儿,始终不曾再现。